將近中午,白正天來到了鳳凰大學,一路詢問,找到了曆史係教授李三清的辦公室。李三清,國內曆史學界公認的泰山北鬥。辦公室的門敞開著,白正天剛想去敲門,卻突然聽到辦公室內傳出激烈的爭論聲。他悄悄地探頭望進去,隻見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端坐在椅子上,眼睛微微閉著,臉上掛著欣賞的笑容,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坐在老者對麵。那個女孩子最多二十五六歲,穿了件普通的寶藍色棉製短袖上衣,下身著一條合身的牛仔褲,腿顯得很修長。頭發隨意地紮在腦後,皮膚白白淨淨的,長著一張娃娃般稚氣的臉,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因為激動瞪得很大,這時候正咄咄逼人地問道:“你說建文帝沒有死,有什麽證據呢?”

建文帝,名叫朱允炆,是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的孫子,父親死得早,自己不小心成了皇太孫。朱元璋死後,他登基成為明朝的第二任皇帝,但是四叔朱棣不服氣,起兵謀了反,打進了南京城,朱允炆被活活燒死。這是世人皆知的曆史,難道那個年輕人說他沒被燒死?白正天禁不住看了看年輕人,隻見他棱骨分明,眉宇間藏有一股英氣,現出桀驁不馴的樣子,毫不示弱地說道:“當時朱棣抱著一具燒焦的屍體假裝痛哭流涕,說:‘我是來清君側的,你怎麽想不開就死了?你叫我這個四叔怎麽對得起太祖啊?’師妹,他抱著的是一具麵目全非的屍體,他怎麽能斷言那就是建文帝呢?真正的建文帝也許早就跑了!”

“師兄,治學要講證據的,不能靠瞎猜啊!”

白正天也暗暗點頭,心中很不以男生的話為然。

“要證據?有!”被女孩子稱作“師兄”的年輕人說道,“朱棣當上皇帝之後還不死心,生怕建文帝沒有死,派人全國尋找,甚至還派宦官鄭和七下西洋,說什麽要向西方蠻夷展示國威,實際上就是要去找建文帝朱允炆。”

白正天還以為男生會說出什麽高深的理論來呢,原來又是推測。果然,女孩子也發現了師兄的漏洞,步步緊逼:“師兄,你這哪兒是證據?明明又是推測嘛!”

“誰說我沒有證據?”男生的聲音明顯大了起來,“我……”

眼看辯論要演變成慪氣了,白正天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走進去。

一直微閉著眼睛的老者笑嗬嗬地站起來,說道:“你們啊,還是孩子氣,為這麽點事,就吵成這樣,也不怕門口的客人笑話!”

白正天悚然心驚,老者一直眯著眼睛,竟然知道自己一直站在門旁。他趕緊走進辦公室,彬彬有禮地問道:“請問是李三清教授嗎?”

“請問,你是……”

“我是市公安局刑偵科的白正天。”

“哦,請坐請坐。不好意思,兩個學生辯論得激烈,不忍心打斷他們,怠慢了貴客。”

“沒什麽,沒什麽,”白正天說道,“兩位的辯論,讓我茅塞頓開啊!”

李三清說道:“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博士生陸亮,這位是我的研究生沈蓉。”

“不愧是名師出高徒啊!”

兩個學生向白正天友好地點點頭。

“哪裏哪裏,”李三清謙虛道,“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白警官,你來評價一下,剛才我這兩位學生誰說得在理一些?”

白正天躊躇著,他沒想到一進門就遇到這麽個難題,難道要實話實說嗎?那不是得罪人的勾當?

沈蓉似乎是不經意地看了他一眼,眼神裏充滿了期待,之後趕緊轉頭看著其他地方了。

白正天被沈蓉的氣質吸引了,一時間竟心神激**:“那我就信口開河胡說幾句吧!”

“願聞佳音,白警官請!”李三清一伸手說道。

“治學,就像辦案,都需要講證據的,”白正天看著李三清說道,“辦案,需要在案發現場尋找蛛絲馬跡,而治學,則要在曆史的故紙堆中,尋找有價值的線索。”

“說得好!”李三清笑著說道。

“這位陸兄能發古人所未發,觀點可謂是驚世駭俗,但畢竟少了一些實證,而沈同學則凡事講證據。我覺得做學問就需要這種腳踏實地一絲不苟的精神,”白正天說完,向陸亮抱抱拳,說道,“陸兄,得罪了。”

陸亮掛著謙恭的笑容,說道:“白警官說的一針見血,哪有什麽得罪不得罪的事?”

沈蓉抬起頭來,得意地看了看陸亮,又向白正天投來一個感激的目光,忍不住打量了一下麵前這位英姿颯爽的警官。他大概二十八九歲的樣子,一米八幾的個子,兩塊胸肌在白色襯衫下若隱若現。他的眼睛特別有神,目光似乎具有一種神奇的穿透力。當他把目光轉向自己的時候,沈蓉突然覺得麵紅耳赤,趕緊又低下了頭,不知道為什麽內心竟微微有點慌亂。

李三清站起身來,說道:“我的看法倒跟白警官不太一樣。”

“晚輩本來就是胡說八道。”

“別,過分謙虛就不是美德啦,哈哈哈,”李三清背著手,踱著方步說道,“每個人的優點同時也是他們的缺點。陸亮不講證據,隻憑推斷,雖說是治學的大忌,但這種天馬行空、不拘一格的想象,也極有可能創造一片新天地。沈蓉絲絲入扣,條理清晰,凡事重證據,講實證,但如果一直沉浸在曆史的故紙堆裏,則難有創見,如果沿著這條路走下去,很可能就是一個人雲亦雲的學究。”

剛才還興奮的沈蓉臉色變得紅撲撲的,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白正天說道:“聽李老一席言,勝讀十年書啊。”

“老夫聊發少年狂啊,哈哈哈,”李三清說道,“這兩個人若能取長補短,或者通力合作,一個人大膽假設,一個人小心求證,定能成就一番大事業。”

話剛說完,李三清語氣一轉,問道:“白警官,不知道有什麽事情大駕光臨啊?”

白正天一怔,他沒想到李三清的變化這麽快,他還沒從學術討論的氛圍中回過神來,李三清就已經單刀直入了。

“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特地來向李教授討教的。”

“哪裏哪裏,”李三清謙虛的笑容裏滿含著得意,“互相切磋互相切磋。”

“李教授是國內數一數二的曆史學泰鬥,對古往今來的一些神秘符號也頗有研究。”

“哪裏哪裏,寫了幾篇文章,隻是一點皮毛之見而已。”

“李教授這是過謙了,您這麽說,我都不敢向您求教了。”

李三清哈哈一笑:“但說無妨。”

白正天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照片遞過去:“請李教授看看,這個圖案是什麽意思?”

李三清接過照片,仔細端詳了一下,說道:“哈哈,問這個圖片的來曆,就用不著老朽了,沈蓉就能告訴你。沈蓉,你來看看——”

沈蓉接過照片一看,微微一怔,臉色刹那間變得蒼白,但這隻是刹那間的事,她馬上恢複了從容的態度。沈蓉的臉色變化雖然隻是一瞬間,但是卻躲不過白正天的眼睛,他不知道眼前這個女孩子為什麽對照片會有這種反應。

沈蓉看了會兒說道:“睚眥!這是睚眥!”

“什麽?”白正天沒聽明白。

沈蓉的臉色變化,李三清也注意到了。這個學生從大學二年級開始收集關於睚眥的各種圖案和傳說,有時候甚至跑到古墓的考古現場去搜求第一手資料,他一直不明白沈蓉為什麽對睚眥這麽感興趣。現在看到沈蓉的臉色微微一變,他更覺得奇怪了,但是也不挑明,說道:“我這學生這幾年一直在研究這個圖案,還寫了論文呢。”

“太好了,”聽了李三清的介紹,白正天激動地說道,“沈老師,這個圖案是什麽意思?”

沈蓉咯咯笑了起來:“你可別叫我老師,折煞我了。瞧得起的話,叫我小沈好了。”

白正天覺得麵前這個女孩子不但長得漂亮,聲音也特別好聽,像是一隻百靈鳥。隻聽沈蓉說道:“我們常說‘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你知道龍的九個兒子分別是什麽嗎?”

“傳說罷了,哪有九個兒子啊?”

“我說的就是傳說啊!傳說中,龍的九個兒子分別是老大囚牛,老二睚眥,老三嘲風,老四蒲牢,老五狻猊,老六贔屭,老七狴犴,老八負屭,老九螭吻。”

沈蓉如數家珍地把這些奇怪、拗口的名字一個個說出來,白正天怔怔地看著她,對這個女孩子的好感又增加了一分,模樣漂亮,聲音好聽,學識還如此淵博。

“那睚眥是什麽意思呢?”

“睚眥,相貌像豺狼,平生好殺。本意是怒目而視,所謂‘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而報,則不免腥殺,所以這個龍子經常被人們用來裝飾刀柄的刀鞘。你看,”沈蓉指著手中的照片說道,“你的這個東西就很像是一把刀鞘的模樣,隻是在刀鞘上畫著睚眥的圖案罷了。”

白正天拿過照片,仔細端量了一下,然後問道:“這種刀鞘現在哪裏有生產的?”

沈蓉搖搖頭說道:“睚眥的工藝品,倒是有生產的,但這種刀鞘,我沒有見過。”

白正天皺著眉頭陷入了沉思,腦海中不斷湧現著那句“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

“白警官,請問這個刀鞘是在哪裏發現的?”

雖然沈蓉盡量問得平靜,但白正天還是聽出來話音裏的急切:“昨天晚上,中級人民法院院長項忠誠被殺了,今天早晨,一個派出所的所長範文兵也被殺了,案發現場,都留有這個刀鞘!”

陸亮插話問道:“就是與田林祥殺妻冤案有關的那兩個人?”

“是。”白正天沉重地答道。

沉默很久的李三清喃喃地重複著:“睚眥之怨必報,睚眥之怨必報,難道是田林祥幹的嗎?”

“我去查過了,似乎不像。”白正天陷入沉思之中。

站在一旁的陸亮看了看表,說道:“李教授,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白正天這才恍然,忙站起身來:“不好意思,叨擾了,我也該回去了。李教授,謝謝您,沈老師,謝謝!”

沈蓉又咯咯笑了起來:“真是的,不要這樣叫我,都叫老了!”

“我是真心感謝你的,”白正天非常自然地握住了沈蓉的手,感覺沈蓉的手滑滑的、嫩嫩的。他突然覺得不好意思了,臉也臊紅了,連忙假裝咳嗽了兩聲,鬆開沈蓉的手,說道:“再見,謝謝!”

“等等,”沈蓉眨巴著大眼睛,笑嘻嘻地說道,“白警官,能留個電話給我嗎?”

白正天忙說道:“可以可以……”

臉又變得通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