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你總是待在屋裏畫畫?”

小何舉著一張彩繪的風景圖問到。

“因為媽媽不讓畫,在屋裏畫就不會被她看到。”

小何知道蘇憶暖的意思是,如果在外頭畫畫,會被天堂的母親看到。

他有些詫異地看著手裏的一幅幅畫,問到:“可是這些風景畫得都很像,你不用看就能畫出來嗎?”

蘇憶暖道:“我把它們記在腦子裏,然後回來再把它們畫到紙上。”

“你記憶圖像的能力很好。”小何說到。當他看到一張花卉的圖畫時,他開口到:“木槿?”

蘇憶暖奇到:“哥哥知道這花叫木槿?”

“嗯。”小何點點頭,“你知道這花的花語是什麽嗎?”

蘇憶暖搖搖頭。

“溫柔的堅持。”

“溫柔的堅持?”蘇憶暖不太明白。

小何淺笑著說到:“是說一個人在愛另一個人的時候,可能會陷入低穀,或許會起伏不定,但懂得愛的人會一直溫柔地堅持,他們相信這是值得的。”

蘇憶暖皺起小眉毛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

小何笑到:“現在不懂也沒關係,或許有一天你會明白的。”他頓了頓,“木槿是我母親最愛的一種花。”

“後山就有木槿花,小何哥哥,我們去采一些來好不好?”

“好啊,我們一起去采。”

兩個人說定了便準備動身,金茹卻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了門口。

“小何,你跟我來一下。”

小何愣了愣,然後起身跟上了金茹。蘇憶暖也跟了上去,卻被金茹阻止了。

“暖暖,院長有話要單獨跟小何哥哥說,你先自己在屋裏玩,好麽?”

小何感到金茹有些不對勁,但沒有問出口。

“好,那我自己去山上摘木槿花回來給小何哥哥看吧!”

得到金茹的應允後,蘇憶暖高高興興地跑開了。

金茹朝小何點點頭:“跟我來吧。”

小何沒有想到金茹是帶他來見這個人,這個他最不想見到的人。可是他當著他的麵,還是當作什麽事也沒有發生,依然叫他“顧叔叔”。顧明成依舊對他噓寒問暖、關心倍至,可他隻覺得他虛偽,而自己更加虛偽,明明恨入骨髓,卻依然要裝作對他尊敬感激的樣子。

顧明成是來接他走的,而他想先同那個幾天來一直陪伴著他的小女孩道別,可是那頭催得急,金茹又說蘇憶暖一時間回不來。他哪裏知道,顧明成是在刻意回避與蘇憶暖的相見,而金茹也是知曉顧明成和蘇憶暖父女關係的,她也不想蘇憶暖在見到顧明成後產生不切實際的幻想。於是,小何匆匆離去了,沒有等到蘇憶暖帶著木槿花回來,甚至沒來得及告訴她,他的名字,叫做何礪寒。

瓶中的木槿花凋謝的時候,蘇憶暖就忘了那個小何哥哥。對她來說,除了孤兒院的金院長,所有的人都不會在她的生命中停留太久。孤兒院的孩子們會陸陸續續地來,又陸陸續續地被人領養走,每年的護工都是新人換舊人。她從小就懂得在與人交往時付出七分的熱忱,留下三分給自己,如此才能在他們離去之時不至於抽幹自己的內心。就像山上的木槿花,在盛夏時熱烈地開放,凋落時也並不留戀,來年又是一樹的繁花。

蘇憶暖還在等著她的父親過來接她,她也依舊認為父親不來是因為自己還不夠優秀,於是她努力地讓自己變得更優秀,直到後來她漸漸長大,漸漸明白自己的想法多麽幼稚可笑,她仍然忍不住在心裏留下那麽一丁點的希冀。

這一丁點希冀的破碎,是在她十八歲看到電視裏的那一幕時。一個和自己長得有些相像的女孩捧著一個國際青年設計大賽的獎杯笑得燦爛無邪,她的身邊站著疼愛她的父母,這一幅畫麵溫馨得叫所有人動容。蘇憶暖怔怔地望著電視裏的那個女孩,她知道自己是時候完全清醒了。他擁有美滿的家庭,賢淑的妻子,美麗優秀的女兒,又如何還會記得當年細雨中那個渾身髒兮兮的哭泣著的小女孩?

那一天夜裏,蘇憶暖把珍藏已久的一張從母親遺物裏找出來的屬於顧明成的老照片埋進了土裏,然後告訴金茹,她同意出國了。

之前金茹就找她談過,說有一個資助者願意出錢讓她到國外留學,這對於像她這樣的孤兒來說,無疑是一次難得的機會。最初還有顧慮,但她最終還是首肯了。離開也好,她本就是孤身一人,別人離開她,和她離開別人,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幾年前來到孤兒院的那個聾啞的孩子,他向來隻與她親近,她要是走了,他該怎麽辦呢?然而她還是狠心地離開了,她想,這個世界上是沒有誰離不開誰的,即使她走了,他也一定會健康地長大的。

在美國留學的日子裏,她在學習之餘將大部分的時間用來打工賺錢,沒有時間談戀愛,沒有時間參加眾多的舞會和派對,但她仍然會抽時間畫畫和設計一些小首飾,這是她苦中唯一的樂。那時的蘇憶暖打算在畢業之後回到中國,在C城開一間小小的畫室,靠做自己喜歡的事賺錢,把富餘的錢捐給把她養大的孤兒院,然後平平淡淡地過完一生。

平平淡淡,多麽簡單的願望,卻並不容易實現。蘇憶暖曾想,如果那個資助她上學的人沒有突然停止對她的資助,如果那天她沒有背起畫板,沒有走入那個摩登廣場,沒有被流氓欺負,沒有倔強地麵對著一片狼籍不肯離去,那麽她就不會遇到何礪寒。如果沒有遇到何礪寒,她現在是不是已經擁有了自己的小畫室,每天坐在充滿著顏料味的小房間裏盡情地塗抹呢?

蘇憶暖不是一個喜歡說“如果”的人,世上最會令人徒增煩惱的事便是對著已經無法改變的過去說“如果”,可是當蘇憶暖忍著痛將自己破碎的心拚接起來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想說,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她還是不要在那個時間,去那個地點,遇到那個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