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憶暖拖著行李箱站在機場大廳裏,顯得有些茫然。五年了,她第一次踏上這片久別的土地,還是孤身一人。五年前離開的時候,她有想過自己還會回來嗎?那個時候的她是否想得到,當年不顧一切想要逃離何礪寒的她,今天會這樣熱切地企盼著找到他?

坐上計程車後,蘇憶暖憑著記憶報出了那個地點,在車上望著窗外的城市,已然不是自己記憶中的模樣了。先前蘇冉吵著要跟她一起來,被她拒絕了,她不知道這座曾經熟悉的城市已經變成什麽樣了,不知道自己是否會迷失其中,也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夠找到他。

來到瑞意大樓前,蘇憶暖有些詫異地發現這裏還是她離開時的模樣,隻是進進出出的公司職員換成了陌生的麵孔。在大門外,蘇憶暖忽然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蔣媛挽著一個禿頂圓肚的中年男子正從大廳朝外走來,她看到蘇憶暖後先是一愣,然後轉頭對身旁的男人說了句什麽,那男人點點頭,先離開了,蔣媛便向蘇憶暖走了過來。

“你是來找他的?”

蘇憶暖一怔,點了點頭。

“你真好笑,當初走了,又為什麽回來?在意大利的時候裝作不認識他,現在又急著找他?”

“他在公司嗎?”蘇憶暖不理她的嘲諷,開口問到。

“他怎麽會在公司?你不知道嗎?他已經不在這裏工作了。”

蘇憶暖一愣:“已經不在這裏工作了?”

“由於他前陣子離開公司太久,董事會已經做出決定把他從董事會除名,並罷免了他在公司的一切職務,他現在已經不是瑞意的員工了。”

蘇憶暖聽後十分驚詫,她問:“那你知道他現在在哪兒嗎?”

蔣媛冷笑到:“我怎麽會知道?他在哪兒關我什麽事?”

蔣媛說完便不再理蘇憶暖,邁步走向了一輛豪華轎車。蘇憶暖眼看著蔣媛鑽入那輛豪車後離開,她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該往哪兒走。

鬆岡公墓,蘇憶暖將一束花擺在了墓碑前。

“爸,我第一次這樣叫你,可是你已經聽不到了。我是不是來得太遲了?你會怪我麽?”

她依著墓碑坐了下來,頭輕靠在墓碑上,就像靠著父親的肩膀。

“我好像總是遲了,當初發現礪寒的陰謀時遲了,知道你其實愛著我時遲了,現在發現自己心裏其實一直都放不下他時也已經遲了。我總是這樣遲鈍,所以上天才會懲罰我嗎?他找了我五年,我卻無情地把他趕走了,所以他才躲著我,不讓我找到嗎?”

她找過曾經住過的出租屋,自己的房間,還有何礪寒的那個房間,都已經換了別的租客。她去過東郊那棟別墅,她的指紋還是能打開那扇門,屋裏的陳設還是和她離開時一樣,隻是主人已經不在了。她找過秦斌和米露,見到了他們可愛的小寶寶,被聞訊趕來的文艾大罵了一頓,然後三個女人抱在一起痛哭。然而,她始終沒有見到那個她最想見的人,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裏。

“爸,原諒我的不孝,我可能有好長一段時間不能來看你了。如果我找不到他,我會一直找下去,就像他曾一直找我一樣。我不知道自己會堅持多久,或許是幾個月,或許是好幾年。曾經我責怪他欺騙我、利用我,卻忘了他一直以來對我的付出。主動的一直是他,而我總是被動地接受,並且猶豫不定,所以才會受到錯過他這麽多年的懲罰吧?現在,我不會再待在原地無所作為了,我要去把他找回來,然後和他一起帶著我們的女兒、您的外孫女冉冉一起來看您。”

蘇憶暖住進了東郊別墅,這一住就是一個多月。她白天的時候出去尋找何礪寒的蹤跡,晚上回來和遠在大洋彼岸的蘇冉進行視頻通話,並把自己當日尋找何礪寒的過程和她的一些心情放到網絡日誌上,希望何礪寒能夠看到,知道她正急切地想要找到他。

蘇憶暖更新完今天的日誌後,打開自己的筆記本,找出了明天應該去找的人——老郭。蘇憶暖相信,他跟何礪寒絕不隻是單純的私家偵探和雇主的關係,老郭能說出何礪寒的行蹤也說不定,就算他真的不知道,如果他仍在做私家偵探的話,她也可以雇他尋找何礪寒的下落。其實除了秦斌之外,她最先想找的人便是老郭,隻是前陣子去他的小屋時並沒有找到他,明天她打算再去碰碰運氣。

忽然,大門的電鈴聲響了起來,蘇憶暖心頭一跳,隨即又失望地歎了口氣,何礪寒是不會按門鈴的。可是,是誰會在這個時候到這裏來呢?

帶著心頭的疑問,蘇憶暖起身去門邊按下了接收視屏監控的按鈕,隻見一個穿著職業裝的陌生男子站在門外,那人抬起頭來對著門上的攝像頭說到:“蘇憶暖小姐,你好,我是顧明成的律師。”

C城西邊的一處破舊的小巷裏,一個陌生女子正在敲著一間仿佛永遠也敲不開的門。有節奏的叩門聲在寂靜的清晨顯得格外清晰,可許久之後,還是無人回應。

蘇憶暖歎了口氣,這次又是無功而返了。她收回手,準備轉身離開,卻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一個聲音。

“小蘇?”

蘇憶暖一怔,轉頭看到穿著破舊的白背心、嘴裏叼著煙的老郭正雙手插著褲袋,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蘇憶暖的心情激動起來,但老郭隻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含著煙說到:“進屋吧。”

蘇憶暖跟著老郭進了他那家永遠不變的小屋,裏麵充滿著各種混雜的味道,這麽多年來,老郭還是過著和從前一樣的生活。

老郭依舊拿出床底下的小板凳,拿了塊什麽布隨便擦了擦後遞給了蘇憶暖,示意她坐下。蘇憶暖順意坐了下來,剛要開口詢問,老郭卻搶先一步開了口。

“小蘇啊,我知道你要問什麽。”他把嘴裏的煙拿出來,撣了撣煙灰,“你說你們倆這是幹嘛呢?沒事兒玩什麽躲貓貓啊?這個躲了五年,剛出現沒幾天,那個又跑不見了。”

“您知道他在哪兒嗎?”蘇憶暖問到。

老郭搖搖頭:“我不知道,但是你知道。”

蘇憶暖一愣,她不解到:“我知道?我要是知道,就不會來找您了啊。”

老郭笑到:“你知道,不過你不知道你知道。”

“您別跟我繞了,行麽?”

“好吧。”老郭將煙頭扔到地上並踩滅了它,然後開口說到:“你脖子上的那個東西能找到他的下落。”

蘇憶暖一怔,她低下頭去,見到的是何礪寒留給她的那枚戒指,如今被她穿上繩子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的那枚戒指裏有追蹤器,可以追蹤到你的那枚戒指所在的位置,當初他托我給他弄了這樣一對戒指,就是希望能夠永遠不會把你弄丟。哼,可是要逃的還是逃了,阻止不了啊。”

蘇憶暖心中震動,她握緊胸前的那枚戒指,開口到:“請您教我如何確定他的位置。”

阿根廷最南端的烏斯懷亞也是世界的最南端,有世界盡頭之稱,這裏有一座“末日燈塔”,據說人們把悲傷和痛苦留在這裏,帶回的就隻有快樂和幸福。五年前蘇憶暖就是帶著這樣的期望來到這裏,希望把痛苦扔在這裏後能夠開始新的人生。當年拋出的那隻裝有字條的玻璃瓶,早已不知飄到哪裏去了吧?

蘇憶暖自然而然地這麽想,所以當五年前那隻瓶子重新出現在她眼前時,她的震驚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白發蒼蒼的守塔人將那隻保存完好的瓶子遞到蘇憶暖跟前,用帶著南美腔調的英語對她說到:“這是你從前拋入海裏的那隻瓶子,有一個男人在這隻瓶子裏的紙條上留了一行字,你看看吧。”

蘇憶暖驚詫地接過瓶子,取出了裏麵的字條。當她將字條展開來時,那行她曾經留下的字跡已經模糊了——“破碎了的心,就算重新拚湊完整,也已遍布裂痕。”

而那行字跡的下麵多出了一行新的字跡,那筆跡她認得,而那句話,讓她淚流滿麵——“我願用一生的光陰來修補這些裂痕,小心嗬護,不讓這顆心再受傷害。”

“他還給了你這個。”

守塔人又遞給蘇憶暖一張明信片,上麵印的是一樹熱烈盛開著的木槿花。翻至背麵,一行俊逸的字體映入眼簾。

“木槿花的花語——溫柔的堅持。”

“溫柔的堅持……”

在看到那幾個字時,蘇憶暖幾乎同時念出聲來。她記起許多年前在孤兒院的一個午後,一個少年輕輕地告訴她,木槿花的花語是溫柔的堅持,就像一個人的愛情,可能會遇到低穀,可能會起伏不定,但懂愛的人相信一切都是值得的,於是會溫柔地堅持下去。

蘇憶暖感到有人正在輕輕地向她靠近,一雙腳在她麵前不遠處停住了。她心跳加速,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抬起了頭。那張朝思暮想的臉出現在夕陽中,那雙叫人深陷的眸溫柔而專注。

“憶暖,木槿花開了,我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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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礪寒!你說!你又有什麽事瞞著我!”蘇憶暖雙手插腰,眼冒怒火。

“老婆,我……我瞞你的事多了,你說哪一件?”

“你!……”蘇憶暖上前一步,兩隻手揪住了何礪寒的衣領,“你還瞞了我很多事?還不給我全都交待清楚!”

“唔……上次你找不到的那件低胸禮服是我偷偷藏起來的,因為我不想酒會上那些男人色眯眯地看著你。陽台上的那盆仙人掌其實已經不是原來的那盆了,原來那盆奄奄一息的仙人掌其實不是重新回複生機了,而是被我換成一盆新的了,因為不想看你每天對著它唉聲歎氣。你死活不同意給冉冉買的那塊她吵著要的手表,我昨天瞞著你倆到商店去買了回來……”

“!……”

“還有……”

“夠了!”蘇憶暖阻止住他,“從前的賬我們以後再算,現在我要你給我交待清楚,你到底把我的信藏哪兒去了?”

何礪寒驚恐到:“你……你怎麽知道?”

“我今天碰到郵局送雜誌的了,他說昨天有一封我的信和雜誌一起送來了,信是你簽收的,可為什麽我隻看到了雜誌,沒有看到那封信?”

何礪寒歎了口氣,說到:“沒辦法,還是被你發現了。”

說著,他起身走進臥室,拿出一個信封交給了蘇憶暖。蘇憶暖看到上麵的寄件人寫的是“程嘉言”。

蘇憶暖抬頭看了眼何礪寒陰沉的臉,然後當著他的麵把信封拆開,拿出了裏麵的信。

何礪寒盯著蘇憶暖看信時的表情,當看到她臉上露出微笑時,他緊張地問到:“怎麽了?他在裏麵說什麽?”

蘇憶暖瞥了一眼何礪寒,笑到:“嘉言說,他和陳叔叔和好了,而且他最近結了婚,還邀請我們到他在美國的家中做客。”

何礪寒鬆了口氣,他奪過蘇憶暖手中的信往後一扔,然後伸出雙手攬住蘇憶暖的腰,開口到:“他總算結婚了,這可是個福音。不過我們也沒必要去他家做客了,自己這頭不是還忙不過來麽?”

“咦?我們這頭有什麽忙不過來的?”

“你不是說想創立自己的珠寶品牌嗎?你看,我們現在隻有一間小店,我們得要擴充店麵,然後建立自己的公司,這都需要很多錢和精力。我現在又失業在家,STV公司的股份也已經沒了,現在的我是個徹徹底底的窮光蛋,沒錢支持你的事業,所以我要努力想辦法是不是?”

“唔,你說得對,不過錢這方麵其實不用擔心。”蘇憶暖道,“前不久我爸爸的律師來找過我,說爸爸給我留下了一筆錢……”

何礪寒一愣:“什麽?”

“原來爸爸很早以前就以陳叔叔,就是嘉言的爸爸的名義開了一個戶頭,多年來都定期往裏麵存錢,準備留給我用。就是在我的身份被媒體曝光的那段時間,爸爸找到律師和陳叔叔做證明人,在遺囑裏把那筆錢留給了我。那筆錢是幹淨的,雖然不是什麽巨款,但用作開公司的本錢還是足夠的。”

何礪寒驚喜到:“這是真的?之前你怎麽沒告訴我?”

“唔,因為手續還沒有辦好,再加上最近店裏挺忙的,所以就沒來得及告訴你。”

何礪寒在蘇憶暖的臉上使勁地親了一口,說到:“太好了老婆,從今天開始,你主外,我主內,你在外麵放心地打拚,我一定打理好這個家,做你堅實的後盾!”

說著,他一把將蘇憶暖打橫抱起,轉身就往臥室走。

蘇憶暖驚到:“你幹嘛?!冉冉要放學回來了!”

“她今天去秦斌家陪他們的小寶寶玩,晚上不回來了。”

“那你也不能大白天的……!”

蘇憶暖話還沒說完就已經被何礪寒丟上了床,臥室的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