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雨說來就來,來勢還很大,蘇憶暖與何礪寒走到一半就被突然降臨的大雨給逼回了工廠內。兩人坐在一間辦公室裏,無奈地等待著雨停。可雨不但沒有要停的征兆,還越下越大,天空中也響起了雷聲。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或許是因為雷電的緣故,電力突然中斷了,整間工廠陷入了一片黑暗。
電光照亮天際的一瞬,蘇憶暖看到了何礪寒有些蒼白的臉,她愣了愣,小心地問到:“何總,你怕打雷呀?”
閃電過後,屋內又恢複了黑暗,蘇憶暖看不清何礪寒的臉,隻能靜靜地等待著他的回答。然而何礪寒久久地沉默著,久到蘇憶暖以為他不會再開口回答時,他卻突然說話了。
“我爸媽死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夜晚。”
蘇憶暖心頭一震,抬起頭來看向何礪寒,卻隻能看到一個隱約的輪廓。
“十幾年前,一個雷雨交加的晚上,家裏停了電,我一個人待在屋裏等他們回來,可是我等了一夜,他們卻始終沒有回來。後來我才知道,他們死了。”
又一道驚雷閃過,蘇憶暖看到了他眼中的落寞。她朝著何礪寒所在的地方一點點地摸索過去,靠著牆坐到了他的身邊。她無意去探聽他的秘密,也不知道怎樣安慰他,隻是覺得在這種時候需要讓他知道,他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何礪寒感到蘇憶暖坐在到了身旁,他微微愣了一下,忽然覺得心裏好像安穩了許多。
兩人並排坐在冰冷的地上,沉默了許久之後,蘇憶暖開口到:“何總……”
“不工作的時候叫我的名字吧。”
“哦,何礪寒。”叫出來以後,蘇憶暖覺得好像也沒有那麽拗口。“你到底為什麽要把我從美國帶回來呢?為什麽偏偏是我?”
何礪寒沉默了片刻,然後開口到:“那天你的畫攤被幾個流氓踢翻,他們毀了你的畫,你站在一旁咬著嘴唇,眼裏滿是倔強與不屈。你沒有能力還手,但不逃走,也不低頭,那時我就想,這個女孩哪怕是心碎了一地,也會咬著牙將它們一片片地拾起,重新拚好。其實,我並非在做每一個決定時都會深思熟慮,有時候說服我的,僅僅是一種感覺。”
第二天清晨雨才停止,廠長帶著一批人心急火燎地衝上工廠,找到了在廠裏待了一夜的何礪寒與蘇憶暖,迎菩薩般裏將他們迎回了招行所。在二人休整了一番後,廠長又恭恭敬敬地把他們送上了回市裏的大貨車。
蘇憶暖坐在大卡車上撲哧一聲笑了,何礪寒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解釋道:“你覺得他們剛才那架式像不像送瘟神啊?”
何礪寒想了想,說到:“是有那麽一點。”
“他們是送走你這麽個瘟神了,可憐我喲,還得受你的奴役。”
“想早點結束被奴役的命運倒有一個簡單的方法。”
“什麽?”
何礪寒湊到她耳邊,輕聲吐出四個字:“錢債肉償。”
耳根處溫熱的氣息及曖昧的話語惹得蘇憶暖全身一陣酥麻,心跳也漏了一拍。她下意識地拉開了同何礪寒的距離,尷尬地笑了笑:“那我要把自己養肥一點,也好多賣幾斤肉。”
何礪寒看了她一眼,鼻中發出一聲輕哼,然後扭過頭去不再看她。蘇憶暖偷瞄著何礪寒的側臉,想起剛才他的舉動,不由得心中一陣淩亂,索性甩甩腦袋當作什麽事也沒有發生。兩人就這樣一直沉默著回到了市區。
“嗯……用力……再用力……嗯……啊!輕點……”
“舒服嗎?”
“唔……舒服……”
“那當然,我的技術可是一流。”
“嗯……真是想不到……你技術這麽好……”
“那蘇小姐還滿意嗎?”
“唔……滿意……”
“那現在可以去做飯了嗎?”程嘉言停下正替蘇憶暖按摩肩膀的手。
“今天不想做。”
“那請問我們吃什麽呢?”
“泡麵。”
“不是吧?”
“本小姐被無良上司折騰得不成人樣,累得半死回到家中還要給你這個債務人洗衣做飯,憑什麽?!”
“我的大小姐,要是我知道怎麽做,我鐵定餐餐給你做啊。你看,你家廚房就那麽點大,經得起我幾次折騰啊?”
“不會就去學啊,我不也是自己學的嗎?”蘇憶暖說著抄起了一本剛買來的娛樂雜誌翻看起來。“書房裏有幾本菜譜,自己選著看。”
程嘉言於是真的跑進屋裏找書去了,不一會兒,廚房裏便傳來了乒乒乓乓的聲音。
“哎,拆我廚房的時候小心一點兒啊。”蘇憶暖看著雜誌,朝嘴裏扔了口小食。
“怎麽沒有鹽了?”
“左邊第二個抽屜裏有新的。近期跟你談過戀愛的女明星中,廖丹和孫甜甜你更喜歡哪個呀?”
“雜誌上怎麽說?”
“雜誌上說你更喜歡孫甜甜這種小鳥依人的。”
“不是,我更喜歡性感嫵媚的。土豆切片要切多薄?”
“你能切多薄切多薄,別切著手了。”
“那我們還是吃土豆塊吧。”
“廚房裏還有咖喱粉,做成咖喱土豆吧。你的衣服多還是女人多?”
“女人多。我生活比較儉樸,衣服買得少。這是哪家雜誌社寫的問題?”
“不是問題,是標題。咳咳……把抽油煙機打開,嗆死了!”
抽油煙機的聲音響起,程嘉言不得不放大嗓門才能讓蘇憶暖聽到。“大白菜要炒到什麽程度才算熟了?”
“隨便炒一炒,生的也能吃。哎,你說那白薇,她怎麽就敢嫁你了?她就不怕結婚以後要治理一小後宮麽?”
程嘉言炒完了菜後將它們從廚房端到餐廳的桌麵上,然後才繼續開口回答蘇憶暖的問題:“我跟她沒見過幾麵,我們的婚姻也就是企業間的聯姻,她怎麽想的我還真不知道。快嚐嚐味道怎麽樣?”
程嘉言將碗筷遞了過去,一臉期待地看著蘇憶暖。蘇憶暖夾了兩口菜放到嘴裏,嚼了幾下後抬頭看了眼程嘉言,然後用眼神示意他自己嚐一口。程嘉言夾了口菜送入嘴裏,然後臉色變了變,起身說到:“我去給你倒杯水。”
蘇憶暖撲哧一聲笑了,她衝著程嘉言慌慌張張的背影說到:“第一次做菜已經不錯了,真的。”
在家休整了一個下午後,蘇憶暖又打起精神回到了公司。一進公司大門,她就碰到了米露,米露抓著她對秦斌大肆報怨了一番,然後又自我陶醉地向蘇憶暖表達了她的看法——程嘉言一定是因為她沒有去接機所以才臨時改簽航班去別的城市的。蘇憶暖不得不佩服這位大小姐的邏輯能力和想象力,如果她知道程嘉言現在就待在自己家裏,會不會跟她翻臉?
“暖暖,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發現蘇憶暖走了神,米露板起了臉。
“啊,有啊……你不用著急,總有一天程嘉言會騎著白馬來找你的。哎,電梯來了……”
這邊的電梯門還沒打開,那邊總裁專用電梯開了,何礪寒從裏麵走了出來,叫住準備進電梯的蘇憶暖。
“別上去了,跟我去機場接顧董事長和顧夫人。”
“啊?”蘇憶暖眨了眨眼,“不是明天的飛機嗎?”
“改成今天了。”
何礪寒邊說邊向外走去,蘇憶暖不得不轉身跟上。她心裏不由得打起鼓來,怎麽偏偏改成了今天?原本打算找個借口請了明天的假,這樣就可以避免與那人撞見了,可是現在……
走至大門時,蘇憶暖靈機一動,伸手抓破了自己腿上的絲襪。
“何總……”
何礪寒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著她。
蘇憶暖指了指自己的腿:“絲襪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刮破了,我不能這樣去吧?”
何礪寒挑了挑眉,開口到:“行了,你去整理一下,在公司裏等著吧。”
蘇憶暖如釋重負,急忙轉身離開了。她從自己辦公室裏拿了備用的絲襪換好後,便打算趁著何礪寒去機場的空檔悄悄溜走,如果事後他再問起,那就隨便編個什麽理由唬弄過去。哪知就在她下了電梯,將要順利走出公司大門的時候,卻碰到了設計部總監喬萬琛。
“蘇憶暖?你沒跟何礪寒去機場嗎?”
“呃,我……”
“那正好,行政那邊好像有點忙不過來,你去幫個手,別讓董事長回來看到我們手忙腳亂的。”
“哦……”
於是蘇憶暖便去了行政後勤部做臨時苦力,打掃衛生、布置場地什麽的。一番折騰下來,離顧明成夫婦回到公司的時間也近了,蘇憶暖心中焦急,卻也不好在大夥都忙的時候臨時走掉。好不容易等到這邊都搞定了,蘇憶暖才得以脫身,她急急忙忙地跑向公司大門,想趕在顧明成夫婦回來之前離開,卻不料剛好碰見夫婦倆的車子向這邊駛來。蘇憶暖一驚,連忙返身朝洗手間跑去,她打算在洗手間裏躲上一陣子再出來,哪知半路碰到了秦斌。
“哎,憶暖,你這是往哪兒去啊?董事長和夫人要來了,趕緊去接去。你一個新來的小助理,要給董事長留下好印象,知道嗎?”
秦斌不由分說地推著蘇憶暖來到了大門口,此時她想逃也逃不了了,因為顧明成和朱琴文剛好下了車,正朝這邊走來。蘇憶暖無奈隻得跟著迎接的隊伍一起整整齊齊地排列在公司門口,在夫婦兩踏入公司大門的同時,跟著眾人鼓起了掌。
顧佳桐挽著何礪寒的手走在顧明成夫婦的後麵,她的幸福與驕傲叫在場的人羨慕不已。蘇憶暖看著那一家人在眾人聚焦的目光下走來,一時竟有些怔忡。
顧明成在經過蘇憶暖時突然停了下來,蘇憶暖心頭一驚,飛快地將頭低了下來,因而沒有看到顧明成此時的神情。何礪寒見顧明成在蘇憶暖跟前停了下來,於是上前介紹到:“顧董,她是我的新助理,蘇憶暖。”
蘇憶暖慌得忘了說話,站在一旁的秦斌好心地用胳膊撞了她一下,她這才慌慌張張地開口到:“顧董好……”
顧明成點了點頭當作回應,然後頭也不會地朝前走去了。等一群人跟著顧明成夫婦離開後,蘇憶暖才終於鬆下了一口氣。她抬頭看向那個已經遠去的高大背影,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他有沒有認出她呢?從剛才看來,他似乎是沒有認出她吧?可是就算認出了,他也隻會當作不認識吧?蘇憶暖自嘲地笑了笑,心道:“蘇憶暖,不要想那些無聊的事了。”
蘇憶暖轉過身準備離開公司,然而就在這時,何礪寒的電話打進來了。
“把今天晚上在玉龍湖訂的位子取消,顧董臨時說不去了。”
“哦。”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又傳來了何礪寒的聲音:“剛才你臉色好像不對,沒什麽事吧?”
蘇憶暖怔了怔,開口到:“哦,沒事,可能是昨天沒怎麽休息好吧。”
“嗯,那你今天下午回家休息吧,我要陪著顧董和顧夫人,應該不用你做什麽事了。”
“嗯,知道了。”
蘇憶暖掛了電話,她怔怔地看著手機幕,想起了剛才的那一幕。突然間,手機又震動了起來,屏幕上跳出一個陌生的號碼。蘇憶暖疑惑了片刻,然後接起了電話。
“蘇小姐,你好,我是顧明成董事長的助理,姓金。”
蘇憶暖心頭一跳:“你好……”
“今天下午四點,顧董邀請您去清茗居,需要我們派車接您嗎?”
不問她有沒有時間,也不問她能不能去,不像是邀請,倒像是命令,不容回絕。蘇憶暖壓抑住自己的情緒,盡量禮貌地說到:“不必了,我自己過去就好。”
“好的,那麽請您準時到達。”
電話掛斷後,蘇憶暖盯著漆黑的手機屏幕發起了呆。二十幾年來,那人對她不聞不問,如今的相見,隻怕不會是一個溫馨的場麵。不過不管怎樣,也是時候去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