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采抱膝望天。不,這不是憂傷的45度角,並且一點也不明媚。
“快要新年了……”她低聲呢喃道,“為毛我還是不能回去?”
日食大爺的光團左右搖擺兩下,用一種格外仁慈的嗓音安撫她:“安啦,當然要等你的頻率和赤國同步才行啊,就這麽把你丟下去,那就是找死。”
尉遲采撇了撇嘴,“長千金呢?”
“小采替你打探消息去了。”日食大爺歎了口氣,“你看,分明是你自己捅出來的漏子,竟然要小采幫你收拾善後,唉……”
“……”反正這幾天也被他們損夠了,多一句不嫌多。
默了一陣,日食大爺又好死不死地開口:“不知道赤國新年的時候,有沒有機會把你丟下去。你待在這兒隻是緩兵之計,順便給你的人生來點傳奇色彩……”
“喂,讓我穿越已經夠傳奇了吧!”尉遲采強忍著一頭一臉的黑線,“我說,你為什麽要選中我呢?實現願望應該是每個人都想要的吧?”
“嘿嘿,”日食大爺笑得十二分欠抽:“你的願望比較特別嘛,一看就知道是充滿愛的……”
“你去死好了。”尉遲采別開眼神,暗暗咒罵兩句。
日食大爺似是笑岔了氣,咻咻咻平複著呼吸,嘟噥道人怎麽可以這樣倒黴。
尉遲采腹誹不已:倒黴的是她才對吧……
“我回來了!”
團髻女子從半空中輕盈降落,那團白光迅速迎上去將她裹住:“小采回來啦~~”
“死開,本小姐有事要跟大采交代。”長千金冷颼颼丟來一句。
白光灰溜溜地滾去一旁畫圈圈了。
不知為何,有種日食大爺被自己欺負的感覺呢,嗯……
“大采,九王和小陛下一起回帝都了。”長千金頓了頓,芙顏上現出怪異的神色來,“先前還不曾注意瞧過,但今天特地觀察過了。那個九王啊……我總覺得有些奇怪。”
“哪裏奇怪呢?”既然若木說他是九王,之後還來行刺,那就應該沒有錯了。
長千金笑得頗為勉強,“所以,隻是我覺得而已……畢竟那個人的臉,我到現在也有些記不清了。”
“那個人?你是說你的棧哥哥麽?”
“除了棧哥哥,我始終覺得……在恭州時,尉遲一族裏應當還有一個兒子才對。”長千金雙手交握胸前,“但是現在已無法再行確認了,畢竟小白他不可逆行時光。虛雲鏡中的那些景象,也不過是一種幻術罷了。”
小白是長千金對日食大爺的昵稱……不過,話題似乎向著尉遲采無從駕馭的方向跑去了。她似是而非地點點頭,聽長千金又道:“你是參與者,並且有朝一日還會回到赤國中去,小白他不能讓你觸到太多天機。”
尉遲采點頭,“所以,由你來提點我?”
“我隻是告訴你我所知道的。”長千金笑了笑,“待回到赤國後,你或許能試著問問二叔,那個十多年前在恭州與我們一同住在尉遲府的男孩是誰。”
默然片刻,一道潔白的閃電在腦中華麗炸開,尉遲采瞪大杏眸:
“難道那個住在尉遲府裏的男孩子就是九王?!”
如此說來,那群夜梟們要殺的人,其實是尉遲家的……?
抓抓頭,尉遲采疑惑道:“可是不對啊,長千金,如果真的有這麽一個男孩子,照理說來,就不會讓你接手管理尉遲家了吧?”世家不都大多是立子當家的麽。
長千金又不知從哪兒弄來一盤糕點,擺在尉遲采跟前。“我不記得了呀,這些都是你需要去弄明白的事。等回到赤國,要加油哦。”
是她喜歡的綠豆糕,尉遲采默默拈起一塊,塞進嘴裏。清甜的滋味在唇舌間擴散開來。
“長千金,我真佩服你。”半晌,她低聲笑起來,“但是這樣生活,也很累吧?”
“很累,不過那是我存在的目的,我沒得選呀。”
長千金側過頭去,漂亮的輪廓映著小白散出的朦朧光暈,“從前或許還有讓我值得念想的人,事到如今……”
“我呢,曾經夢到你和棧哥哥說話的場景……那個時候你哭得很厲害。”回想那時她在天樞閣裏夢到的,在霜州夢到的。長千金對棧哥哥的依賴,遠遠超乎她的想象。
簡直就像是私定終身的小情人……
“長千金,為何棧哥哥要被送走呢?”既然這樣喜歡他,留下不好麽?
“二叔既然要送走棧哥哥,必定是有他的理由的。”長千金嘴角輕勾,笑得有些苦澀。“我那時也不明白為何他非走不可,但現在想起來,大約是因為他的身份了。”她的視線緩緩對上尉遲采:“他是九王,這點應該不假。那位九王在車裏告訴你的名字,再加上他的特殊身份,已足以解釋棧哥哥為何要離開尉遲家了。”
“為何?”
長千金思索片刻,道:“其實我也不甚確定,但……父親那時死得蹊蹺,這是我與二叔一直心存疑惑的事。你知道麽,我父親尉遲尚瀾,擅長騎術是人盡皆知的事。”
尉遲采倒抽一口涼氣,“這麽說來……尉遲尚瀾會死於火雲驪蹄下,很可能另有隱情了?”
“不錯,我在想,或許這個隱情牽連甚廣,以至於會危及尉遲家的地位。棧哥哥待在府中已不安全,所以二叔決定將他送走。”長千金垂眸思忖一陣,“不過,他是去了襄州麽?那樣辛苦的地方……”
“看樣子,若不查出尉遲尚瀾的真正死因,許多事便無從下手。”尉遲次篤定地點點頭,轉向一旁畫圈圈的日食大爺:“小白,到時候你能把我送回霜州駱城麽?”
長千金與日食大爺俱是一愣:“為何是駱城?”
“嘛,我記得楚逢君說火雲驪是那兒的特產……”
“說不定能試試呐!”長千金杏眸晶亮,一把抓住尉遲采的手,水霧迅速在她的眼底聚起:“我尉遲家滅主之仇欲報無門,大采,父親墜馬的真相,就要靠你揭開了!”
小白輕飄飄飛來長千金身邊,繞著兩人轉了一圈。
“尉遲采,你真的決定要回去?”
長千金手上略微使力,清瘦的身形輕輕顫抖起來。
尉遲采深吸一口氣:
“是的,我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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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逢君最近過得很鬱悶。不僅是因為朝事纏身,還因為相府裏時不時就會鑽進來一隻黏死人的蒼蠅。嗡嗡叫也就算了,要緊的是,那蒼蠅還吼著要嫁給他。
舒沁並非舒家的嫡係千金,當年舒氏一族的老四舒景春娶了刑部侍郎的妹妹,成親一年後便生下了長女舒沁。然而舒景春素來體弱,不多久就撇下妻女撒手人寰。舒沁生得俏麗,從小就得宗主舒仲春的喜愛,待守孝期滿,舒仲春便將舒沁接入本家撫養,視如己出。
“逢君,今天你也很美喔!”
楚逢君悻悻然回頭,端起一臉職業笑容:“多謝誇獎,恕不奉陪。”
開溜!
不料舒沁並非那些嬌滴滴弱不禁風的小姑娘家,她嗬嗬一笑,幹淨利落地翻身上馬,鞭子甩得呼啦啦響,棗紅馬撒蹄狂追。
“好久不見楚大人使輕功了。”尉遲尚漳走出禦史台,正見舒家小姐馬蹄答答追夫君。
身後銀氅紫衣的少年垂眸不語,清俊的麵龐上一片沉寂。
“阿緋,你還記得他罷?”尉遲尚漳回過頭來,衝身後的少年微微一笑。
“……不記得。”紫衣少年連眼皮也懶得抬。
寒風拂麵而至,少年的長發被簌簌吹亂,更有一綹調皮的發絲跑去額前礙眼。少年抬袖裹緊了石青銀鼠皮大氅,將亂發撥去肩後,現出左耳上的一粒黑痣。
“若不記得,為父便指給你看。”尉遲尚漳低歎一聲,伸手點點那抹玄青身影奔去的方向,“那是楚逢君,楚家大公子,年方二十五便能與我比肩的當朝中書令。”
紫衣少年不以為然地冷哼一聲:“那又如何?”
“沒事,隻是想讓你認識他。”尉遲尚漳輕笑著搖搖頭,“走,咱們回府罷。”
好不容易甩脫了舒沁,楚逢君扶牆喘氣不止,等著體力恢複。
“主子,您真是叫咱們好找啊。”頭頂的紅影一晃,文淨已從牆頭輕盈躍下。“咦,您怎麽了?累成這樣……莫不是舒家的那個小姑娘又追著您跑了?”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少來折騰我……”楚逢君轉身靠在牆上,雙手抱臂,閉目養神。
“九王被帶走了。”文淨答得幹脆利落,“從禦史台。”
楚逢君霍然睜眼:“被誰?”
“嗯?還能有誰,自然是門下侍中大人了。”
被尉遲尚漳帶走麽……楚逢君劍眉一緊,“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主子。您對那位九王有興趣?”文淨露出一臉等著聽八卦的表情。
“本閣什麽時候對男人有興趣了?”楚逢君哼哼著站直了身子,“不論如何,繼續盯著他。本閣倒是很想看看,舒家人會作何反應。”
當年九王身受流徙之苦,皆是拜舒家人所賜。如今他回來了,舒仲春和舒宛姬還坐得住麽?
“另外啊主子,舒家的請帖也送到相府了。”文淨又道,“是舒家小姐舒芙姬的生辰宴。”
“舒芙姬?”楚逢君愣了愣,隨即哭笑不得地道:“一個小姑娘家的生辰,竟然把帖子都發來本閣這兒了……還真當本閣好欺負?”
文淨笑嘻嘻地稱是。
“好得很,本閣這就準備賀禮去。”鳳眸微眯,琉璃瞳子下有暗潮翻湧。
會是很棒的生辰賀禮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