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衛調離禁苑後,壽王帶著尉遲采如入無人之境一路暢行,順利進入馥宮暖閣下的密道。壽王點亮了火折子,由尉遲采引路,兩人加快了腳步往密道盡頭趕去。空蕩蕩的地底通道,兩人的腳步聲與呼吸聲都異常清晰。

尉遲采不時回頭瞧上一眼,眉心有些古怪的蹙痕。

“怎麽了?”跟在她身後的壽王問。

撇了撇嘴,尉遲采搖搖頭:“興許是我聽錯了。”

……不知為何,總覺得還有一道腳步聲緊跟著他們而來呢。

約摸一刻鍾後,兩人抵達密道盡頭。尉遲采啟動了天樞閣畫簾後的那隻獸頭機括。隨著鐵鏈被嘩啦啦吞回獸口中,一條透著微光的縫隙自獸口後的牆上現出。

“這就是門,外麵乃是天樞閣的偏館。”尉遲采如是說著,手上小心翼翼地拉開石門,將隔在牆麵上的畫軸掀起。專屬於天樞閣的油墨氣息與些微黴味一同鑽入兩人的呼吸中。

壽王滅了火折子,與尉遲采先後爬出這方僅容一人通過的密道口。

“出了天樞閣往東北方走,便是陛下所在的永熙宮。現在的守衛不多,待會遇見留守此地羽林衛,就亮出你的令牌來。”壽王說著,替她正了正頭盔與護甲,眼底漾開一片異樣的溫和光暈。“……楚相他,當真好福氣。”

“唔?”尉遲采眨眨眼,心裏忽然明白過來什麽,遂閉嘴不言。

壽王笑了笑,轉身道:“走吧。”

尉遲采忽地眼中一緊,再度扭頭朝密道口那卷畫軸的方向望去。

……真是見了鬼了,幻聽嗎?

*****

“縱是急著想要見我,也不必如此大動幹戈罷?”

太祖妃在三喜的攙扶下施施然邁出琅玉軒門,絲毫不掩袖上的褐色血跡。她挑眉揚唇,展開極雍容優雅的笑顏:“高裕荷,這許多年了,你的性子竟是一點也沒變呢。”

聞言,楓陵王妃輕哂:“彼此彼此,你不也還這樣麽。”

兩句看似故人敘舊的寒暄,語間竟已鋒芒畢露。伴在楓陵王妃身邊的赤英堯亦少不得禮數,躬身抬臂向太祖妃一揖:“英堯見過太祖妃娘娘。”

“哈,這不是咱們的世子嗎?”太祖妃抬袖掩唇,笑得可親可愛,“許久不見,都長這麽大了。”

許久不見……嗯。赤英堯半是無奈半是好笑地勾動嘴角,望向自家母妃。

“宛姬,你我心裏都明白,客套免了,這胡話也不必再說下去。”楓陵王妃捉過赤英堯的手,卷起袍袖,將他腕間那枚烏金鐲子摘下來。“這鐲子意味著什麽,恐怕這世上不會有人比你更清楚。至於戴著這鐲子的我兒英堯是何人物,你也心知肚明。”

“唉呀呀……高裕荷,你口口聲聲說著來敘舊,怎的開場便是興師問罪了呢?”

太祖妃如是笑著,吩咐三喜替幾人搬來軟椅。

嗬,你也知曉這是罪麽?

三喜正要搬椅子去,卻見楓陵王妃擺手道:“不必麻煩了,我來這裏見你,隻是不想繼續你我之間的恩怨。宛姬,其實你才是真正的梟首,對不對?”

太祖妃唇邊笑意更盛:“這你不是早就知道了麽。”

“尉遲采……尉遲家那位長千金,也是你下令格殺的?”

“當然。”

“包括在我前往帝都的路上派人威脅我,嗯?”

聽到這裏,太祖妃不由得放聲大笑:“哈哈哈哈,想不到鳳卓看上的女人,原來隻是個事後諸葛亮啊。”

赤英堯倏地蹙起眉峰,隨即舒展。他轉向楓陵王妃:“母妃,還有何人要殺?”

太祖妃慢慢斂去笑聲,支著腰捶胸緩氣。隻見楓陵王妃眼中一怔。

眼淚,沿著太祖妃的臉頰無聲滑落。

“他娶了你高裕荷,究竟是為了什麽呢?”她忽然放輕了嗓音,眉眼間盡是溫柔,“我在他身邊護他整整三年,隻為從先帝手中保得他親王之位……可他最後娶的人,怎麽是你?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夠了。”

楓陵王妃沉下眸色,“你的眼淚早在十二年前——裕虹去世的那一日,便已對我無效。”

“是麽。”太祖妃抬袖拭去臉頰上的淚珠,複而一笑,“你我與裕虹,我們三日內自幼便一同玩耍,你們姐妹倆可算得是我為數不多的手帕交了。如今會變成這般劍拔弩張的局麵,我也真是料想不到。”

楓陵王妃的視線落在她蒼白如紙的手上,再平靜地轉開美眸:

“看起來你吃了不少金茯苓。”

“哦,那都是允灤給我的。他說怕我痛得睡不著覺,就讓人給我送來不少金茯苓。”原本紅潤的雙唇,如今隻剩烏紫之色,太祖妃又是一聲輕笑,便有一縷鮮血自她的嘴角溢出。

楓陵王妃定定望著她:“你已時日無多,得來皇位又有何意義?”

“哈,誰說我奪來皇位,是給自己留著的?”這一次,太祖妃終於露出滿意的神情。

楓陵王妃並未立刻回話。兩人之間一時默然無聲。

赤英堯轉過碧眸,餘光瞥見角落處銀光一閃,竟是一支閃著利芒的箭矢藏在宮牆邊,箭頭已悄無聲息地瞄準了楓陵王妃——

“母妃小心!”

*****

不出尉遲采所料,永熙宮前果然還把守著數名羽林衛。壽王注意到,這幾名衛士在製服的顏色與裝飾上,與先前所見的羽林衛略有不同:護肩獸首從豹頭變作了虎頭,而長衣的色澤也比尋常羽林衛所用的赭紅更深,尤其是他們腰間比普通羽林衛所用更寬的佩刀。

“真稀罕,是羽林衛中的五大軍頭啊……”壽王像是發現了什麽有趣的物事,揚唇笑了起來。他抬手拍拍尉遲采的肩,錯身在前帶路:“走吧,咱們去會他們一會。”

尉遲采取出令牌緊緊攥在手中,跟著壽王向永熙宮前走去。

“請留步,壽王殿下!”

比起尋常的衛兵,這幾名軍頭顯然更熟悉宮中的顯貴王侯,尤其是壽王這樣聲名顯赫的親王。然幾人見了壽王,非但沒有放開腰間緊扣的刀柄,反而連行禮也省了。

“陛下有令,近日內若無召見,拒不見客!”一名軍頭高聲道,“殿下請回吧!”

“本王持陛下所與之手令前來。”說著,壽王亮出袖中的一枚金質令牌。

幾人麵麵相覷,那名軍頭又道:“想必壽王殿下已聽說這幾日裏帝都不甚太平的傳言,宮中為保陛下安全,準許出入紫麟門者皆持有羽林衛專屬令符。故而……請壽王殿下出示羽林衛令符。”

“給他看。”壽王淡淡側首,衝身後垂著腦袋的尉遲采道。

“是。”

尉遲采假扮恭敬地躬身上前,將手中的黃楊木令符遞給一名軍頭。

五人的目光同時向這枚令符匯聚而來。

尉遲采正要退回壽王身邊,不料那接下令符的軍頭猛地擒住了她的手臂冷笑起來:

“對不住了壽王殿下,這枚令符並非出入紫麟門所用之專屬令符。”

壽王登時變了臉色,沉聲厲斥:“放開她!”

另四名軍頭聞聲而動,將壽王與尉遲采包圍住。隻聽那立在原地的軍頭笑道:“這個粉成的羽林衛啊……哈哈哈哈,壽王殿下未免太小看我們五大軍頭了,這娘們的身形,您以為我們分辨不出來嗎?”

“既然已知道她是女人,那你還不放開她?”

眾人聞聲一怔,壽王亦是滿麵疑惑,幾人扭頭向壽王身後望去——

著一襲烏金戎裝的尉遲驍,手持長刀,眉目森冷。他揚手亮出掌中的一塊灰鐵條符:

“你們不是要令符麽,安心,本將軍這兒就有一個。”

*****

楓陵王妃由赤英堯攙著自地上爬起來,她拍去膝上與袖擺沾到的塵土,揚眸看向太祖妃,嗓音凜冽:“原本還對你抱有一絲幻想,覺著或許已到了這個時候,你不會對我使詐。想不到啊……”

“想不到的該是我吧,母妃。”赤英堯一臉憋屈,“……我這個自以為是的梟首,未免當得太窩囊了。”

太祖妃笑嘻嘻地望著他倆:“英堯啊,你本該是真正的梟首。隻可惜你的母妃時刻盯著你,讓那些對鳳卓之死心懷不甘的忠犬們無法靠近,梟首之位才會落到我的頭上。”說完,她擊掌三下,便見宮牆上忽地直起十餘條人影來。

“可惜鳳卓傾注一生心力才建立起來的暗衛隊伍,最後竟淪為江湖殺手。宛姬啊,你不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多大的蠢事嗎?”楓陵王妃冷笑道,“更何況……有英堯在,你以為這些人能殺得了我?”

“殺你不成,自殺卻是可以的吧?”

話音剛落,隻見一支流矢破空襲來,堪堪命中太祖妃的肚腹。

“娘娘!”三喜驚叫著扶住她,“娘娘您這是做什麽!您……”

那十餘個黑影忽地拋出幾隻小桶,桶中的**頃刻間灑滿了整座琅玉軒的屋頂與前院。

“……高裕荷,”太祖妃倚在三喜的身前,雙手無力地握住剩在外頭的箭杆與箭尾,“楓陵王妃高裕荷,欲對……太祖妃舒宛……圖謀不軌,行刺殺之事……哈哈哈哈哈……”

赤英堯眼底一震,口中低呼不好,旋即抱著母妃縱身躍起。

而下一瞬,盛大的火焰在院中轟然炸開。

*****

“嗚……昭儀!”

天驕一個猛撲揪住尉遲采的袖擺,撒嬌似地在她懷裏蹭來蹭去。這位九五之尊賴在她懷裏,鼻涕眼淚一起流:“朕就知道!朕就知道,昭儀你一定會來救朕的,嗷嗚嗚……”

“此地不可久留,陛下,這就趕緊遂臣等出宮罷。”壽王說著向身旁的尉遲驍投去一眼讚許,“今日若非少將軍及時到來,那五大軍頭當真就要困死我二人了。”

“幸得楚府的暗衛前來報信,說是今日辰時這專屬令牌已作變更,他們特地把這灰鐵令送來尉遲府求援。”尉遲驍不以為意,“兄長與二叔皆有要事在身,便由我來了。”

尉遲采悻悻然垂下眼。

這麽說起來,方才自己在密道裏聽見的腳步聲……啊哈哈……

天驕扁了扁小嘴從尉遲采懷裏抬起頭,而後走到尉遲驍跟前:“阿驍,多謝你來救朕。”

“……”尉遲驍很是生硬地別開視線,臉龐紅得十分可疑:“……這是末將的本分。”

尉遲采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好啦兩個小鬼頭,咱們趕緊走吧!”說著,她取出腰間口袋裏的焰火彈,衝著天空用力扯下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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