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外麵盛傳著自己的死訊……

方君乾起兵攻打大慶……

八方軍連下三十城,快打至茹永城……

布衣一怒,血濺五步,天下縞素。

王者一怒,哀鴻遍野,血流漂櫓!

天下震驚,方嘉睿大驚失色,即命肖傾宇帶兵阻止八方軍攻勢。

他怎麽也搞不明白為何外麵會盛傳公子無雙的死訊,自己明明讓林文正轉告方君乾說肖傾宇已被自己軟禁,以令方君乾投鼠忌器呀!怎麽話傳到八方城就變了一個樣了!

待林文正回府,就看到客廳裏坐著一位不速之客。

無雙公子雪袍玉帶,雍容華貴。幾上擱著一盞茶,茶水已涼,看來已等他很久了。林文正瞳孔針尖般收縮:從這個年輕人臉上絲毫看不出半點火氣,氣度釁流水淡然自若,哪有半分久等不得的焦躁不滿?這少年,好堅忍,好耐xing。

林文正心中一凜,這個八麵玲瓏的大慶左相立刻換上一副笑容:“老夫公務纏身,讓肖丞相久等了,失禮、失禮!”肖傾宇優雅還禮,仿佛如果林文正不趕回來的話,他就是再等一個時辰也不介意。“如今國難當頭,林丞相日理萬機也是情有可原。”“公子過譽了,老夫實在愧不敢當。”

“哪裏,林丞相自是當之無愧。假傳消息、瞞天過海、天下大亂、禍心暗藏啊。”如此輕柔的語氣,語風卻淩厲如刀,字字閃著尖銳的棱角,刺入林文正本就心虛至忐忑的內心深處。

無雙公子麵目清寒唇薄如線:“不知林丞相夜半更深熟睡之際,那些枉死冤魂會不會來找林丞相索命。”

眸中冷光仿佛由七分寒意三分怒火淬煉,眉心一點朱砂,更是隱隱挾著煞氣。

林文正臉上的笑意突然凝固,臉色由白變紅又由紅轉青,最終長歎一聲:“還是瞞不過公子,的確是老夫假傳消息。”

肖傾宇無聲地盯著他。這老人曆盡風霜的臉上已有了許多許多的皺紋,因年紀大了的關係,顯得清臒俊雅。

林文正臉容一肅:“老夫實乃定國王爺安排在皇上身邊的耳目。今大慶皇室風雨飄搖朝不保夕,小侯爺君臨天下之機已然成熟!老夫假傳公子已死的消息逼小侯爺提前造反,小侯爺早一日報仇雪恨,老夫也早一日報答當初王爺大恩。”

“嗬嗬嗬……”像聽到什麽好笑的一樣,無雙公子一下子就笑了起來。

他笑得難以抑製,笑到幾乎要把前世今生,從未肆意狂笑的份都一次補齊;笑到,將林文正的臉色嚇成一片慘白。

終於,無雙公子停止了笑聲。

“時機成熟?報答大恩?”一邊說,肖傾宇臉色一邊就冷了下來,“林丞相,肖某看起來就這麽天真麽?低劣的笑話,聽聽是覺得好笑,但如果你以為肖某會信以為真,那你也太侮辱肖傾宇的頭腦了!”

林文正兀自堅持:“老夫不懂公子何意。”

“定國王爺的確有恩於林丞相,林丞相也確是王爺安排在皇上身邊的耳目,所以小侯爺才會對林丞相所傳的假消息深信不疑,因為他絕不會想到,父親留給他的耳目居然會唯恐天下不亂假傳消息,他更沒有想到,林丞相這個耳目所效忠的對象不是他父親,而是大慶夙敵——匈野。”

林文正臉色晴不定。

“林丞相,肖某說的可對?”無雙公子笑得溫潤如玉。

林文正深吸一口氣,拱手:“佩服佩服,老夫瞞了這麽多年,自以為萬無一失無懈可擊,沒想到還是被公子一眼識破。”

“如真能一眼識破,肖傾宇何至等到今日。”無雙公子望著這個儒雅清臒的老人,語氣複雜,“林丞相好心機,好手段。”

林文正摸了摸山羊須,感慨萬分:“老夫自二十歲入境大慶,整整四十六年未返故鄉,亦從未跟匈野王庭聯絡,終日如履薄冰小心經營,不敢有一絲懈怠。自公子十五歲學成歸來後,老夫更是戰戰兢兢寢食難安,生怕被公子查出蛛絲馬跡——公子大才,老夫心裏是十分欽服的。”

“林丞相四十六年如一日,隻等今時給大慶致命一擊。肖傾宇栽在林丞相手裏卻也不枉了。”

“眼下大慶覆滅在即,八方軍即使得勝也必然元氣大傷,老夫臥薪嚐膽四十六載,一夕成功。也虧得方小侯爺對公子一往情深,這才衝冠一怒為‘蒼’顏啊。”

轉過頭,無雙眸光流轉間流露一須臾的脆弱迷離,微不可聞的一聲輕歎:“癡兒……”

憂傷眼神一閃而逝,肖傾宇重新對向林文正,瞳眸裏是讓人看不清深淺的深沉:“此事乃肖某失察所致,肖某定要亡羊補牢給無辜枉死的百姓一個交代。不知林丞相還有什麽話要說麽?”

“老夫自知今日難逃一死……”林文正仿佛解脫了一般,露出明悟微笑,“隻希望死後,公子能答應我兩件事。”

“但說無妨。”

“這第一件事……”儒雅老人閉上眼睛。

腦海裏浮現起少年時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一頂頂雪白的帳篷,阿媽慈祥的微笑。小夥伴們手拉手圍成圓圈唱著歌:“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現牛羊……”

“老夫死後,望公子將老夫骨灰送回匈野的敕勒大草原,老夫泉下有知感激不盡。”

無雙公子淡淡點頭:“肖某答應你。”

林文正遲疑了一下:“這第二件事,便是希望公子能照顧好小女依依。依依天真無知,且從小對公子暗生情愫。還請公子手下留情,放其一條生路,好好照拂於她。”

歎了一口氣,肖傾宇微微頜首。

林文正心願已了:“得公子一諾,老夫死而無憾了。”

當林依依衝進左相府,頓時被眼前血腥一幕驚呆!

血。

紫黑色的鮮血,漫延了整個庭院。

黑衣的殺手。

熟悉的麵容。

數不清的屍體。

“爹爹?……爹爹?!……”她看見那個慈愛清鑊的父親浸在了血裏。

臉色已經一片死白,嘴唇卻是烏紫的,胸口汩汩流著鮮血。

那些殺手麵前,坐著的是個白衣男子。

清雅絕世的麵容,淒豔如淚的朱砂。

白衣上還沾有殺戮留下的未幹涸的血跡——那是他滅她滿門的罪證!

林依依已無法站起,隻覺得自己是陷在一個深深的噩夢裏。嗚咽著爬了過去,爬入噩夢的更深處,抱住老人早已冰冷的屍體,眼淚如泉奔湧而出!

肖傾宇淡淡瞥過她一眼,冷漠下令:“走。”

“肖傾宇!肖傾宇!——”她跪在他身後歇斯底裏地尖叫。洇化在地麵本已快幹涸的大片血跡,被她的膝蓋一路拖過,形成了兩條長長的蜿蜒的血線。

“你快殺了我!你快殺了我!否則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後悔!會讓你後悔!!”

肖傾宇連頭都沒有回,徑自出了相府大門。任憑身後謾罵詛咒,就這麽靜靜的,逐漸消失在林依依視線中……

肖傾宇回宮複命,出來時手上已多了兩道聖旨。

回到小樓,原本看守監視他的禦林軍已全部被抽回。

勞叔瞪大眼,看著自家公子不帶一絲感情地,將一卷聖旨投入火盆。

火苗瞬間將黃緞吞沒,火光明滅間,映照出肖傾宇閃閃爍爍、不辨悲喜的容顏。

勞叔忍不住道:“公子,這聖旨——”

肖傾宇靜靜看著聖旨在火焰中灰飛煙滅:“是嘉睿帝承認我為當今太子的詔書。”說完也不理會勞叔震驚的表情,淡淡將另一卷聖旨投入了火堆。

勞叔隻覺呼吸困難:“那這?”

肖傾宇沒有回答他。

聖旨在火盆裏焦卷,燃燒。

勞叔隱約看到一些字樣——傳位……正統……傾宇太子……繼承皇位……——那分明是,嘉睿帝傳位於肖傾宇的聖詔!

嘉睿帝命不久矣。燒了那兩道聖旨,等於燒掉了無雙公子身世的最後證明。

勞叔猛然醒悟:肖傾宇是為了那個男人,才放棄了父親的承認,到手的皇位。

無雙公子靜靜注視著火光中不斷翻卷燃燒的聖旨:即使全世界都知道我的身份,肖傾宇也不在乎,可我隻希望,你永遠不知道……

他想到這個名字,胸中一陣抽痛,驟然間隻覺多年以來,皇權爭鬥,權勢計謀,已讓他疲倦不堪。

揮退勞叔,他手書一張便條,放入白鴿爪間的竹筒中。

玉手輕撒,白鴿撲騰騰振翅,抖落幾片雪白的羽毛,帶著無數祈盼和思念,在青空中掠過極美的身姿……

肖傾宇遙遙目送著展翅翱翔的雪白信鴿,啟唇:“君乾,傾宇還活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