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五章
攻下白堊關後,當所有人以為八方軍會一鼓作氣攻克穀嘉城——甚至穀嘉城守將已做好以身殉國的準備。
方君乾卻出人意料地下令拔營回城。
當駐守穀嘉城的大將得知八方城撤軍後,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於是所有將士都看見自己主帥像瘋子一樣又叫又笑上躥下跳,興奮得像是發了羊癲瘋……
其實,方君乾不能說沒有再接再勵連下數城的打算,但當看見肖傾宇日漸透明蒼脆的臉,愈顯單薄虛弱的身子,以及舉手投足間那寂寞如刀鋒的破煞戾氣,方君乾還是果斷下令:回城!
無憂軍師詢問:“侯爺,現在我軍士氣正盛,應一鼓作氣直下皇都呀。無憂不才,不知小侯爺為何突然中途罷手。”
方君乾點頭,沒有出聲。勒住戰馬,掃了身後浩浩蕩蕩大軍一眼,目光沒在誰身上停留,卻是停在了那輛白幕輕卷的馬車上——公子無雙就坐在這輛馬車裏。
見狀,無憂軍師微有所悟:“是公子……公子怎麽了?”
方君乾眼中流露複雜的感情,輕輕歎息:“傾宇不能承受打擊了。”
戚無憂心中詫異:“小侯爺這話從何說起?據戚某所知,公子堅忍果斷決絕睿智,遠勝世間絕大多數男子。何來‘無法承受’一說?”
方君乾沉默地看著他,半響吐出三個字:“你不懂。”
戚無憂不懂,但他懂。
方君乾的直覺告訴他,此刻的肖傾宇就像一根繃得太緊的弦,再用力稍稍一撥,就要斷裂了。
所以他才當機立斷:放棄進攻,馬上回城!
為了他,方君乾息兵罷手。
戚軍師震驚:“那小侯爺的血海深仇——”
方君乾目罩寒霜:“仇,將來可以報。”回望向無雙公子的馬車,方君乾的語氣又在不知不覺中抹上了一絲柔情與堅持,
“但,絕不能失去他!”
戚無憂微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這兩個絕世男子間的牽掛羈絆,不能說孽緣,卻也絕對不是天定良緣……
這個結,以天下為局。
這場劫,以眾生為注。
情,究竟害了誰?又傷了誰?
慶曆330年五月初五,二十三歲的紅衣男子登上八方城城樓,一把扯下藍底飛龍大慶戰旗,揚聲向天下宣布:
“從今往後,以習滄江為界,八方城與大慶劃江而治!吾與大慶恩斷義絕,再無糾葛!今以八方城為都,橫擁五百裏,縱有七百長,吾將以此為基,於其上建立不世之偉業!”
擲地有聲的誓言衝破重重雲端,飛越過五湖四海,翱翔於八荒九州。
隨著身為大慶英武侯的方君乾宣告獨立,大慶對西北大陸的最後統治終於分崩離析!
匈野王庭。汗王慕容厲聞言輕輕道:來了。
聊盟國主毅飛哲望著風雲翻湧的萬裏長空,冷笑:來了。
倭奴,天镔……
天下群雄心知肚明:
這個亂世,終於來臨——!
一回八方城,肖傾宇就發了低燒。
這還是小侯爺無意之中發現的——事前連無雙公子自己都沒察覺。
方君乾當時不經意觸碰到無雙公子的手,立馬察覺到不對勁。
肖傾宇的手,一向涼冷如冰,何時如此潮熱過!
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於是這一病,就病了一個月。
肖傾宇討厭受傷或生病。
他的身體不如常人健康。
例如這場小小的低燒,普通人七八天就能痊愈,擱在他身上,就足足折磨了一個月。
因為知道體質不如人,所以肖傾宇很愛惜自己身子,並盡可能避免受傷生病。
其實,無雙公子自十五歲學成歸來官拜大慶右相後,的確沒有受過什麽傷,生過什麽病。
那天陽光普照,肖傾宇病體也初見起色。方君乾便推著他到小院裏曬太陽。
暖洋洋的春日照在人身上,舒服地直想讓人昏昏欲睡。
“方君乾,為何不出兵?大好時機你卻袖手放棄,不覺太可惜了嗎?”
小侯爺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發現問話的果然是輪椅中的公子無雙。
日光照在肖傾宇雪白的臉上,給方君乾一種錯覺,幾乎下一刻,那人變會被陽光曬化一般。
“傾宇當真樂見本侯起兵覆滅大慶?”散發遮住了他複雜的雙眼,“不見得吧。”
如果真的覆滅大慶,他會痛苦,會煎熬,會心痛如絞。
在白堊關,方小侯爺就發現了這個令自己手足無措的事實。
雖然,當時肖傾宇一言不發。但當他幫郭淮術合上眼睛時,那個眼神,方君乾永遠無法忘記。
“當初傾宇曾跟本侯約定,四年之後助本侯登上王位——距離如今,也有兩年了吧。”
肖傾宇點頭。
離開八方城時曆曆在目的珍重和眷戀,那轉身離去前鄭重其事的承諾與誓約,他都珍藏在心。
可是誰能想到,情況在朝自己不可預知的方向中越行越遠,時至今日已無法挽回!
方君乾與大慶,注定不死不休。
方小侯爺湊近他的臉,近到彼此都可以感受到對方的呼吸——冰冷的寒香,火熱的眷戀。
他溫柔道:“那麽傾宇,我們當初的四年之約,依然有效。”
為了你,我願將這血海深仇暫時擱置一邊,再等上兩年。
無比熟悉的溫度,無比熟悉的呼吸,無比熟悉的甜蜜和苦澀排山倒海而來。
肖傾宇隻覺有一股銳痛,從那以為已經死寂的心髒處傳來。
“你當真願意……再等上兩年?”
方君乾站在他麵前,認真道:“我願意。”
那個燦爛的午後,紅衣男子在陽光下折射出的柔情耀眼,是亂世中最後的繁華。
“你——”話說了一半,肖傾宇便放棄了。
一切盡在不言中。
抬頭衝他微微一笑。
如清風拂過遼闊原野——百花齊放,萬物複蘇,天高雲淡,月白風緩。
傾宇……其實,我願傾天下之力換你真心一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