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到昭鳳宮時便已看到殿前停了很多駕輦,看來已有不少妃嬪來了。琦顏和蘭妃剛下輦,就看到不遠處蕙妃和另一個麵生的妃嬪相攜而來,竟然是同乘一輦,這倒是不多見,兩人似乎正在說什麽開心的事,言談甚歡。
雖說琦顏從未見過另外的那位妃嬪,但是既然能同三妃之首的蕙妃關係如此之好,那定然不是等閑之輩,看樣子應該就是皇帝的新寵——頂替華貴嬪位置的嫣貴嬪,關於此人,琦顏也或多或少從小翠那兒聽到些言語。聽說這嫣貴嬪乃是將門虎女,其父是鎮國大將軍杜澤群部下,是燮國少見的悍勇之將,宮裏紛紛傳言說皇帝之所以納嫣貴嬪入宮,主要就是為了籠絡這位將軍,如此看來,雖然皇帝沒有頒旨,但舉兵北伐一定是遲早的事。
這嫣貴嬪跟蕙妃走得如此親近,估摸著是蕙妃拉攏嫣貴嬪,如今蕙妃失勢,卻跟後宮新寵結成同盟,擺明了是要對抗皇後的。看來這後宮真是永無寧日,後妃之間的明爭暗鬥持續不斷,不過好在琦顏已經從這趟渾水裏麵解脫出來了,失寵也有失寵的好處啊,至少能過上清靜日子了。
蕙妃是三妃之首,若論地位,還在蘭妃之上,按理是要行禮的,所以琦顏和蘭妃下輦之後並未入正殿,而是恭恭敬敬候在一旁。
四人之中數琦顏品階最低,而蘭妃和蕙妃基本算是平級,但是蕙妃顯然要比蘭妃資曆老些,所以蘭妃給蕙妃行禮也是理所應當。屈膝行禮時,琦顏忍不住偷瞟了蘭妃一眼,發現她麵色如常,不見有一絲異樣,琦顏卻替她有些不平,因為跟蕙妃同來的嫣貴嬪竟然也跟蘭妃一樣泰然自若地接受兩人的行禮,而嫣貴嬪的身份,明明就比蘭妃要低,卻未曾回禮。果然是仗著皇帝的寵愛,竟然無視禮數,逾越至此。不過蘭妃卻未跟她計較,想來這些年平淡的日子讓她已經看淡了這些俗世虛名,現在早就寵辱不驚了,琦顏不禁暗暗佩服。
看著蕙妃和嫣貴嬪已經進入內殿,琦顏側首道:“娘娘,我們也進去吧。”
蘭妃微微有些驚詫,似乎對於琦顏會主動跟她搭話頗感意外,溫和一笑:“嗯。”
兩人並肩進入正殿,還未正式開席,所以裏麵的妃嬪都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聊天寒暄,很是熱鬧,讓琦顏頗感意外的是,竟也有不少妃嬪前來跟自己搭話,誇她妝容俏麗,著裝優雅大方。從前她得寵時,頗不招人待見,如今失了寵,其他後妃倒不排斥她了,可見失寵的確也還是有很多好處的。而那位後宮新貴嫣貴嬪卻如幾個月前的琦顏一樣,不怎麽招人待見,雖然大家也都跟她寒暄,可都不過是台麵上的虛情假意,並沒什麽真心。
不多時,皇後攙扶著太後進入正殿,眾妃嬪很快安靜下來,按品階分坐於兩側,而後便是請太後致辭講話,無外乎是讚揚一下皇後領導有方,後宮諸事井井有條,眾妃嬪親如姊妹,希望眾妃嬪往後還是要和睦相處,維護後宮安寧,皇子皇孫們也要互幫互助,報國盡忠,匡扶社稷等等,琦顏雖說是第一次聽,可看看旁邊妃嬪皇嗣淡漠的神色,便知太後每年說的話應該都差不多,沒什麽新花樣。接著又是皇後來了一番陳詞濫調,等皇後也說完後,皇帝和太子卻遲遲還未現身,還不能開席,眾人隻得幹等著。又過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太子終於伴著皇帝出現了,皇後這才吩咐開席。
雖然席間也談笑風生,不過琦顏卻一直是很安靜,坐在靠近門邊的屬於她的那個位置上,默默吃她麵前那份菜肴。她知道這裏沒有自己說話的份兒,她也恪守本分,那些坐在皇帝近旁滔滔闊論的親貴離她太遠了些,甚至他們在談論什麽,她都聽不清楚,不過聽得清聽不清她都不在意,反正於她而言都是無關痛癢之事。
她不敢吃太快,也不敢吃太慢,隻偷偷瞄著旁邊的妃嬪吃東西的速度,若是吃得太快了,未免失禮,可吃得太慢了也不行,不疾不徐,跟大部分人一個速度便好。這還是她第一次參加這樣莊重而又不失溫馨的宴會,雖說是家宴,可皇家的規矩畢竟還是與尋常百姓家不同,凡事還是要小心的好,免得招人話柄,惹人笑話。
連吃一頓飯也要小心斟酌,簡直就是活受罪。琦顏一邊細嚼慢咽,一邊思忖,等會還是早些告退回宮,留在這裏渾身就像長了刺似的不安生。正想著,筷子裏夾起的一顆桂圓一不小心滾落在桌上,蹦了一圈兒,滾到地上去了,琦顏大吃一驚,趕緊放下筷子,下意識想去撿起那顆桂圓放到另一個碟中,前陣子用膳時她都不讓人伺候,因她習慣隻由小翠服侍用膳,小翠不在她便一切都是自己來,有時候筷子掉了也都是自己撿起來再換新的,沒想到竟成了習慣,此時竟然半步起身,伸手將那桂圓撿了起來,正欲縮回手,方覺察到四處投來的異樣的目光,當下便是尷尬萬分,羞得她臉臊紅,隻恨沒有個地縫鑽進去,手也僵在半空中,一時收不回來。
周遭詫異的,不屑的,嘲弄的眼神都牢牢鎖定在她身上,偌大的正殿裏此時竟然悄無聲息,大家都在看她。琦顏隻覺臉上火辣辣的,真恨不得自己馬上消失,真是太失態了!
片刻不到,她很快緩過神,收回手,將那顆桂圓放入裝食物殘渣的銀盤中,神態自若環視了一圈在座眾人,目光淺淺,眼帶笑意,似乎看遍了眉一個人,其實她誰也沒注意看,隻不過是輕描淡寫草草瞟了眾人一眼,瞬間恢複了落落大方的模樣,似乎剛剛失態之事從未發生。前後迥異的態度倒頗為快速,讓人刮目相看。
那些看好戲的目光頓時收斂,大家又自顧言笑,似乎都沒在意剛剛那幕小插曲。琦顏也複又低頭用膳,絲毫不理會周遭的情形。剛吃了幾口,便覺得遠處一道目光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沒離開過自己,琦顏忍不住心頭火起,這感覺就像是自己被人抓著了小辮子,還時不時被要挾一下,琦顏忿忿,忍不住循著那目光的方向看過去,發現原來是慕容瑾。他那雙沉默的深不見底的眸子,就像兩個不可捉摸的黑洞,似乎藏著玄機,琦顏立馬低下頭,收斂了與他對視的目光。她曾經就失陷在那對憂鬱沉默又帶著若有若無的溫柔的眼眸裏,可後來卻發現他眼裏的情愫,不過都是從她自己眼裏反映出來的,其實他眼中除了冷漠和權勢,再無其他。她怎麽可以再度淪陷呢?何況她還是恨他的,這一點,她已經提醒過自己很多次了。
可即便她已經低頭避開與他對視,可他的目光似乎仍停留在自己身上,琦顏在低頭啃了兩個雞腿後,終於再一次忍不住,將雞骨頭用力扔進銀盤,抬頭惡狠狠瞪了慕容瑾一眼,他這才收回了目光,也低頭做勢挑挑揀揀地扒拉著麵前的碗碟。
一頓飯吃得琦顏心中平白添堵,如坐針氈,好在已經有很多妃嬪用膳完畢,正在向皇帝太後請辭,琦顏也趕緊起身上前告退,一個人急匆匆向外走,遠遠跟其他妃嬪疏離開,隱約聽到後麵竊笑之聲,回頭瞥一眼,正看到她們眼睛盯著她,臉上樂不可支,看來正是在議論她席間的失態。
琦顏暗哼了一聲,隻覺可笑,同時也覺得這些妃嬪無聊兼可憐,深宮中生活本就有些壓抑難捱,這麽件小事竟然能讓她們樂成這般模樣,雖說自己當了一回笑料,可琦顏著實替她們感到可悲。同時也對自己的處境有些憂慮,大家不過同是這黃金編織的牢籠中囚禁之人,她的處境並不比別人更好些,相反,如今她已經沒什麽可以倚仗的,日子過得小心翼翼,不過好在,她心態較之其他人要好些,總不至於日子太過難捱無趣。她已經想明白了,既然逃是逃不出去了,那隻有秉承既來之則安之的信念了。等再過段時間,宮裏人都淡忘了她妄圖出逃之事後再想法子探聽母後的所在,走一步算一步吧,急不來。
雖說琦顏在席上失了態,給人留足了茶餘飯後的談資,可出乎眾人意料的是,卻因此重新攫住了皇帝的注意力,當夜守完歲後皇帝便駕幸徽欽殿留宿,而依照慣例,除夕這夜皇帝本應該是留宿皇後的鳳儀宮。一時間不禁又招來頗多閑言碎語,眾人紛紛猜度,這妍貴人是不是要重獲聖寵了?徽欽殿的奴才們一時間也是揚眉吐氣,在別宮奴才麵前也終於挺直了腰杆,用不著再瑟瑟縮縮了。
倒是琦顏自己對此並不上心,得寵與否,她原本就不在乎,隻是皇帝突然又寵幸自己,到底打的什麽主意呢?琦顏一時也揣摩不透,心中不知為何卻有些惴惴不安。似乎總覺得皇帝是別有用意的,可皇帝的心思,藏得比海還深,焉是她能輕易看透的?
前番自己栽了那麽大個跟頭,她也學聰明了,不敢對皇帝掉以輕心,隻是,她再怎麽聰明,又怎麽猜的透老奸巨滑的慕容湛的心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