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皇帝驚喜交加欣喜若狂的態度截然相反,思妍神色淒然憤慨,皇帝的笑意在思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時凝固了,而當思妍開口說出第一句話時,慕容湛臉上那還來不及展開的笑頓時隱去,瞬間恢複了帝王冷峻嚴肅的威嚴形象。

“慕容湛,我求求你開開恩,我求求你,你就行行好,放過我們母女吧!”思妍跪得筆直,麵色惻然,除了求告的戚哀,再無別的內容。

慕容湛被她的話語和神態擊中,身子僵直,臉上表情瞬息萬變,已然由最初的狂喜轉成了冷麵羅刹,眼中那絲疑惑痛惜也蕩然無存。他斜睨著跪在地上的女子,半晌沒作聲,眼睛一動不動定格在女子哀婉的臉上,似乎正在想什麽。

“我這輩子沒求過什麽人,隻有今天,我求你,放過我們母女……”思妍無視皇帝神色變換,依舊自顧乞求,可語氣中卻又不像一般有求於人時那般謙恭,倒似乎含著無限的恨意幽怨。

聽到她一直重複著這魔咒一樣的話語,慕容湛心頭一簇怒火漸漸躥燒起來,唇角帶出一抹冷笑:“憑什麽讓朕聽你的?”慕容湛的聲音仿佛是從高川冰山極寒之地發出的,冷冽中帶著數不盡的嘲弄,“朕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求人呢,看來,還真的是破天荒頭一遭啊,不過求人也該有求人的樣子,你用這樣的語氣跟朕說話,朕怎麽能答應你呢?更何況,你女兒現在是朕的愛妃,她在這宮裏是來享福的,她現在可是朕最寵愛的妃子,你不感激朕也就罷了,竟然還說什麽要朕放過你們,朕從來未虧待過你們,何來放過之說?!”慕容湛冷笑道。

思妍霍地站立起身,斂去了乞求的卑微,傲然注視著慕容湛。她不愧是一國之後,雖然蕭國已經亡國多年,思妍的端莊貴氣落落大方卻是一身粗布衣裳也掩不去,依舊是華光四溢。剛剛那麽卑躬屈膝,慕容湛依然不依不饒,看來他真的是要將她女兒留在宮中做籌碼,意欲要挾她說出鳳釵的下落。

當年她被慕容瑾秘密押送到燮國後,慕容湛曾一度想冊封她,是她抵死不從,以死相脅才打消了慕容湛的念頭。這些年,或許是慕容湛念及昔日情分,亦或許是良心發現,總算沒在逼迫她,還應了她的要求,將她送進恩慈寺,但是卻下令不準她削發為尼。走時思妍決絕地立下誓言:此生永不相見。慕容湛沒有應允,卻是默許了,後來每次陪太後去恩慈寺上香,從未下令命她出來相見,也並未逼迫她說出金釵的下落。但是思妍卻很清楚,他將她抓來,目的不單純,也許他本來是思量著她終會有一天膩煩清修的日子,受不了清苦,自己跑出來見他,求他還她自由。可他哪裏想得到她早在蕭國宮廷時便已過慣了青燈伴佛前的日子,清苦寂寞她絲毫也不在乎。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慕容湛終究還是不肯放過她,竟然將她女兒弄進了宮,也許他終於等不及了。

早在去年琦顏第一次陪華貴嬪來恩慈寺時,主持雲隱師太就覺得這女孩子長得跟寺裏清修的思妍長得太像,後來便也無意中跟思妍提及過,那時候思妍便萬分焦急,曾偷偷出寺前往朝華宮探尋,哪知事有不巧,正趕上華貴嬪薨逝,朝華宮一片混亂,宮女分派去了各宮,沒見著琦顏。思妍想著或許隻是巧合,世上長得相似的人也不少,也許並不是她女兒,按著亡國生離時她的吩咐,她的女兒應該早已被若妡護送去了裴國,此時應該是平安呆在相國府,過著富足無憂的生活,也許已經嫁做人妻了,並無可能出現在燮國,更不可能出現在燮國後宮。她本就是在寺院裏過著清心寡欲的生活,不管外麵世界怎樣風起雲湧,恩慈寺內都是日複一日的安寧祥和,外界的消息也不怎麽靈通,過了些時候她便也把這段小插曲淡忘了。

可誰知時隔一年之後,昨日太後來上香的時候馬久德親自尋到了恩慈寺,告知皇太後皇帝希望她明日主持妍貴人的冊封禮。馬久德走後皇太後便又求告佛祖保佑,祈禱皇帝不要被狐狸精迷暈了頭,對一個前朝亡國公主如此厚愛千萬不要釀成禍事,祈禱燮國國運昌盛,皇帝遠離宵小。皇太後在跟雲隱師太閑談時又透露了一些信息,諸如那女子模樣跟多年前禍亂後宮的妍貴妃很像,且是蕭國人,隻差姓名沒道出了,安安靜靜於屏風後打坐的思妍將他們的言語聽得十分清楚,當時心中便是大驚,太後口中的狐媚子似乎真的是她的女兒。皇太後走後不久就來了人宣布皇帝的口諭,著令恩慈寺也要派出人前去觀看後宮新寵妍貴人的冊封大禮。

今日雲隱師太的大弟子觀禮回來後,告訴她:這新冊封的妍貴人,模樣長得跟她有八九分相似,的的確確是前朝蕭國的亡國公主蕭善雅。雖然跟她說了有人想見她,但是她借故不肯來恩慈寺。

思妍心中焦急,左思右想一番後終於決定還是來見慕容湛,除此之外,她再無其他方法。雖然知道見了慕容湛,請他高抬貴手放過她們母女的幾率很小,但是,隻要有一線機會,她就一定要試一試。

“聽你的意思,是不打算放過我們了?”思妍厲聲問道。麵色肅然。

“放過你們?你不要說得這麽難聽,朕幾時為難過你們?”皇帝冷笑道。

“你說吧,你要怎樣才肯放過我和我的孩子?”思妍咬牙問。

慕容湛不答,隻眼神陰戾地盯著她,銳利的目光似乎要把她看穿。

思妍抬頭迎上皇帝的目光,毫不示弱,語中無不譏諷:“我早說過,你囚禁我沒有任何作用,那支金鳳釵早在蕭國滅國時就遺落在戰火裏了,你問我多少遍,我都是這個答案。為什麽你就不死心?還將我女兒囚禁深宮,我告訴你,沒有用的,你用我女兒做要挾也沒用,即使你再幽禁我十年,結果跟今日還是一樣,那鳳釵的下落我不知道。我奉勸你多積點陰德,免得惡事做多了晚上睡不著。”

慕容湛嗤笑一聲,道:“既然你不肯說,那也就不要多費唇舌了。不過看在你們母女分開了這麽多年的份上,朕今天就讓你們娘兒倆團聚,以後你就搬到徽欽殿跟她同住吧。”

思妍狐疑地盯了慕容湛半晌,不相信他會如此好心,他嘴角那抹邪惡的笑看得她不寒而栗。但是思念女兒的心思瞬間壓倒了一切,她此時不想再去猜度他的心思,隻想快點見到女兒。

慕容湛果然沒有食言,著馬久德親自將思妍送去徽欽殿,一對闊別多年的母女終於相見,母女二人抱頭喜極而泣,旁觀者看著也頗為唏噓。琦顏萬萬沒想到她千辛萬苦不惜犧牲一切想要尋的母後會突然之間從天而降,簡直是驚喜萬分。

將近十年未見,母女兩個有說不完的話,談到情濃處兩人禁不住頻頻落淚,明明是重逢的喜慶之日,思妍眉間卻隱憂重重。

幾日之內真是冰火兩重天,就在前幾天她還天天愁悶情緒低迷,而今因見著了母後,心中不勝歡喜,倒將墮胎一事暫時忘到了腦後。

說來也奇怪,自從琦顏被冊封後,皇帝來徽欽殿的次數反倒減少了,似乎是有意多留些獨處的時間給這對母女。

母女倆商量著要從這宮裏逃出去,這時候琦顏才將自己懷孕的事告知母後,思妍聽後連連哀歎,哀歎半晌,神色黯然。雖未言明,但從母後臉色可以看出她也不讚成生下這孩子,琦顏連連將自己準備墮胎的計劃道出,還將藏好的打胎藥拿出來給母後看,表示自己的決心。

“暫時我們還不能離開,要逃出宮談何容易,要找可靠的人幫忙。還有,阿雅,若是你直接喝這墮胎藥,不妥,這孩子雖說留不得,可要除他還得找個好的契機。若是現在墮胎,身子要過好一陣才能複原,那我們要逃出去就得延遲很多了,而且一旦皇帝追查起來一下子就露餡了,這事還要好好計劃一下。”思妍看著女兒酷似自己的容貌,長長歎了口氣,“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出宮去……我苦命的孩子,這些年苦了你了……”

“母後說哪裏話,所有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等我們出了宮,我就尋個安靜的地方住下,一輩子伺候母後終老……”

“也不知道善琦在哪裏……”思妍喃喃道,神色又是一黯。

“母後不要擔心,既然我們能重逢,我相信我們一定能找到善琦的,一定可以的。”琦顏緊緊握住母後的手寬慰道。

“嗯,”思妍微笑地望住女兒點點頭,一別這麽多年,女兒如今已經長這麽大了,出落得天姿國色,簡直怎麽看都看不夠,“阿雅,出宮後你有什麽打算呢?”

“我就伺候母後啊。”琦顏笑道。

“那怎麽行,女兒家總是要嫁人的,因為母後已經害你吃了很多苦,以後可不能再因為母後耽誤了終生大事。”思妍微笑道,眼裏暈著馥鬱笑意。

琦顏神色一黯,沒接話茬。嫁人,嫁給誰?心已死,嫁人有何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