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白天還風和日麗,誰料夜裏毫無預兆地開始狂風大作,怪風刮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終於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原本布置得十分喜慶貼滿彩紙的宮徑經雨一淋,色澤退盡,凋敝散落,反倒添了幾分淒涼。
杜氏一黨力諫改日再行封王大典,右相杜澤益五更時分便在皇帝的寢殿宣和殿外等候,上折子奏表:秋雨初寒,大典之禮當暫緩。疾風驟雨,太廟祭禮,恐有傷天子龍體天威。恭請聖上收回成命,封王大典,改日再行。
實際的原因是顧慮到天有異象恐怕不是吉兆,若是行大禮,恐怕對他的外孫不利。
他奏折才剛剛遞上去,左相便緊隨到了宣和殿外,也托皇帝的貼身太監總管馬久德遞了奏折。
兩人一見便唇槍舌劍冷嘲熱諷起來。
杜澤益知他肯定是來阻撓的,定是上表奏請陛下大典不得推遲。天氣慘淡如斯,顯然不是好兆頭,今日若是舉行大典正合了張成龍的心意。
正當兩人相持不下之際,皇上派了馬久德傳話:
前些日子朕已然焚香告知先祖,本月二十日是我大燮的大日子,舉國同慶,若是另辟時日,豈不是教朕失信於祖先,失信於天下?大典如期舉行!
皇上都已經發話了,還能說什麽。杜澤益隻能灰溜溜地退回,臨走還受了張成龍一陣奚落譏諷,一張老臉羞得發窘。
那日華貴嬪攜了彩蝶同行,琦顏留在宮中,是以大典上諸般情形她並不解詳情。隻聽彩蝶說場麵很壯觀,但是因為下著雨,有些既定的祭天儀式便略去了。前往太廟時,受封的十四皇子在冷風裏瑟瑟發抖。
宮裏準備了許久的一場盛典,便是在淒風冷雨裏悄然落下帷幕,蕙妃估計從來想不到她兒子的封王大典會是如此慘淡收場。
據說十四皇子從太廟回來便病倒了。
一場秋雨一場涼。
此後的一個月也都是在綿綿陰雨中漸漸消磨殆盡。
小翠被調到了昭鳳宮,如今朝華宮的宮人舍人是越來越少了。好在華貴嬪是個很好伺候的主子,對奴才們寬厚仁慈,雖然人手少了,攤到每個人頭上的事卻也未見增加。
宮中煩悶,長日漫漫,閑來無聊,琦顏便央著彩蝶教她刺繡。
彩蝶不僅刺繡好,畫的花樣子還都格外地別致,她原是司衣局的宮女,華貴嬪得寵之時相中她做衣服做得精巧,才將她調到朝華宮的,如今在朝華宮已經呆了十年之久,也算得上是這宮裏的老人了。
她性子溫婉,對主子忠厚。本已到了出宮的年紀,卻因念著主子在宮裏不受寵,怕她一個人在宮中孤寂,便請旨留侍深宮。
華貴嬪也視她如姊妹,宮中諸般事物皆是交由她打理,兩人倒不似主仆,也像琦顏小翠兩人,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
這日琦顏正坐在小板凳上比對著彩蝶給她的花樣子繡百鳥朝鳳的圖案,腳旁的笸籮裏放滿了金絲銀線頂針珍珠等物件,繡得正仔細,冷不防一人從身後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琦顏被嚇得手一抖,猛地一針紮到自己,鮮紅的血立時滲出來。
她猛地站起身,轉頭張望,這是唯獨在宮裏才能已經養成的習慣,若是一般人紮傷了自己肯定第一反應是將手指含在嘴裏或者是去尋些藥物,但是琦顏不管做什麽事都是十二分警醒著,就怕出差錯。
“沒嚇倒你吧?”泓汶公主倒是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微蹙著眉問。
“奴婢參見九公主!”
琦顏看清來人正欲行禮,卻被泓汶公主一把攔住,“不要這麽拘泥,本公主不喜歡這套繁文縟節,以後你見了我都不必行禮。”
“這怎麽行?”琦顏忙道,仍是畢恭畢敬行了一禮,公主雖然發了話,但是這宮裏畢竟還是分尊卑的,奴才見了主子不行禮那是要受罰的。
“算了算了,”泓汶公主頗感無趣,一眼掃過去,琦顏剛剛正在繡的花樣映入眼簾,泓汶抬了抬眼睛,“那是你繡的?對了,剛剛有沒有傷著?”
“還好,不礙事。奴婢手工粗糙,這幅拙繡恐怕入不了公主的法眼。”
“說哪裏話,我看著挺好。”泓汶公主彎腰將繡品拿在手上細瞧,針腳細密有致,花樣也精美秀雅,一看就是上品,不禁讚道,“璃湮你太過謙了,這樣的繡工就是尚衣局的人也未必及得上。繡好了可不可以送給我?”
“公主若是喜歡,璃湮改日繡好了便送與乘仙宮,公主看,可好?”
“嗯,那真是太好了!”泓汶公主麵帶喜色毫不掩飾內心興奮。
接觸了那麽多宮裏的人,也隻這位公主心思最是清澈通透,想是她備受皇帝寵愛,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所以這份難得的真性情才得以保存。若是不得寵之人,定然會收斂暗藏自己,隻為適應這殘酷的宮廷生存法則。
這日天氣陰冷,廊子裏頗有些寒意逼人,琦顏將泓汶公主讓進宮內,奉好茶水便問:“不知公主殿下駕臨朝華宮有何貴幹?要不要奴婢去後殿請貴嬪娘娘出來?”
“不用,我是特地來找你玩兒的。華貴嬪天天隻知道念經禮佛,我找她玩有什麽意思,她又不會陪我玩兒。”泓汶公主拉著琦顏衣袖,撅著嘴帶點埋怨道。
“原來是這樣。不知公主殿下想要玩什麽呢?”琦顏嫣然一笑,暗想這公主還真是孩子氣。
“這些日子天氣這麽糟,我也沒法子到外麵去玩,簡直憋得都要發黴了。不如你就陪我說說話兒吧。”泓汶公主一臉興奮提議道,一麵拉著琦顏在自己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那,公主想聽什麽呢?”
“你說說你跟我皇兄是怎麽認識的,我很好奇,可他死活也不肯告訴我。”泓汶公主戲謔地眨著一雙大眼睛,憋住笑衝琦顏擠了擠眼。
“啊……”琦顏張了張嘴,雙目登時瞠住,跟慕容弋是怎麽認識的……
總不能說是她在裝病設計要從碧軒閣逃跑時被他攪了局,然後,然後才認識了……對吧……
要回答這問題有點難度……
琦顏腦子裏飛快盤算著,還要現成編瞎話,這活兒挺難辦,好在她也不含糊,編幾句瞎話難不倒她。
“這個……”瞅了瞅正滿臉期待望著自己的九公主,琦顏咳了咳嗓子,醞釀了一下,“嗯,去年的時候,奴婢來京城辦事,沒曾想盤纏花光了事情卻還未辦成,更不幸那時染了病症,處境極為窘迫,幸得遇見了七殿下,七殿下宅心仁厚,施以援手,奴婢才得以度過難關。現在想起來仍是滿懷感激。”
“哦,是這樣的?”泓汶公主秀眉一揚,杏眼含笑看住琦顏,似乎不太相信。
琦顏有些慌神,畢竟睜眼說瞎話還要表現得鎮定自若,那還是要功底的,她演戲的火候似乎總是差了那麽一點兒。
“確實是如此,難道公主殿下不信麽?”琦顏硬著頭皮道,臉不自覺地紅了。
泓汶公主噗哧一聲笑出來:“怎的你跟我皇兄說的完全不一樣?他說是在選秀的時候才認識你的,到底怎麽回事?我就是怕他編瞎話,騙我來著,所以才問問你,看來他還真是不老實啊。”
“啊……”琦顏臊得耳根子都紅了,急忙道,“想來是他早就不記得救過我的事了,事情隔了那麽久,何況七殿下又是大忙人,忘記這回事也是在所難免的。”
“看不出來,你這麽向著他,嘿嘿。”泓汶公主揶揄地捅了捅琦顏手肘,也不顧琦顏滿臉窘迫哈哈大笑起來。
“公主……”琦顏這回窘大發了。
“瞧你就是臉皮薄,我皇兄在眾皇子中也算是極出色的,你喜歡他也算是你有眼光。嗬嗬,要是皇兄知道你將他記得這般清楚肯定樂壞了。”泓汶公主仔細端詳著琦顏,似在自言自語,一麵念叨一麵兀自不住地點頭,“皇兄年紀也不小了,他喜歡你,你也喜歡他,我一定要說動他去向父皇要了你,娶你做王妃。”
聽完她這一句,琦顏臉色立時刷白,這玩笑就開大了,這不是亂點鴛鴦譜麽,不行的,絕對不行的!
“公主,此事萬萬使不得!”琦顏急慌慌地搖著頭,兩手也配合著節奏,若是夏天,一準一打蚊子都讓她扇暈了。
“有何使不得?”泓汶公主看她反應這麽激烈,不禁心下詫異。兩汪清水潭眸中天真的疑惑神態叫琦顏看了頗有罪惡感。
琦顏這時候真恨不能咬斷自己舌頭,剛剛那麽一通胡言亂語,隻怕是加深了這公主的誤會,若是公主真的向慕容弋提出要他娶她,或者向皇上稟明,事情就不好收場了……
當務之急一定要打消公主撮合自己跟慕容弋的念頭。
“奴婢跟殿下身份地位差異懸殊,公主若是就這般貿然行事,殿下一定會生氣的。呃……這件事他自有定奪,公主殿下就不要操心了。”
“你說得也有道理,他自己的終身大事,我若是插手或許真的會讓他不自在,以為我會笑話他。嗯,看來你對我皇兄還很了解嘛。”泓汶公主笑靨漫漫如蓮綻放,伸手在琦顏肩上輕輕一拍,笑道,“瞧你被嚇壞了吧,我就是故意逗你呢。你跟皇兄的事,我連母妃都沒有告訴,當然更不會跟父皇說的,你就放心吧。好了,我也不耽誤你幹活了,記得這花樣繡好了就送到乘仙宮來,我可等著哦。”說著還衝著琦顏俏皮地眨眨眼。
“是,公主殿下。”
目送泓汶公主一行人離開朝華宮,琦顏才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