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這輩子永遠也不睜開眼睛了……

這個念頭迷迷糊糊在琦顏腦海中升起,遠處有些混混沌沌的聲音,有點吵,好像還有人哭?琦顏苦惱地搖了搖頭,吃力地睜開了眼睛,身體就像虛脫了一樣綿綿無力。

眼前熟悉的帳頂讓她明白了自己是躺在床上,她呆呆看著紗帳,腦子裏一片空白,連那啼哭聲也辨不出。掙紮著坐起來,開始回想暈倒前的事,慕容瑾那雙幽深的眸子便浮現在眼前,那喜怒難辨的眼神,現在回想起來仍讓她膽戰心驚!他不是應該正被大臣們纏著嗎,他怎麽會突然出現在徽欽殿?偏偏還看到那樣的畫麵!

慕容瑾會怎麽想,她不敢揣度,因為恐懼!

澈弦,澈弦怎麽樣了?!

自己昏倒後還發生了什麽事?!

琦顏想到這裏再也坐不住,趕緊下床穿好鞋,一麵大喊:“來人!”

“娘娘有何吩咐?”候在寢殿外麵的菊香趕緊踩著碎步入內,有些拘謹地低著頭。

“皇上呢?我昏睡多久了?”琦顏臉色蒼白,手不自覺有些發抖,問得很急。

“皇上在娘娘昏倒後就大步離開了。娘娘昏睡快兩個時辰了……”菊香小聲回道。

“雲將軍呢?”

“雲將軍……應該……出宮了吧……”

“皇上走的時候……有沒有……說什麽?”問這句話時,她還斟酌了一下,不過,心裏卻猜到了,慕容瑾應該是什麽也沒說,他的性格,她如今多少還是了解些了,如此問,似乎隻是為了那絲單薄的期望,又或者,隻是確認一下自己的猜測。

而菊香給出的答案,與她預想的果真如出一轍,他果然是什麽話也沒說,徑直離開了徽欽殿,甚至,她在他麵前昏過去了,也無法挽留他離去的步伐,動搖不了他的決絕。

或許,她昏倒了在他眼裏更是心虛。

想著,琦顏嘴角苦澀地耷拉下來,心,一點點緩緩地向無邊的黑暗裏沉下去。

這回連澈弦恐怕也要遭猜忌了,若是她是慕容瑾,會怎麽想?自己被大臣們威脅逼迫的時候,自己最得力最信任的手下卻在私會自己最寵愛的妃子,還被自己親眼撞破兩人相擁的情形……嗬,這個世界真會開玩笑!真願意自己眼睛瞎了,什麽也看不見!

“小翠回來了嗎?”她問,頭已經沉得抬不起來。

“沒有……”菊香囁嚅著,有些無措地絞著手。

“哦——”琦顏一聲無力地輕歎,蹙結的眉,又更深了幾許,“剛剛誰在哭啊?”

“是小皇子,奶娘已經在哄好了,剛剛睡下。”

“對了,那包藥呢?”琦顏猛地想起來,黯淡的眸子裏全是焦急。

“已經收好了,放在櫃子裏。”

“去取出來煎了給縉兒服下,快去!”

“是!”

菊香不敢怠慢,娘娘如此急迫,顯然耽擱不得,當下領命告退。

琦顏坐在梳妝台前,靜靜望著鏡中慘淡的女子,歪斜稀鬆的發髻,緊蹙的眉頭,黯淡的眼神,蒼白的嘴唇,整個人透出濃濃的無力感。緩緩抬起手,將發間的簪子取下,如雲烏絲頓時傾瀉而下,鋪陳肩背。執起台上冷硬的角梳,抻住一縷發絲開始細細梳理,一梳梳到底。

這一頭秀麗如瀑的青絲,一直是由小翠那雙巧手打理的,每次的發式都那麽精致典雅,她已經習慣了小翠服侍,為何……一再地背叛……

原來這段姐妹情誼,一開始就是錯了。如同這三千煩惱絲,剪不斷理還亂。而她,一開始就錯看了她,一輸輸到底。

眼淚漸漸彌漫上眼眶,銅鏡裏那個影子已經模糊不清,琦顏的心,再一次像是被鈍刀子割開了,一寸一寸破開來,傷口還沒成形已經血流滿地。

心裏到底是恨,還是悔,她已經分不出了,呼吸卻是難受的,心口上似乎被什麽東西壓死了,每一次呼吸都鑽心地痛。相處時小翠的種種好處卻清晰地盤桓在腦海裏,她第一次送的那隻香囊,現在還放在箱子裏;樹林裏遇襲那夜,她拚命趕著馬車護自己逃命,身中數箭最後昏倒在溪澗裏;還有在燕京那夜,慕容勳帶人來抓捕,也是她以命相護,不然自己早葬身火海了;韃靼的三年時光,是她陪著自己……

如此深的姐妹情,重過性命,到底是什麽,逼得她背叛,琦顏猜不出,隻有洶湧如潮的淚水滾滾流淌,沉重的哀傷,已經讓她抬不起手,終是放下了角梳。伏在梳妝台上啜泣,洶湧的淚水很快濕了衣袖,身子冷得瑟瑟發抖,可她沒有起身加衣,這一刻,濃濃的絕望已經鋪天蓋地侵入了四肢百骸,讓她忘記了愛惜身子,更忘了腹中還孕育著一個正在成長的胎兒。

不知何事,後背突然襲來的壓力讓她抬起頭來,才發現了站在身後的母後。

“母後!”

“傻孩子!”

琦顏哽咽著喊了一聲,撲進母後懷裏痛哭,這一刻,她就像所有無助的孩子一樣,隻想抱著母親好好大哭一場。思妍緊緊摟著她,輕輕撫摸著她柔軟的發絲,溫柔拍著她的後背。在母後的安撫下,琦顏的情緒終於慢慢平靜下來。

“阿雅,母後很久沒給你梳頭了,來,你坐好,今天母後給你梳。”思妍微笑道,和煦如三月的陽光。

“好。”琦顏複又坐回椅子裏,從鏡中看著母後專注地將她一縷縷發絲綰起來,再用簪子別好,又插上步搖,一絲不亂地盤在頭上。原來母後綰發的手藝這麽好,從前她一直以為母後的頭發是若妡幫忙打理的,她以為母後不會綰發,原來她想錯了。

“這個發式喜歡嗎?”思妍問道。

“嗯。”琦顏輕輕點了點頭。

“那母後現在就教你吧,阿雅,你也要學會自己綰發,知道嗎?沒有哪一個人會一輩子給你綰發的,凡事還是自己會才最好。”思妍語重心長地歎了口氣。

琦顏仰臉看了看母後,展露出一絲笑,母後的弦外之音她聽明白了。母後潛心向佛,對俗事已經看得通達了,而她要學習的東西還很多。這還隻是她第二次後宮生涯中的一次磨礪,她不能被打倒,她不能太依賴他人,若是太過依賴他人,便會漸漸喪失了自我,迷失方向,這個他人,也包括了小翠和慕容瑾。

送走母後,琦顏又換好衣服,剛剛踏出寢殿,突然頓住了腳步,因為她想到,去哪兒呢?去找慕容瑾?他此刻應該不想見她吧,即便見了他,又跟他說什麽呢?告訴他隻是誤會?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做法無異於不打自招。去找澈弦?若是傳到慕容瑾耳中,豈不是更讓他懷疑?縮回腳,又退回寢宮,開始來來回回地踱步。

這夜她睡不著,劇烈的惡心嘔吐,折磨得她幾近崩潰。她身子本來就偏弱,現在又懷了孩子,害喜害得非常厲害,第二日也不住地幹嘔,吃什麽吐什麽。午膳剛過,就聽宮女來報殿前公公小喜子來了,琦顏知道,慕容瑾肯定是妥協了,派小喜子來,一定是傳她帶縉兒去滴血認親。雖然她不知道這幾天宮裏關於滴血認親的事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可徽欽殿的宮女太監也都在偷偷議論這事,她就是消息再怎麽不靈通,也該嗅出味了。

明日午時,滴血認親的儀式將在承宣殿舉行,屆時連老邁的永寧太皇太後也會出麵,並由孝承太後親自主持,文武百官觀禮,這該是怎樣咄咄逼人的陣勢!

琦顏在聽完小喜子的話時,臉色已經毫無血色,還好,還可以用害喜這個借口擋擋場麵。

忐忑中時間格外難熬,又是一夜輾轉未眠,隻覺一顆心跳動得好虛浮,手腳那麽無力,呼吸都力不從心,她靜靜躺著,一次次驚悸不安地想象著明日那場嚴厲的審問的畫麵,雖然澈弦給的藥已經讓縉兒服下,可,真的有效嗎?真的有效嗎?!

五更更鼓剛剛敲響,突然有人輕輕走進了寢殿,琦顏立時警惕起來,悄悄摸向枕下,握住了匕首的手柄,那人還沒靠近床,低聲輕喚著:“娘娘,娘娘,醒醒!”

聽出是菊香的聲音,琦顏沒動,手卻鬆開了匕首。菊香輕輕搖了搖她,“娘娘!”

“誰派你來的?!”琦顏猛地一翻身,兩手死死扣住了她的脖子。

“娘娘……別……別誤會,是……澈弦將軍……”菊香頓時氣噎,斷斷續續道。

“澈弦?”琦顏鬆開了一隻手,低聲逼問,“到底什麽事?!”

“是,奴婢不敢騙您!跟小翠姑娘有關的。”菊香急喘。

“噓!”琦顏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他在哪兒?”琦顏鬆開兩手,又問。

“就……就在後院。”菊香掩唇不住吸氣。

琦顏利索地翻身下床,菊香伺候她穿好鞋和衣服,又趕緊去衣櫃裏找了件厚厚的披風給她披上,然後兩人悄悄從寢宮側門摸出去,這時天色還是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可琦顏也不敢命菊香點蠟燭,就怕驚動值夜的宮人。

到後院入口處,琦顏打發菊香把風。自己小心翼翼摸索著向後院深處走去,那把匕首就別在腰帶裏。走了不遠,隱隱看到一個黑影向自己走來,琦顏一手摸著匕首,一麵放慢了腳步。

“娘娘!”

是澈弦刻意壓低的聲音無疑,琦顏一顆緊繃的心,終於放鬆了些。

“澈弦,什麽事?”她聲音也壓得極低。

“娘娘,再沒有人可以威脅你了。”澈弦的聲音中卻帶著無限蒼涼,琦顏不由大吃一驚。

“發生什麽事了?!”

“娘娘,這個娘娘收好吧,是小翠姑娘托我交給你的。”澈弦將一方疊得整齊方正的東西遞到她手上,“娘娘趕緊回吧,不要讓人生疑。末將告辭!”言畢澈弦身形一晃,眨眼不見蹤影。

琦顏撫著手裏的東西,細滑冰冷的觸感讓人心底生寒,應該是一方手絹。小翠為何托澈弦將這手絹交給自己,她一時想不明了,將手絹藏入懷裏,疾步返回。

剛和菊香回到寢宮,琦顏將手絹從懷裏取出來,夜色太濃,她什麽也看不到,外麵窗戶卻映出了微微火光,看來有人過來了,她將手絹藏到了枕頭底下,趕緊躺下裝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