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瀛洲休息了一夜後,幾個人第二天一大早就動身了,路過平安鎮時也沒歇腳,第三日傍晚時分終於到了燕京。

晚間在店家的澡堂洗了個澡,琦顏正打算更衣就寢,看著小翠正彎腰替她攤開被子,便走到她身後,微笑道:“這些日子讓你也受累了,早點回房去休息吧。”

此時小翠也整理好了床鋪,轉過身子看著琦顏,亮晶晶的眼睛睜得格外大,帶著些許疑惑問道:“小姐,你真的要把銀蝶簪獻給皇上嗎?”

“嗯。”琦顏點點頭,一麵解開衣衫遞給小翠。

小翠默默接過,將衣服搭在衣架子上,人卻似乎傻了一樣一時間立在衣架旁一動不動。

“怎麽了?不要傻站著了,早些回房休息。”琦顏看她發呆有些不放心地道。

“是。”小翠訥訥地應了一聲,“那,小姐也早些休息。”說完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琦顏一眼,才遲遲疑疑地走向門口,出去時輕輕將門帶上。

琦顏看著輕輕閉合的門,耳中聽著那聲細微的嘎吱聲,心裏也是一陣出神,她也覺出了小翠最近好生奇怪,似乎有什麽話要對自己說,卻每每都是欲言又止,隻是她也不好開口問。想著,若是小翠真有什麽話要對她說,肯定是會說的,小翠的性子就憋不住話的。

掖了掖被子,琦顏躺倒下來,卻難以入眠。最近這一年,她從沒好好睡過一覺,都睡得很淺,很容易驚醒。連日來勞累不堪,卻仍是無益於助她入睡,每每輾轉到半夜才能迷糊一陣,還常常做夢,睡夢中也不得安寧。一想到明天就要去取出簪子而後返回鄴城,而後便會被當做貢品送去韃靼,她心下便不甚淒楚。

當初那些大臣們得知韃靼議和的條件中,有一條就是送她去韃靼,開始時眾臣都覺得如此有損皇帝顏麵,甚至有人激憤得向北破口大罵韃靼欺人太甚,可右相杜澤益一站出來提出反對意見後,竟然呈現出一邊倒的勢態,所有人都立馬改口,一齊力諫皇帝將妍貴人這個紅顏禍水送走,還將這場失利的戰爭全部歸咎於她。連她自己都覺得可笑,戰爭失敗了,他們就將她一個弱女子推出來頂罪,說她是個禍國妖女,說這戰爭都是因她而起,聽宮女說起這些時,她隻啞然。她在這場失利的北伐戰爭中扮演了一個怎樣的悲情角色,隻有她自己知道,沒人會理解她的苦楚,也沒人救得了她,而她也無法自救,逃跑根本就行不通。

靜靜躺在床上,琦顏想了很多,想到回了鄴城就可以見母後和孩子,或許,還可以遠遠看慕容瑾一眼。又憶起了種種過往,想著想著眼淚不自覺又開始浸濕鬢發,被子裏暖意洋洋,可她心裏卻像包裹著一塊堅冰,始終也捂不暖,連心也化作了一汪冷水,浸透四肢百骸的全是刺骨寒意。

正迷迷糊糊睡著,便聽到小翠喚她,琦顏勉強睜開眼,坐起身子,隻覺頭很暈,使勁搖了搖頭,益發覺著暈得很。隻得坐在床上緩了緩神,才掙紮著起身穿好衣服。到樓下吃飯時,琦顏卻什麽也不想吃,隻就著開水吃了一個饅頭,小翠再怎麽勸也不願再吃了。

澈弦有些擔憂地看著臉色憔悴兩眼紅腫呆呆坐著的琦顏,眼中有些不忍,開口道:“姑娘,要不要請個大夫?”

“請大夫做什麽?”琦顏嘴唇動了動,無意識地問了一句。

澈弦眼底閃過一絲黯淡,放下了筷子,語調平靜:“我看姑娘身子不適,先請個大夫來瞧瞧吧,我這就去,勞煩小翠姑娘好好照顧一下姑娘。”

聽澈弦如此說,小翠臉色也是一黯,點了點頭,他還是這麽生分。

“不用去了,你們要是也都吃好了,我們現在就出發吧。”還沒等澈弦邁開步子琦顏已經站起身,吃了點兒東西,她現在感覺好點兒了,頭也不那麽暈了。

幾個人隻好跟在她身後,因車夫對燕京不熟,幹脆就雇了輛雙轅馬車。幾個人剛剛坐定,車夫就問道:“幾位請問是要上哪兒?”

“去後山。”琦顏淡淡道。

車夫眼神瑟縮了一下,拎著韁繩的手頓住,有些不自然地瞅了琦顏一眼。

“送我們到山腳下就好。”

“哦。”車夫鬆了口氣,催動馬匹,馬車開始加速前行。

約莫行了兩個時辰,越走越偏,最後馬車在一座高山下停住。

“勞你在山下等等我們,”說著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車夫正要接,琦顏卻將銀子遞給了小翠,轉頭對馬車夫又道,“回去時一並給你車錢,少不了你的。”要說,這荒郊野嶺的,要雇輛馬車也著實不容易。

“是是,小的明白。”車夫看到那銀子眼睛直放光,殷勤道,“幾位是要到山上采藥麽?上麵可是很危險的,山勢陡不說,還有毒蛇豺狼,幾位可要小心啊。”

琦顏也不多說,徑直走向那條盤桓著一直消失在山腰上細細的小道,澈弦等人也緊隨其後。這條路除了琦顏,其餘幾人都是第一次走,小路很窄,兩旁布滿荊棘,十分難走。澈弦默默加快腳步,走到了琦顏前麵,從背後抽出玄鐵大刀,披荊斬棘而行。

在這陡坡上,即便有輕功也難以施展,幾個人隻能全憑體力艱難攀爬,琦顏累得大汗淋漓,臉上泛著些微紅潤,呼吸很急,要不是澈弦給她削了根拐杖拄著,沒準她臉就直接碰到地上去了。大約過了半個時辰終於爬到了山頂,琦顏囑咐他們就在山頂休息,自己要去方便一下,小翠原本要跟去,轉念一想,還是坐定了沒跟去。

幾個人正各懷心思坐著休息,突然聽到呼救聲,正是琦顏的聲音。澈弦反應最快,迅速拔刀提足施展輕功循著聲音方向奔來,小翠和另外那人也很快拔足追來,被澈弦遠遠落下一大截。兩人趕到時發現琦顏坐著,手撐在地上,澈弦半跪著俯身緊挨著她,小翠在看到兩人時身子一僵,步子也邁不開,從她的方向看過去,澈弦跟琦顏的姿勢頗有些曖昧不明。

這時琦顏也注意到其他兩個人趕來了,忙抬頭向小翠招了招手,口齒不清道:“你們不用都趕過來的,我沒事。”

小翠緩了緩神,也疾步奔過來在琦顏身旁蹲下,走近時正看見澈弦從琦顏腳踝處抬起頭,臉向外微微一側,嘴裏吐出一口血液,她頓時明白了,琦顏肯定是中了什麽毒,澈弦現在是幫她把毒吸出來。

“小姐被蛇咬了?”小翠取出手絹拭擦著琦顏額上沁出的冷汗關切問道。

這時澈弦已經撕下衣服襯裏準備要為她包紮了,琦顏趕緊把嘴裏剛嚼好的草藥敷在傷處,澈弦理順了一下布條開始動手包紮,無奈一隻手有些不方便,動作有點兒笨拙,小翠輕歎了口氣,從澈弦手中接過白布條,麻利地纏繞起來,不多時琦顏腳踝便被裹得結結實實了。

“是啊,也不知道是什麽蛇,但願沒毒。”琦顏自嘲地一笑,嘴唇有些發白,不過精神還算不錯。怎可能沒毒呢,要是沒毒澈弦就不會如此擔憂了。

“我們現在就下山吧,找個大夫好好看看,中了蛇毒可不是鬧著玩的。”澈弦一邊將琦顏扶起來一邊問道,“姑娘還能走麽?”

琦顏輕輕推開他,試了試,痛得直蹙眉,擺了擺手道:“好吧。你也別太擔心了,我沒事,自己能走。算了,今天運氣不好,下山吧。”

走了沒幾步,她速度實在是太慢,同來的那個大內高手看不過眼,道了聲“得罪了”,便一把將琦顏打橫抱起,澈弦默默跟隨在後,幾人一路飛奔,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下得山來。遠遠看到那輛馬車還好好地停在那裏,車夫低著頭似乎正在打盹。

還未走到近前,澈弦突然伸臂攔住前路,轉頭道:“我先去看看,你們等一下再過來。”說罷疾步奔過去,他走近那車夫,正欲伸手拍醒他,那車夫卻咕咚一聲從駕車的位置直直栽了下去,澈弦心中一凜,還未及多想便覺勁風襲來,馬車內竟然有人偷襲他!澈弦一低頭側身避過淩厲的掌風,一麵大喊:“保護好姑娘!”語音未落,馬車車廂已經分崩離析破開成無數碎片四散開來,三個黑巾蒙麵的黑衣人現出身形,瞬時欺近澈弦身旁,與他纏鬥在一起。與此同時另外八個裝束一模一樣的黑衣人也從天而降,將琦顏三人圍在中央。

為首那人冷冷斜睨著被小翠攙扶的琦顏,森然道:“將銀蝶簪交出來,我不傷你們性命。”

“什麽銀蝶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琦顏輕藐地瞟了他一眼,也冷冷應了一聲。

“我們可是從鄴城一路跟蹤過來的,娘娘還想抵賴嗎?”那人冷笑道。

琦顏暗暗一驚,麵上卻很平淡:“你肯定弄錯了,我不知道什麽銀蝶簪。”

“既如此,就休怪我等不客氣了!”那人向後做了個手勢,其他幾個黑衣人全部拔出刀劍,一時間刀光劍影咄咄逼人,耀得人眼花,呼啦一下子湧上來。

小翠抽出別在腰間的軟鞭,抖出一圈圈鞭花,牢牢護著琦顏,卻也隻能招架,有些施展不開手腳。另外那大內高手則和為首那黑衣人鬥在一起,餘下幾個全都在糾纏著小翠和琦顏,饒是小翠武藝高強,也被逼得且戰且退,澈弦他們都被纏住,抽不開身相助。

琦顏也看出來了,這幫黑衣人是誌在必得,個個出手都不含糊。可恨自己被蛇咬傷,根本就幫不上忙,還連累得小翠瞻前顧後。現在她的一條腿已經有些麻木了,真沒料到那蛇毒竟然如此劇烈,敷了藥也不管用,看來今天真是在劫難逃了。也許就要死在這裏了,即便不被黑衣人所殺,這蛇毒也能要了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