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血雨腥風

似乎一切局勢的發展都印證著皇太極和哲哲的推測,果不其然,在全麵大搜查開始之後,隻過了小半個時辰的功夫,一位護軍統領匆匆趕來,單膝跪地給皇太極打了個千兒:“秉皇上:奴才等在皇城內院的西門外的城牆腳下發現了兩具屍身,一男一女,分別是太監和宮女的服色,不知是否是在逃的疑犯。”

“哦?怎麽死的?”皇太極聽了一怔,按理說這兩個奴才犯下死罪,倉皇逃命,又怎麽會這麽快就命喪黃泉了呢?著實令人奇怪。

“回皇上的話,據刑部的仵作檢驗屍身,可以確定,他們是從城牆上麵掉下來摔死的。”

“奇怪,好好的大門不走,偏偏要上了城牆,還會掉下來跌死,怎麽可能?莫非是……”哲哲皺著眉頭疑惑著。

“我看啊,很有可能是這對狗奴才見犯下了滅族之罪,一時間慌不擇路,一門心思想著如何逃出宮去,結果反倒耽誤了時辰,恰好這時娘娘已經下令,封鎖各道城門和各處要道,所以他們見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所以畏罪自殺了也說不定,畢竟抓到了起碼也是個淩遲,怎麽能不怕?”哲哲旁邊的貴妃娜木鍾接口道,雖然之前她一直沉默,但是此時提出的這個推測也屬於合情合理的,所以大家紛紛點頭稱是。

皇太極沉吟片刻,還是不放心,覺得要親自去查看一番方能做出結論,於是大隊人馬開拔,小心謹慎地跟在皇太極後麵向西門進發。

來到已經被團團封鎖住的現場,眾侍衛看到皇太極和一大幫後妃貴戚們趕來了,紛紛跪地行禮,然後敏捷地讓出一條通道來,皇太極一聲不吭地走上前去,打量著地上的兩具屍體,大家謹慎地站立在他身後,無聲無息地看著,誰都不多說一句話。

“找人辨認過嗎?”皇太極一麵盯著兩具死屍一麵頭也不回地問道。

“回皇上的話,方才奴才特地找了幾個永福宮和關雎宮的太監們過來辨認,他們確認這兩具屍身確是小邢子和燕燕無疑。”在現場調查的一個刑部主事回答道。

“搜查過他們身上了嗎?有沒有什麽有用的東西?”皇太極抬頭看了看高高的城垛,這城牆足有五六丈高,從上麵掉下來不死也殘廢,何況這下麵又是堅硬的石板地和黃土路呢?

我們跟著仰起頭來,結果和皇太極一樣,突然間目光定格了,因為在一個城垛口懸下了一根粗繩子,斷了一半,另外半截呢?我們仔細搜尋了一下四周,什麽也沒有發現,這時一個侍衛拿著半截繩索向這邊走來,然後跪地呈上:“秉皇上,這半截繩子是當時奴才等發現屍身時,正握在那太監手裏的,還抓得停緊。”

事情已經很明顯了,這對嫌犯根本就不是畏罪自殺,而是倉皇逃跑時不走運,偏生繩子太細,承受不了兩個人的重量,突然斷了,於是乎兩個亡命鴛鴦就一齊從高處墮下,嗚呼哀哉了。

一切基本大白,皇太極鐵青著臉站在原地,胸悶不已:他本來想把這兩個謀害了他寶貝兒子的狗奴才送到鬧市去淩遲處死的,可如今人是找到了,卻是兩具屍體,任何酷刑都沒有什麽意思了,開水燙死豬一點也不解恨,別說皇太極了,就換成誰也都要氣悶異常,咬牙切齒。

眼見事情基本是水落石出了,於是眾人開始低頭小聲地議論起來,交頭接耳的,倒是一陣小小的混亂。

我躲在人群後麵,一是膽小心軟,不想看到那副血淋淋的慘景,二是不想趟這個渾水,反正事不關己,隻是一直在奇怪著,事情果真如此嗎?仿佛一切都印證著起初哲哲的推斷,好像一切發展都是為了佐證那個推斷,難道事實真是這麽簡單嗎?

還有,大玉兒怎麽還沒有出現?她手下的宮女犯了這等大事,她難道一無所知嗎?起碼也要趕來向皇太極請罪,請皇上責罰她禦下不嚴之責吧?現在想想,也許我這一次真的是冤枉她了,畢竟如果海蘭珠的八阿哥真的是她害的,那麽也不至於如此蹩腳,因為她是一個精明異常的人,行事必然經過詳細而周密的準備,將前前後後安排得妥妥當當,又怎麽會弄出這麽多破綻,讓傻子都會懷疑是她做的呢?如果這個嫌犯不是她宮裏的人,才真正值得懷疑。

我正低著頭呆呆地看著腳下的黃土沉思著,忽然一愣,因為我感覺腳底下似乎踩到了什麽東西,輕輕地將腳挪開一看,隱約是一張灰黃的紙片,被折了幾道,現在正委委屈屈地蜷縮在浮土之中,不仔細看還真注意不到,奇怪了,這皇宮內院的,地麵上應該打掃得幹幹淨淨的,怎麽可能有紙屑殘箋之類的東西呢?

好奇心頓起,趁著大家正圍成半圈七嘴八舌地議論著,誰也沒有工夫望我這邊瞧的時候,我俯身拾起了那張不起眼的紙條,然後挺直身子,用袖口遮著,微微露出一道縫來迅速地展開一看,頓時什麽都明白了,怪不得這張紙片略顯陳舊,又是淡黃色,原來這正是一張實實在在的銀票,而且上麵的書目確實不菲,隻見上麵用繁體漢文呈豎排地在銀票的正中央標著:“壹仟兩”。

我心裏不禁念一聲“怪哉”,這張大麵額的銀票究竟是哪個不小心遺失的呢?按理說這裏是後宮的外牆,況且也不是正門,平時進出的無非是一些太監宮女等人罷了,再加上這裏守衛的護軍們,任誰都不可能有這麽大數額的銀票啊?還有這些後妃們,平時老老實實地在後宮裏呆著,誰也用不到銀兩,雖然她們也有定製的俸祿,但是書目也少得可憐,每個月不過是七八十兩左右,打發和賞賜奴才和下人們就消耗得差不多了,怎麽可能有這樣大額的銀票呢?

而這銀票出現在那太監和宮女的屍體附近,會不會是有人事先交給他們作為跑路的盤纏和對他們完成任務的獎賞呢?如此說來,那麽這小邢子和燕燕確實是受人指使,故意謀殺了八阿哥,而這銀票,就是那個幕後主使者給的,然後為了殺人滅口,故意偽造出來了一個假象罷了。

想到這裏我不禁身體一顫,這人究竟是誰呢?如此狠辣,幾乎不留一點痕跡,這後宮之中……不管怎麽說,我還是把這張銀票交出去的好,如果真的調查出來凶手的話,我看多半是大玉兒,這樣一來豈不是正趁了我的心意?

我上前幾步,正準備開口,忽然間,皇太極轉過身來,先是用目光在眾人的臉上巡視了一番,最後落在了一直默然不語的多爾袞臉上,我的心猛地一驚,把剛要說出口的話咽了回去。

“十四弟,你一直默不作聲的,莫非心裏已經有了計較?那麽以你觀之,此事會不會有什麽我們沒有料想到的?朕總是覺得,一切都如此巧合,好像不太合乎常理。”皇太極把他的疑惑說了出來,然後用注視著多爾袞,似乎很信任他這位精明睿智的兄弟,希望多爾袞能給他解答一下這個疑惑難解之處。

大家紛紛將目光投向多爾袞,想看看這位睿親王有什麽高明的見解,隻見多爾袞小心翼翼而不乏沉穩地說道:“恕臣弟眼拙,未能看出有何蹊蹺異常之處。”

看來他很懂得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在這個時候顯露聰明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好處,畢竟八阿哥的死對他來說未嚐不是一件好事,至於究竟是誰主使凶手殺了八阿哥,能不能將那個幕後的主使揪出來,這就不是他所關心的了,所以此時最好的選擇就是裝傻。

正當大家失望沒有聽到什麽精彩言論時,多爾袞的話鋒一轉:“不過,也許是臣弟對於這後宮的守衛部署一點也不熟悉,隻是一直有點奇怪,這西門雖屬無關緊要的內宮後門,但平時也應該有人進出的吧?不可能沒有護軍守衛,這城牆高約五六丈,倘若不是從內側的台階登上城牆的話,臣弟一時還真想不出有什麽更好的法子來。”

他話音剛落,眾人立即議論紛紛:“就是啊,如果有護軍在各個口子上守衛的話,怎麽可能讓一個太監和一個宮女在眼皮底下溜上去呢?”

“再說了,這裏是內宮與皇城之間的城牆,就算是他們想逃,又不是皇城的外門,並不需要什麽出宮所需的特批公文,隻要有塊證明身份的腰牌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從大門走出去的,幹嗎要費盡巴拉地爬城牆呢?”

“我看啊,可能這兩個狗奴才臨時起意殺人,並沒有事先準備逃跑的東西,所以找繩子就費了一段功夫,等趕到這裏時正好皇後娘娘已經下令封鎖城門了,所以他們才不得不另覓出路。”

各個王公貝勒們七嘴八舌地議論了半晌,最後還是繞回原點上了:如果這裏早已封鎖了的話,兩個嫌犯有怎麽有機會爬上去?最大的可能就是,這裏的大門本來就是鎖著的,即使沒有哲哲的命令,也沒有人有辦法直接從大門走出去,所以隻有爬城牆一法,而前提條件就是這裏的護軍疏於防衛,竟然讓他們偷偷地摸了上去,這個罪名可著實不小。

果然,皇太極陰狠的目光盯上了護軍統領,他跪在地上嚇得全身發抖,連連叩頭求饒:“奴才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皇太極猛地一腳,將他踹了個七葷八素,然後頭也不回地叫了一聲:“濟爾哈朗!”

“奴才在!”濟爾哈朗聞聲立即冒了出來。

“把他投到刑部大牢裏去,至於如何定罪,你自己斟酌著辦吧!”皇太極狠狠地命令道。

濟爾哈朗立刻應諾道:“奴才遵命,皇上請放心,對於這等玩忽職守之罪,定然嚴懲不貸!”

倒黴的護軍統領被拖下去蹲大牢了,等待他的命運將是殘酷的,可他隻不過是個開頭而已,這八阿哥一死,不知道又要有多少人陪葬。

“索尼,索尼呢?這個混蛋跑到哪裏去了?!”皇太極氣急敗壞地回頭四顧張望,我這時忽然想起,對了,索尼此時正兼任領侍衛內大臣,自己的職責範圍內出現了如此大的紕漏,想不被追究責任也難。

一臉惶恐之色的索尼從人群後麵鑽了進來,趕忙跪倒在地,一個勁兒地磕著頭。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額頭上的汗珠,這皇太極發起怒來還真是地動山搖,連後來威名赫赫的康熙朝的輔政大臣之首,此時都嚇得亂了方寸。當然,這時的索尼大概也隻有三十五六歲,此時還隻是一個正黃旗的統領,這個領侍衛內大臣的差事才坐上沒多久,估計就要丟官了。

“是奴才疏忽,還望皇上責罰!”

“嗬嗬,你說得到輕巧!”皇太極冷笑一聲:“豈止是‘疏忽’,我看你是根本就把這裏大門一鎖,什麽護軍都沒有派吧?或者隻留幾個耳朵有毛病的,不然兩個人從這麽高的地方摔下來,怎麽會一點動靜都聽不到?以至於事發許久之後發現,你這個領侍衛內大臣當得可真是稱職啊!可真是一點也沒辜負朕對你的賞識啊!”

後來才知道,原來這道門平時很少有人進出,再加上有時候一些太監宮女們私自夾帶東西出去,早已經把這裏的護軍們賄賂了個遍,連換了幾撥人都重蹈覆轍,所以索尼無奈之下隻得一橫心,幹脆把這個後門關閉了,平時門閂一插,留了幾個老兵在那裏看守,所以才出了如此嚴重的簍子,也該他老小子倒黴。

眼見什麽事也瞞不過耳聰目明的皇太極,索尼也知道辯無可辯,索性一口認下賬來,因為他知道皇太極喜歡直爽,敢做敢當的漢子,所以他就鼓起勇氣來扛著:“奴才玩忽職守,罪責重大,任由皇上處置,也無一句怨言!”

皇太極陰沉地盯了他片刻,餘怒未消:“領侍衛內大臣這一職就免了吧,至於正黃旗都統……先革職留任,罰俸一年,在家裏閉門思過,等來日戴罪立功吧!”

索尼頓時有逃出生天之感,按照他原來的預想,罪責遠比這重得多,沒想到皇太極在盛怒之下還沒有完全失去理智,算是給他留了條後路,怎麽能不格外慶幸?

於是他連連叩頭稱謝,皇太極不耐煩地一揮手,他很識相地退去了。

我暗暗冷笑一聲:看來對待自己本旗的嫡係臣下,確實要照顧一些,同樣的罪責要是換到別的旗上,也許就沒有這麽輕描淡寫了吧?起碼一擼到底是要的,也難怪索尼這家夥後來成為了死心塌地的保皇派,為他皇太極的三代君王效力死忠呢!這個人,看來以後要注意了,一定要有所打算才是。

接下來一連串的奴才們倒了大黴,索尼無疑是最幸運的,因為涉案或者受到牽連的一幹人等,個個都丟了性命,在皇太極冷硬的命令下,關雎宮裏被來了個大清洗,所有伺候海蘭珠的奴才們全部被拖到處決人犯的地方一一絞死,聽到這個血腥的命令我不寒而栗,因為這些無辜的奴才們的罪名是:

“這幫狗奴才,明明早已知道那太監和宮女做下了肮髒汙穢之事,不但不舉發,反而私下底幫助隱瞞,可謂是‘其心當誅’,否則怎麽會發生這麽大的禍事?八阿哥死了,朕要這幫奴才們全部陪葬!”

那兩個狗咬狗,事實證明了原來兩人早有矛盾,所以趁機報複的宮女阿布和娜喜,則被皇太極下令立斃杖下,根本不管青紅皂白,到底誰是冤枉誰是誣陷者。

一直沒有出現的莊妃也多少受了些牽連,由於她的麻痹大意,疏忽禦下,導致一連串嚴重的後果發生,所以被取消了當年的所有賞賜,降格為庶妃。不過念在她伺候皇太極多年,前不久又誕下皇子的功勞,暫時不趕出永福宮,所以說除了顏麵上有些損失外,大玉兒也沒有傷了元氣。

至於兩個謀害八阿哥的凶手,雖已身死,不過仍然要暴屍三日,然後扔到圍場去喂野獸,宮外的所有家人乃至三族,盡行誅滅。粗略地算一算,這八阿哥一走,起碼帶了上百號人給他殉葬,可謂是血雨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