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九五之爭[下] 第六十六節 明日希望

“算了,這事情還是不要讓他知道為好,知道了他也沒有什麽辦法,隻能令他著急上火,萬一急出什麽毛病來了,我不就成了罪人?再說了,到時候嫂子知道了,肯定要跑來哭哭啼啼的,隻能讓我更加煩惱。”說到最後幾句,他的語氣略顯沉重,眉頭也微微皺了起來。不過,他很快從消沉的情緒中恢複過來,然後看了阿濟格一眼,著重地強調道:“這事兒,我已經令我這邊的人嚴格保密,封鎖消息了,他們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違背我的命令。至於你也不要嚷嚷出去,惹得雞犬不寧的。何況我也不是必死無疑,還要過一兩天才能看出情況來,要是死不了,以後可不就成了個大笑話?”

阿濟格本來想反駁的,可是想到多鐸說的也有道理,如今多爾袞剛剛去了遵化,再報告給他這個消息,他肯定會匆忙趕回來,到時候人人都以為多鐸要死了。按照一個不成文的慣例,如果皇帝親自去誰府邸上探病,那麽說明這個人必死無疑了,皇帝這是給個“臨終關懷”,屬於莫大的恩典。如果皇帝探望之後不但沒死反而好轉過來了,就是個大笑話,雙方都很尷尬的。他們和多爾袞雖然是同胞兄弟,可畢竟第一層關係還是君臣,這條界限是非常嚴格的,阿濟格雖然是個沒有心機的粗人,可也不至於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於是在萬般無奈之下,他也隻好答應了。

阿濟格回去之後,晚上也想著這個事情,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他尋思著,萬一明後天看情形不妙的話,再派人去找多爾袞,隻怕來不及了。天花如果能瞧出“死證”來,那麽到死最多不會超過三天。從燕京到遵化,一個來回。絕對要四天路程,若如此,多爾袞必然趕不及來見多鐸的最後一麵。多爾袞在眾兄弟中最喜歡的莫過於多鐸了,若是這次真的不提前通知他,那麽他回來之後在極度傷心之下難保不會將他們“殃及池魚”。

在左右為難之下,阿濟格沒有敢輕舉妄動,自作主張地派人去通知多爾袞,而是在第二天一大早去午門外的衙門議事的時候,派人悄悄地把這個事情告訴了內大臣鞏阿岱。讓他去知會住在後宮的東青。究竟該怎麽辦,還是讓東青來拿主意,畢竟他是多爾袞家的人。這樣一來。阿濟格就可以先把自己給撇清了。

東青是個顧念親情地人,一聽之下,立即變色,心想這還了得?第一個念頭就是立即派人通知父親。當他正準備在鞏阿岱期待的目光下開口的時候。忽然又想到一條----出事的那天晚上父親突然把他叫來,不但一反常態地勃然大怒,而且還提到了叔父的事情。雖然並不詳細,卻也說若是多鐸和東海真的出了事情,就拿他抵命。當時他在極度憤怒之下,沒顧得仔細琢磨這話還有什麽玄機。現在想來,會不會是東海生了天花不說,還傳染給了多鐸?否則還真無法解釋多爾袞為什麽要這樣說了。

可兩天前父親突然帶著母親走了,聽說是去了遵化,具體打算做什麽不詳。不過看樣子似乎不打算立即回來。我^看父親明明知道叔父病重,為什麽還會如此舉動?莫非他們之間也起了什麽矛盾,才故意這樣?若父親真如此,未免也太過無情了。

在摸不清多爾袞的態度究竟如何的情況下,東青決定。先不輕舉妄動,自己帶著太醫親自去王府探視,瞧瞧具體情形再做打算。為此,他特地讓陳醫士隨同他一起去,因為東海的病情已然抑製住了。正朝著痊愈地方向發展。所以他對於陳醫士的信任也就更上一層了。

多鐸萬萬沒想到東青會親自來,連忙在侍女的攙扶下起床。到了外廳來見東青。雖然他是東青地叔父,可東青卻是皇子,按照朝廷的禮法,還是要有所禮儀的,於是他先給東青行禮。

東青一急,慌忙伸手來扶,“十五叔,您正病著,何必如此?快起來!”

多鐸立即避開了,同時擺手道:“別,你離我遠點,不知道我這毛病是要過人的嗎?”

東青無可奈何,也不再堅持,很快給多鐸行了個家禮。眼見著多鐸在中堂下地椅子上坐了下來,他忍不住關切道:“侄兒來探望叔父,叔父親自出迎,已經很令侄兒惶恐了,又怎麽可以勞煩叔父在這裏坐著呢?您現在病體沉重,還是趕快回寢房躺一躺吧。”

“哪有那麽嚴重啊,我都躺了五六天了,再不出來走動走動,都要憋悶死了。你能來看我,我正高興得緊,精神一好,身上也就舒服多了,你不用擔心,我好得很呢。”然後,抬手示意東青在他下手的椅子上坐下。多鐸說話的語氣一點也不像客套,而是很直率很爽朗地,這也讓東青稍稍放心了一點。

東青謝過之後落座,不等他開口詢問,多鐸就主動問道:“是不是你十二伯跟你說的?我一猜就是他,長了一張漏風的大嘴巴,叫他保守點秘密,比登天還難呢。”

“嗬,十五叔您不要責怪十二伯,他也是一片好意,他要是不說,恐怕現在侄兒還蒙在鼓裏呢。若如此,還真是過意不去。您雖非侄兒的阿瑪,可也親過阿瑪了。您現在生病,侄兒不能在身邊照料,實在有悖於孝道,所以剛一聽說,就慌忙趕來了,否則諸多掛心,如何忍耐住不來?”東青這樣說也並不是客套,而是有所苦衷。因為無論明朝還是清朝都有不成文的規矩,最忌諱皇子和王公大臣們往來結交,這樣有結黨營私之嫌疑,皇帝肯定不喜歡看到這樣的事情。眼下東青不和多爾袞打招呼就私自前來,的確是不符合規矩的。

多鐸當然了解這些,也就在所難免地感動起來。在東青小時候,他也同樣誤會過這孩子,以為他生性冷酷,沒有人情味,還有著同齡人所沒有地野心。因此,他雖然沒有像多爾袞那樣很明顯地冷落和疑忌東青。但心裏頭還是有點失望的。他對東海特別好,也是因為東海區別於這個哥哥,顯得活潑天真,沒有什麽心計,讓人格外放心。眼下,東青能夠不避嫌疑地,主動來探望他,他不免開始內疚了,覺得以前似乎錯怪了東青。生病的人其實心底裏是非常渴望別人的關懷和安慰的。這時候地好,就有如雪中送炭,勝過錦上添花百倍。

東青和他略略寒暄了一陣子。就很快問起了他的病情。多鐸一臉輕鬆地笑道:“說來也是奇怪,昨天還忽冷忽熱折騰得要命,弄得一點力氣沒有;可今天早上一覺醒來,感覺身上輕鬆了許多。頭也不痛了。剛才你也看到了,我都可以下地行走,說話也不甚吃力,是不是好了許多呢?”

東青一麵點頭,一麵細細地打量著多鐸的氣色和麵容,的確,看起來不像是重病之人的萎靡之態,更沒有那種死氣沉沉地臉色。也不知道是見自己來,高興之下才顯得精神健旺呢,還是偽裝出來好讓他放心地?然而和東海不同的狀況是。他臉上,脖子上,手背上這些露在外麵地皮膚上雖然生出了不少凸起地淡紅色丘疹,和天花的疹子沒有任何區別,卻明顯少一些。沒有東海出得那麽多那麽密集。而且,似乎沒有任何要灌漿發出的跡象,這是怎麽回事?東青聽說如果丘疹在冒出地三五天後仍然沒有灌漿,就會有內陷的危險,這樣的話病人就必死無疑。所謂“痘內陷”。會不會就是這樣的情形?

想到這裏。他稍稍寬了地心又如同遇到數九寒冬之時的北風一樣,驟然縮緊了。格外地冰冷。帶著不可預知的恐懼,他打算讓太醫過來替多鐸瞧瞧。

沒等到他開口,多鐸就很關注地問道:“對了,你弟弟的病怎麽樣了?現在算來,已經出痘整整十二天了,是不是已經開始痊愈了?”

東青立即回答道:“十五叔猜得沒錯,東海從三天前就開始好轉了,痘出得很齊,灌漿也很順利。這兩天,已經全部出完,開始漸漸萎縮平複了。我每天都在他跟前看著,就怕他受不了出痘的奇癢伸手亂抓,給抓破了之後容易惡化。幸好看得緊,個別抓破的也及時上了藥。現在他已經不癢不痛了,精神頭好得很,估計用不了幾天,就和從前一樣,開始活蹦亂跳了呢。”

說罷,他的臉上禁不住地露出會心的笑容,東海能夠逃過這一生死大劫,著實是件天大的好事。他雖然以前也有些嫉妒弟弟受寵,擔心弟弟會排擠掉他成為將來的儲君。可他終究還是個心地善良,重視親情地人,發自內心的兄弟之情還是令他很快摒棄了之前那些念頭,開始真心真意地對弟弟好了。

不但東青高興,多鐸聽了,更要比他興奮幾分。心情好了,精神也就更好了,他竟自己從椅子上站立起來,在地當中踱了幾個來回,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啊,要是這樣,可就實在太好了。我這幾天閑著沒事,免不了格外地惦記東海,生怕那孩子的病沒有好轉,可自己的身子不爭氣,不能親自去瞧瞧,實在著急得緊呢。現在聽你這麽一說,我心裏頭的一塊大石頭可就落地了----不過,你說地可完全是真的,沒有騙你叔叔吧?你是不是怕我擔心,故意報喜不報憂?”他還是有點半信半疑,轉頭過來盯著東青看,希望從他的眼神中看出這個消息的真實度。

“侄兒哪裏敢欺騙十五叔呢?您要是不相信,那麽過幾天身體好些,就親自去宮裏頭看看,要是發現侄兒胡說八道,那麽侄兒任憑您處置,任打任罵任罰。”東青信誓旦旦地保證道。

多鐸略略放了心,於是重新回到椅子前,坐了下來,苦笑道:“那倒是好,我要是過些日子還行的話,肯定要去瞧瞧東海。畢竟是我從小抱養地,看著他從繈褓裏地一個奶娃娃一點點地長大,會說的第一句話既不是阿瑪也不是額娘,而是我這個額七克,我簡直把他當自己地親骨肉一般……唉,現在說到這個,我還真想再瞧他一眼呢,真舍不得……”說到這裏,不知不覺地,心中湧起一陣酸楚。不過東青在旁,他自然也不能痛快地宣泄一番,隻好極力忍耐住了。

他這短暫的異樣表情,還有不經意間的感情流露,當然被東青看在眼裏,注意到了。東青知道這位叔父雖然對他不如對東海那麽疼愛,不過也是的的確確關心他的。每次父親若是在叔父麵前對他有所冷遇的話,叔父總會幫他說說話;那次在南苑,父親絲毫不考慮他的安全而讓他下場去馴那匹烈馬時,叔父也很緊張地趕來勸阻。所以,他本應該妒嫉東海有這麽多人疼愛的,可眼下見多鐸如此,也免不了有些傷感。

“您不要這麽說,東海的病能好,您的病自然也會好的,侄兒相信您肯定能渡過這個難關的。”東青說著這些話的時候,眼睛裏麵閃耀著堅定的光芒。這光芒,給人以希望,給人以安穩,就像漫漫長夜之後東方的天際初升的太陽,第一縷晨光照耀萬物,讓人的心靈也感染了無限的溫暖和信賴。

多鐸也注意到自己的這種感覺後,由心底地生出欣慰來,東青雖隻是個少年,卻能給人以這樣的力量和影響,如此發展下去,將來前景必然不可限量。隻可惜,那一天自己恐怕多半不能看到了。因此他望向東青的目光裏,帶著毫不掩飾的期望,還有些許遺憾之情的流露。他心底無聲地感慨著,他們那一代的人,完成了打天下的使命,也是時候該退出,讓位置給東青這一代的年輕人了。創業難,守業更難,他們這些人少年出征,經曆幾十年的戎馬生涯,出生入死,再加上那些雲譎波詭,讓人如履薄冰的政治爭鬥,最後能夠善始善終的,實在殊為不易了。他是多麽地希望,東青這一代人能夠接好這個班,創造出更大的輝煌,讓大清國江山穩固,社稷長存啊!

可是胸中積攢了這許多話,許多囑托,卻終究沒有說出口。他知道若說了,定然讓東青發覺他有安排後事的意思,從而黯然神傷。今天他好不容易有點精神說話,明天不知道還能不能起來了,所以今天這份彼此之間的好心情,還是不要破壞掉了。

但是不說這個,總要說點別的,於是他將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希望東青能夠知情,可以給他解惑:“對了,前幾天宮裏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故?那天我見你阿瑪無論是說話還是做事都奇奇怪怪的,和往日判若兩人。還有你額娘,究竟生了什麽病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