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斷秋風作品 清國傾城之攝政王福晉 清國傾城之攝政王福晉 第九卷 淨土千秋掩風流 第六十一節 螢火流光
裏麵的聲音立即沒有了,沉寂了片刻,終於,一個小小的身軀從床底下爬了出來,聲音怯怯的,“阿瑪,您別生氣,是我。”
室內一片昏暗,根本看不清對方是誰,不過這個清脆的童音多鐸還是很熟悉的,他這才鬆了口氣,收起刀來,問道:“慧丫頭,你怎麽會在床底頭?是不是要和阿瑪捉迷藏呀?都十歲了,還想玩這樣小孩子的遊戲,”說到這裏也忍不住一笑,“大半夜的突然有了響動,不知道的還以為藏了刺客在底下。”
固爾瑪慧有些臉紅了,先給父親行了個家禮,然後眼巴巴地瞧著他,“對不起,女兒在床底下呆久了,實在太累,就想換個姿勢,沒想到驚動了阿瑪,都是女兒的不對。”
多鐸詫異道:“怪了,先前我醒來的時候隻見到一屋子人,卻沒見到你,你是怎麽進來的?”
她頗為不自然地扯了扯袖口,低頭道:“女兒是混在眾人裏頭進來的,趁著您剛剛醒來時候的混亂,就悄悄地鑽到這床底下,想等著半夜了人都散了,好出來單獨和阿瑪呆一會兒。阿瑪這次病得厲害,肯定心裏頭也不舒坦,女兒就想著陪阿瑪說說話,免得阿瑪一個人寂寞。”
聽了小慧這番話,原本心裏頭已經涼冰冰的多鐸,漸漸地感到了一絲難得的溫暖。他之所以很煩悶。不想見人,是因為他不想看到那一張張哀哀戚戚,好像他馬上就要咽氣了一樣地臉。他知道這些表麵上為了悲傷的人,心裏頭又有幾個是真正如此的?她們確實很傷心,傷心的是他一旦倒下,她們的命運將會如何。就像纏繞在大樹上的藤蔓一樣,擔憂的不是大樹的生命,而是擔憂大樹倒下之後,它們該如何繼續生存。在這種時候,也隻有毫無心機的孩子。才會真的為他傷心。小慧就是這樣一個孩子,純淨清澈,如同清晨綠葉上地一滴露珠,不沾半點塵埃。
念及此處。多鐸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要撫摸一下她那柔軟的發絲和光滑的臉頰。可到了一半,就停在半空中。因為他突然想起來,現在他是一個可怕的病人,很容易將天花傳染給別人地。他不想害人,更不想任何人被他所牽累。
小慧正仰起小臉來,睜大明亮的眼睛期待著,癡癡地等待著父親那雖粗糙卻溫暖的大手撫摸在她臉上。她從小就沒有父母,是個孤女,周圍沒有哪個肯疼愛她,嗬護她。唯一不嫌棄她身份的,對她好的就隻有這位養父了。雖然每個月最多也就見到他兩三回。可他隻要有了空閑,就會到後院來陪著她和幾個小夥伴們玩耍,還要向周圍人打聽,這些孩子有沒有欺負過她。有次岱嶽弄壞了她畫地畫。還用剪刀剪壞了她的新衣裳,為了這個,他就把岱嶽像抓小雞一樣地抓過來,剝了褲子在小屁股上狠狠地打了幾巴掌,嚇得岱嶽以後再也不敢欺負她了。
因此。她對多鐸充滿了依賴和敬仰。把他當作了一座大山,而她就是山澗的一縷清泉。清泉終究會匯集成河。但沒有了大山,它也就不複存在了。又如那離離原上的萋萋芳草,無論欣欣向榮還是枯萎死亡,都難以割舍對土壤的熱愛。來於此處,歸亦於此。
年初時候在南苑,她被軟禁的那個夜晚,似乎是她生命中最值得紀念的,一個極特別的夜晚。因為那天晚上,多鐸讓她坐在膝頭,拿著鏡子,和她共同看著鏡麵上折射地燭光時,她的心突然有了一種很特殊,很奇異,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最近,她在詩集上看到了一首唐詩,也會莫名其妙地和那個夜晚聯係到一起----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她不明白,這究竟是什麽樣的情愫;她隻知道,若是一段時間不見他,心裏就長滿了相思地春草,在如絲春雨中悄無聲息地生長著,令她躁動不安,令她難以平靜。若,她可以再像那晚上一樣,毫無顧慮地蜷縮在他那寬闊的懷抱裏,毫不掩飾地在他那堅實的臂彎裏哭泣;就那樣一直地看著他,直到實在看累了,實在堅持不住了,才帶著甜美的笑容睡去,該有多好?
情竇初開的少女,還迷惘稚嫩如一朵含苞欲放地豆蔻花,隻能在江南初春地微風中成長,根本經不起任何淒風冷雨的摧殘,正如她那錯誤地寄望,必然難以開出正常的花朵。這個道理,涉世未深的她不可能明白。
小慧滿懷期望地等待著,卻遲遲感覺不到多鐸的手落在她的臉上,不禁詫異了,“阿瑪,您為什麽不……您是不是生女兒的氣,不高興了?”
多鐸收回手去,無聲地歎息著。而後,不得不出言提醒道:“不是,阿瑪見你能有這般心思,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麽會生氣呢?隻不過,現在你不能碰阿瑪,阿瑪也不能碰你。大人們也跟你說了吧?這毛病,是要過人的,你不怕,阿瑪還怕呢。”說著,無奈地擺了擺手,“好啦,阿瑪知道你的關心,已經很歡喜了,你還是趕快回去吧,這屋子裏不幹淨,別生病了。”
他也很想在這樣寂寞的長夜,身邊能有一個可以陪他說話,或者聽他說話的人。可惜,他不能害了人家,所以他不得不這樣硬下心腸,對她下了逐客令。
小慧聽到這個提醒,這才想起了眼下的境況,心裏頭猛地一痛,鼻子立即酸了。她不管不顧地,直接撲到了他的懷裏,緊緊地扯著他的衣襟,哽咽出聲:“不,阿瑪。女兒不回去,女兒要陪在阿瑪身邊。女兒怕被您哄走了,以後再見您就難了……”
多鐸吃了一驚,第一個反應就是想把她推離自己身邊,可是小慧緊緊地抓著他地衣衫,就像孱弱的幼崽,必須緊緊地依偎住母獸才能生存一樣,讓他狠不下心去,更不忍硬來。無奈之下,他隻好柔聲細氣地勸慰道:“好。阿瑪不趕你走,你就在這裏待著吧,想待到天亮都行。不過,你得離阿瑪遠一點。這樣阿瑪才能安心地和你說話,好不好?”
“好,好,阿瑪您說話算數,不攆女兒走。女兒就聽您的話。”小慧仰起滿是淚痕的臉,抽噎著說道。
“當然算數,絕對不騙你。”
得到了多鐸的保證,她這才戀戀不舍地鬆了手,後退了幾步,和他拉開了一點距離。多鐸站了這一陣,免不了勞乏,於是在床沿上坐了下來。同時。指了指前麵的凳子,說道:“你別站著了,坐這上頭吧。”
小慧擦幹了眼淚,謝過之後。在規規矩矩地在凳子上斜著身子坐了下來。接著,像大人一樣地安慰著父親,“阿瑪,您要是累了,就睡吧。女兒在這邊兒上等著。您要喝水就給您倒水;您要起床就扶您起床。不管怎麽樣,您可得早點好起來才行。女兒看著您受苦。心裏頭要多難受就有多難受……”說到這裏,又忍不住一陣心酸。
他沉默片刻,忽然笑道:“對了,我的慧丫頭已經滿十歲了,再過兩年,就可以嫁人了,這日子過得真是快,當年我第一次抱你的時候,你還不到兩尺長呢!如今,你們都漸漸長大了,阿瑪也快老了,免不了要操心你們的終身大事。阿瑪琢磨著,要不要現在就先替你找個好婆家,訂了親,過兩年就嫁出去?這樣一來,多少也算了件心事。”
小慧一愣,忽然從他的話音裏聽出了一種不詳,她立即緊張起來:“不,阿瑪您不用急著這樣,也千萬別那麽想,您地身子肯定會好起來的,過幾年再說也不遲呢。”
“咳,你這傻孩子,胡思亂想什麽,就為了這一大家子人,阿瑪也要努力地,好好地活著,不會說倒下就倒下的。隻不過,你也不小了,你看,二格格七年前就嫁到朝鮮,現在兒子都三歲了;三格格在蒙古,前兩年就做額娘了;四格格去年嫁給了明珠,現在也身懷六甲,快要臨盆了。按照歲數排下來,你就算五格格了,接下來要嫁人的就是你了。現在選定個未來婆家,也不算著急地。再說了,又不是叫你現在就出嫁,你怕什麽呢?”接著,他沉吟著,一個個人選在腦子裏麵過慮著,“這個未來的夫婿,不但年紀不能相差太多,還要性子好肯疼女人……不過性子方麵現在誰也說不準,就退而求其次吧。要家境好,有學識有才幹,將來前途好的。這朝廷裏的滿洲大臣們的子弟們,讓阿瑪想想哪個合適……”
她見多鐸這不是開玩笑,說說就算地,還真認真起來了,不免急了,連忙推搪著,“阿瑪,女兒現在不要夫婿,女兒還不想嫁人呢,女兒想一直留在阿瑪身邊,隻要阿瑪每個月能來探望女兒幾次,說說話,就心滿意足了。”
“嗬嗬,這是什麽話?你說說,為什麽不想嫁人?”多鐸饒有興致地問道。和小慧聊天,雖然有些累,不得不拉過靠墊依靠著半躺下來。不過他的精神倒是好了,身上的病痛也就沒有那麽厲害了。
她躊躇著,猶豫著,總算找到一個沒有新意的理由,“是這樣的,女兒怕,女兒怕對方脾氣不好,將來進了門要受欺負。畢竟一個人性子好壞,表麵上也不完全能瞧出來。隻有阿瑪最好,女兒留在阿瑪身邊,就可以一直不受欺負。”
“原來是這樣。不過這也沒有什麽可怕的,你又不是貧賤人家的女兒,你是從堂堂王府裏麵出去的,誰敢欺負你?”不過說著說著,他忽然不繼續了,因為他想到,這世道就是人走茶涼,他在地時候,別人當然不敢怠慢他的女兒;他要是不在了,指不定會怎麽著呢。嫁到朝鮮蒙古去的女兒們還好些,畢竟有大清的國威震懾著。可若嫁給滿洲大臣地子弟,難保人家往後不給臉色看。不行,他不能這樣消極地等死,不為自己也要為別人考慮。可問題是,他真能撐得過去嗎?這個還真是天數哪。
小慧見多鐸沉默,不知道他又在琢磨什麽了,隱隱感覺他好像又心情不好了。於是,悄悄地轉過身,把她早已準備好的小禮物從袖子裏拿了出來。這是一個小小的紗囊,裏麵閃爍著綠瑩瑩的光芒,雖然不算明亮,可諸多微弱的光芒聚集在一起,也足夠映亮近處了。她輕輕地拉開了袋子地端口,立即,裏麵有一個綠瑩瑩地小光點輕盈地飛了出來,起初似乎有點猶豫,飛得不快,不過試探著掙脫束縛之後,就快樂暢快地在半空中飛舞起來。
很快,袋子裏其他的小光點也跟著飛出來,閃動著小小地翅膀,晃悠著閃閃發光的小肚皮,在屋子裏慢悠悠地飛舞著,遊蕩著,盤旋著。
那微弱卻流動著閃耀著的亮光,正是這種小蟲子發出的生命之光,劃破了室內的黑暗,有如夜空中的流星,雖無流星的淒美,卻有流星所沒有的從容。就像點燃了的希望之火,雖然微弱,卻能給人以精神上的力量。
正在惆悵中的多鐸,漸漸感覺到了周圍的光亮,他抬眼看看,一怔,“這不是,這不是螢火蟲嗎?”
“是啊,女兒今天傍晚剛剛在池邊的草叢裏麵捉到的,好讓阿瑪瞧著開心的,您看,這些小蟲子的肚皮一閃一閃的,多漂亮多有趣呀?”小慧說著這些的時候,才感覺到手掌上隱隱作痛。這是在草叢裏麵追逐著捉螢火蟲的時候不小心絆倒了摔的。不過能夠讓父親高興,她也覺得很值得了。
多鐸沒有回答,而是怔怔地望著眼前這些飛舞的小精靈,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良久之後,他用略顯虛弱的聲音吩咐道,“你到旁邊那櫃子最上麵的抽屜裏,拿裏麵的盒子過來。”
很快,小慧就找到了盒子,送到他麵前。他打開蓋子,裏麵躺著一隻精巧的橫笛。他伸手取出,然後吃力地坐起身來,微笑著說道:“你陪阿瑪聊天,阿瑪也要有報答,這就吹笛子給你聽,好不好?”
她連連點頭,她從小到大,還從來沒有聽過父親吹笛,對此她大感興趣。笛聲緩緩地響起,悠長而舒緩的回旋著,圓潤、醇厚、節奏徐緩,頓挫抑揚。好似能撥動心弦一般地,讓心水一波一波地蕩漾,惹出一圈一圈美麗的漣漪,讓那些好不容易才沉靜的憂愁泛濫成災。漸漸地,笛聲高亢起來,仿佛讓人來到了一片無邊無際的曠野,笛聲仿佛蕩漾在天際,繚繞在雲端,伴著蒼鷹在飛翔,抒發著彩雲的旖旎,明月的柔情,又轉變為長調的豪邁,西風的蕭瑟。長調悲嗚咽,西風獨自涼……螢火蟲飛舞過來,尋著笛聲,它們縈繞在他的身邊,輕輕地盤旋著,有的還偷偷去碰一下笛子,好像生怕動作太大驚擾了他,它們就再也聽不到這樣美妙的笛聲了。小慧癡癡地聽著,徹底地沉醉了。
這個曲子重複了兩遍,也耗盡了他現有的所有力氣。依靠在床欄上,笛子從手中滑落,他淺淺地笑著,似乎心境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般地寧靜祥和,慵懶和倦意也跟著席卷而來,就像那拂落黃葉的陣陣秋風。他閉了眼睛,漸漸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