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願意離去,一麵搖著頭,一麵用近乎哽咽的聲“不,我不回去,我要在這裏守著東海,我要瞧著他醒來。”
多爾袞轉頭瞧了瞧跪在地上的幾個太醫,對他們吩咐道:“這裏暫時沒有你們的事了,你們趕快開藥煎藥去吧,千萬別耽擱了二阿哥的病情。
在方子上也多斟酌著點,千萬別藥不對症,弄得更加棘手
“嗻。”太醫們喏了一聲,也分頭去忙活自己分內的事情去了。
看看周圍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多爾袞這才歎了口氣,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溫言安慰道:“熙貞,你還是先回去歇息一下吧,現在東海這邊還瞧不出什麽,你不必擔心得太早。再說了,就算確定了是天花,也不一定有事,不是也有很多人出了痘,還活得好好的嗎?阿濟格小時候也出過痘,長了一身疹子,高燒了好幾天,最後也自己好了,就是落點麻子罷了,說不定東海也這樣呢,東海肯定是個有福分的人,不會出事的。”
我心亂如麻,根本無法定下心神,“話說這樣說,可是……唉,事情怎麽會這樣呢?這幾個月不見,一見到竟然成了這副模樣,這叫人怎麽受得了?這孩子,還不會走路的時候就被抱走,我一連三年都沒有機會照料他,撫育他;到了回宮,又住得遠遠的,我一個月也見不著他幾回,冷了熱了的都不知道。我地心裏頭一直不是個滋味,愧疚得很……這好不容易漸漸長大了,還壯實得跟小牛犢一樣,怎麽瞧著怎麽歡喜……可,可現下竟然沾染上這樣的病症,也不知道能不能好起來。老天怎麽會這樣狠心……”越說越是傷心,淚花早已在眼眶裏麵打轉,眼下周圍沒有了外人,我就再也忍不住了。眼淚撲簌簌地掉落下來。我哽咽著,越說越是艱難,終於說不下去了,隻好胡亂揩著淚水。真想大哭一場,好好地發泄一下。
多爾袞似乎想說什麽,可張了張口,卻終究沒有說出來。此時的他,心裏麵想必也是同樣難受的,隻不過他畢竟是個男人,不能像我這樣,想哭就哭。想流淚就流淚的,他此時能做的,就隻有將我攬入懷裏。緊緊地擁抱著,輕輕地拍撫著我的後背。過了一陣,才用平和的聲音一遍遍重複著:“好了,別難過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地……”
我緊緊地攥住他的衣襟,依偎在他那寬闊而溫暖的懷抱裏,如泉水般奔湧的淚水很快就浸濕了他地衣衫。似乎。我能聽到他胸膛裏所發出的,那低沉而悲傷的歎息。堅強的男人就像那天地之間永久橫亙的山脈,深沉而寂寥,雍容而大度。無論日月變幻,滄海桑田,都一如既往地沉默地矗立著,包容和庇佑著胸懷中的萬物。我不敢哭出聲來,並不是怕被外麵的人聽到,而是心懷僥幸,沒有絕望。也許,真像多爾袞所說的那樣,東海最終會沒事地,最多就是成為麻子中的一員,好歹也可保住性命無虞。
多鐸的聲音從後麵傳來,都到這時候了,他竟不忘了調侃,也許是故意這樣來輕鬆氣氛,“好啦好啦,嫂子你別哭了,搞得淒淒切切,跟生離死別一樣。要是忍不住,就和我哥到外頭繼續哭去,別打擾了東海睡覺。”
我這才想起剛才我太過失態,竟然和多爾袞這般作態,將他忽略在一旁尷尬著了,於是連忙抬起頭來,抹了抹眼淚,朦朧著地視線望向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要是在平時,我肯定要興致勃勃地和他鬥嘴,可現在一點心情也沒有。
多鐸雖然嘴巴上是調侃之言,可表情上一點也輕鬆不起來,眼神已經出賣了他。看得出來,他現在的擔心程度並不比我和多爾袞輕多少,一樣紅了眼睛,就像沒有捕到獵物反而傷了爪子,孤零零地回到巢穴裏舔傷口的野狼。他雖然不是東海的父親,而感情上卻勝似父親。東海還在繈褓裏的時候,他就親自給他換尿布;東海哭鬧地時候,他就忙不迭地柔聲哄慰;東海要是有個磕著絆著的,他比誰都著急比誰都緊張。眼下,東海成了這般模樣,他心裏一樣難受得緊。
他和我四目相對,沉默了片刻,然後對多爾袞說道:“要不這樣吧,我今晚就不回去了,在這裏看著東海,你帶嫂子回去吧。現在嫂子精神頭不怎麽好,一個人肯定睡不著覺,還是你陪在身邊為好。況且,明天還有早朝呢,別在這裏耽擱了。”
“不行,你這一下午奔波辛苦,不休息一下不行。你要是實在放心不下,就到隔壁去睡覺,這裏叫奴才們看守著就是了。”
多鐸勉強笑道:“嗬,都到這個地步了,你還放心單單將東海交給幾個奴才照顧著了?”
多爾袞大概想想也是,於是點頭道:“那好,我先送你嫂子回去了。”不過,又不放心地叮囑道:“你在這兒也要注意了,別老去摸東海的身子,也別一直挨在他跟前。畢竟這是出痘,會過人地,萬一你也被過上了,我都不知道該上哪哭去了。”
“好了,別嘮叨了,我都一把年紀的人了還連這點事情都不知道,我注意著呢,你趕緊回去吧。”他滿不在乎地答應著,接著對我們擺了擺手。
多爾袞這才稍稍放心,攙扶著我朝門外走去,我一麵趔趄著前行,一麵不斷地回頭朝炕上看,直到出了大門,再也看不到什麽了。
回到仁智殿,我在床上輾轉了很久,也不能入睡。多爾袞不停地撫慰著我,說了很多寬心的話,可我還是聽不進去,滿腦子都是可怕的臆想。後來。他起身到外廳轉了一圈,大約半盞茶地功夫,方才拿了一個類似蚊香樣的東西回來,點燃了放在我床邊,說是這裏有蚊子,要點香驅蚊。
起初我倒也沒有懷疑,漸漸地,我才覺察到這香燃燒的時候香味有些特別,不像是一般的蚊香。後來。眼皮越來越沉,意識也越來越模糊,我忽然想到,這好像是迷香。他騙我。不過,我的腦子裏已經堆滿了糨糊,來不及多想什麽,就昏昏入睡了。
這一夜,我不停地做著各種噩夢,一會兒夢到東海發了滿身痘瘡,奄奄一息了;一會兒夢到他落入河裏,在滾滾波濤中極力地掙紮著。哭喊著向我求救。我焦急萬分,可身子卻像牢牢地定住一樣,無論怎樣努力都動彈不得。一顆心懸在半空,急得快要冒火了
等我終於可以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晌午了。我睜開眼睛,看到天色陰沉,窗外烏雲密布。第一反應就是爬起來去看看東海怎麽樣了。可漸漸回憶起昨晚似乎中了多爾袞放在旁邊的迷香,我這才感覺到頭暈腦脹,身子虛弱。一點力氣一沒有,怎麽費力也起不來。無奈之下,隻得衝外麵呼喚道:“來人,來人哪!”
阿很快進來了,同時,侍候我梳洗的宮女們也魚貫而入。她走到床前,伸手將我扶起,我吃力地推開麵前的水盆,“不用了,你這就扶我去煥章殿,我要去看看二阿哥。”
她有些猶豫,“主子,您的身子好像挺虛弱地,要不先緩一緩,等有力氣了再說?”
我突然煩躁起來,一努力,自己竟站了起來,連鞋子也沒穿,就搖搖晃晃地朝外麵走去。她們幾個這才著急起來,連忙扶住我,伺候我穿上鞋子,小心翼翼地攙扶著,朝煥章殿去了。一路上,我的心情和此時的天色一樣灰暗,壓抑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多爾袞和多鐸都一大早上朝去了,我原想這裏應該隻剩下宮女太監們看守,卻沒想到見到了東青。
大概是昨晚忙活了一晚,必要工作都做齊了,所以這裏進進出出的人地臉上全部都捂上了厚厚的白紗罩,殿內外都彌漫著一股特殊的中藥氣味,我知道這大概是一種驅除病氣的藥物在熏烤著。在旁人的再三勸說下,我不得不戴上口罩,進入內室。意外的是,我看到東青竟然守在這裏。
見我進來,他立即起身給我行禮。“兒子給額娘請安。”
“你怎麽來了,快回去,你不知道東海這病要過人的嗎?”我先是一詫,反應過來之後,出於關切愛護之心,我故意用嚴厲的聲音說道。
東青雖然蒙著臉,看不到他地表情,不過一雙眼睛裏還是亮晶晶的,眼眶也有點發紅,好像很悲傷的模樣。“我今天早上才聽說弟弟生病了,連忙趕來探視,來得晚了些,請額娘責備。不過,額娘您千萬別攆兒子走,兒子實在不放心這裏。”
我見他這般真切地惦記著東海地病情,也不好再趕他了,隻好留他在這裏。“你留下也行,不過別待得太久,這天花很容易傳染,要萬分小心才是。還有,你阿瑪估計著也快下朝了,他現在心情正煩躁著,沒處發泄,你還是別讓他碰上了。”的,眼下他最疼愛的東海生了病,他心裏頭肯定正抑鬱著,看什麽都不順眼。要是回來碰到東青,肯定沒有什麽好臉色。
他答應了一聲,又說道:“早上的時候,弟弟醒來過一次,哭鬧個不停,喂的藥也給吐了出來,我怎麽哄慰著也不行。後來趁他睡著了,我硬是用湯匙給他灌下去了。剛才摸了摸,好像燒得沒有早上那麽厲害了。”
我“哦”了一聲,也顧不得多問他,就來到床前,掀開帷帳,看了看。東海正昏昏地睡著,一呼一吸間都帶出了明顯地熱氣,臉色也依舊潮紅。這一夜功夫,他又出了不少顏色暗紅的斑疹,從額頭麵部,到脖頸上都有,卻並沒有凸起。我記得太醫好像說過,要出斑疹的第二天才能開始凸起地。又掀開他的衣服,仔細瞧了瞧,隻見他的胳膊上,腿上和身子上也都是細小的疹子了,隻不過身上的疹子較少,四肢和頭麵部的多一些罷了。白晢的皮膚襯著這些疹子,頗為駭人。我的心再一次地揪了起來,剛想喚太醫進來詢問,就見陳醫士進來了。見我在這裏,連忙給我跪地請安。
我當然來不及跟他說話,就急忙讓他來看東海的出疹情況。他看過之後,神色已然沒有輕鬆的意思。我替東海蓋上被子,而後問道:“怎麽樣了,能瞧出什麽來嗎?”
他回答道:“回娘娘的話,現在還瞧不出什麽來。要想看清全貌,必須要兩日之後。眼下,隻能先用藥悉心調理,注意養護,還不能預知日後的病症走向。”
“莫非要這些斑疹都變成痘,發透了才能好?若是發不透就會凶險?”我對天花的具體症狀不是很清楚,能知道的就隻有這些了。
“正是如此。”接著,他知道我困惑,於是主動解釋道:“天花因為其形如豆,所以稱為痘瘡。種類很多,有珍珠豆、大豆、茱豆、蛇皮、錫麵這些名目,輕重不等。最輕的是珍珠豆,很小,狀如珍珠;其次是大豆,顆粒飽滿,顏色鮮紅;再往下類推,越來越嚴重,最重的是錫麵,一旦痘出不透,參差不齊,彌補全身,就是最為險惡的症狀了。”
我越聽越是害怕,一顆心沉在穀底,難受極了。我看著東海在飽受病痛之苦,在麵臨著生死威脅,焦急萬分卻苦於無能為力,無計可施,隻能默默地做著各種祈禱。這滋味,真是有如在沸水裏麵煎熬一般。
“那麽,現在就是除了給二阿哥服藥,等他自己出痘之外,就沒有別的事情可做了?”
“也不是完全沒有。病人最怕受風,所以一定要關緊門窗,不能著涼。而且要經常用溫水擦拭口鼻和眼角,以免感染,並發其他炎症。”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又著重說道:“這些事情,還是由其他人做為好,娘娘是千金之軀,還是不要親自動手了。”
我知道他也是怕我被傳染,才謹慎地提醒。於是我點點頭,“這些我都知道。我知道這病很難治愈,多半要靠運氣,我想二阿哥還是可以捱過這一關的,你們隻要悉心醫治就是,我心裏有數。”
陳醫士退去之後,我轉臉看到東青正低著頭發愣,眼睛裏麵很有些複雜的色彩,像是愧疚,又像是緊張,而不是單純的擔憂。我有些詫異,問道:“你這是怎麽了?”
他這才回過神來,好像在掩飾著什麽,“沒什麽呀。”
我開始疑惑了,因為我覺得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也想不到他剛才眼睛裏的愧疚和緊張該如何解釋,“我瞧你有心事,現在這裏也沒有別人,你擔心什麽,有什麽話就直接跟額娘說吧。”
東青猶豫了一陣,這才吞吞吐吐地說道:“我……”
誰知道他剛剛開了口,還沒等說出什麽來,門外就傳來了太監拖長了的通報聲:“聖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