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日出雄關 第六十七節 終於“私奔”了
這次進城軍隊的服色之後,我的心底頓時一驚,他們旗的!而且絕對不是一兩個牛錄,看上去源源不絕,起碼要在十個牛錄以上!
我知道駐防燕京的滿洲八旗大軍中,鑲白旗大多數都被調去出征,隻剩下三個牛錄留守,眼下,這些很有可能是鑲白旗的主力大軍的隊伍,顯然就是之前隨多鐸在江南征戰的驕兵悍將。他們為什麽會開駐到永平來?這麽看來,是多爾袞的旨令了。
我之所以感到意外,是因為在原本的曆史上,多鐸是在今年的冬天才接命班師的,現在提前了三四個月,多爾袞這是什麽意思?這些倒也不是最重要的,我最關心的是,多鐸是否也在這支入城的隊伍當中。於是,我越發關注窗外的情形了。
果不其然,沒多久之後,隊伍中出現大量旌旗,接著是上百名身穿對襟巴圖魯背心的鑲白旗巴牙喇兵,他們騎著高頭大馬,分列前後左右,緊密而警惕地簇擁和護衛著一輛四匹白馬拉著的龐大馬車,車廂配飾華貴。一看這個規格,就知是不可逾越的親王儀製,不用猜,也知道這是多鐸來了。
我的心忽然緊縮起來,然後迅速將窗子徹底掩上。怎麽會這般湊巧?多鐸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偏在這個時候回來,又偏偏和我在同一日抵達宛平,看樣子,他是準備在城內住宿,第二天早上再啟程前往燕京了。這宛平縣城是彈丸之地。估計今晚已經全部戒嚴,如果他這次是帶凱旋大軍回京受賞的話,那麽這次來地滿洲八旗軍隊起碼有兩萬人左右,按照行軍駐營的常識,三分之二的隊伍要駐紮在城外,剩餘軍隊和主帥親兵則住宿城內。看來,我要是想連夜出城,提前趕往燕京的話是肯定不能實現的了。
不行。我這次絕對不能讓他發現。否則萬一這個行事往往違背常理的家夥突然性子起了連夜來找我怎麽辦?隻要回到燕京。我們就再也難以有單獨相對的機會,這樣才能撇清嫌疑,免得我們的曖昧繼續下去,害己害人。這樣吧,還是暫且躲上一晚,等他明天離城了再說。
“慕蘭,慕蘭!”我回頭召喚道。我要提前吩囑好隨行人員。以免引起不必要地麻煩。
“娘娘有什麽吩咐?”慕蘭聞聲後連忙趕來。
“你去告訴那些侍衛們,誰也不要輕易出門,更不要向你們王爺報告我地行蹤,等明日大軍離城之後再趕路也不遲。”
慕蘭答應了一聲,正準備去通知其餘人等時,忽然想起了什麽,“呃,先前娘娘進房不久時。阿思海就出去找人探聽京城近況去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呢。”
“哦,這樣啊。”我意識到情況不妙。
阿思海是個辦事仔細地人,想必是怕我明日回京時出現什麽狀況。所以提前預做安排去了,哪裏會想到這麽巧,正好和多鐸的大軍碰了個正著呢?他畢竟不是我的人,是奉多鐸之令保護我的,眼下自家主子到來,沒理由不向主子匯報我的近況。這下麻煩了,說不定不到半夜,多鐸就已經得知我的住處了。
我思索了一陣,終於,窗外的馬蹄聲和大軍行進聲漸漸遠去了,夜也越來越深,街上卻再沒有繁華夜市地熙熙攘攘了。我知道,現在肯定戒嚴了,違背禁令出門的人,是要以圖謀不軌罪處死的。問題是我總不能繼續呆在這裏,等著多鐸找上門來吧?左右為難中,我無計可施,隻能心下焦急。
等到了後半夜,我一直輾轉反側無法入睡,於是再次打開窗子看了看街上,但見圓月下的街頭灑滿銀白的清秋,卻不見任何,寂靜得有些怕人。偶爾,有小隊的巡邏兵丁提著燈籠經過,不見一個百姓趁夜出行。怎麽辦?我一籌莫展。唉,算了,他要來就來吧,反正我也躲不過,況且他又不是老虎,總不可能吃了我。
這幾個月來,大概是懷孕的緣故,我能吃能睡,精神疲懶,再加上這一路顛簸勞累的緣故,我剛剛捱過三更鼓敲過,眼皮就再也支架不住,沉甸甸地合了起來,沉沉地睡去了。
正睡得香甜,卻聽到慕蘭在旁邊輕聲地喚我,“娘娘,娘娘……”
我不耐煩地睜開眼睛時,天色已經大亮了,清晨地陽光從敞開地窗子照耀進來,很是刺眼。“唔……什麽事呀,這麽早就叫我,我還沒睡夠呢……”一心隻想著睡覺的我根本顧不得詢問昨天的事情了,隻想睡足了覺再說,天塌下來也不管。
“娘娘,您打算什麽時候趕路?奴婢剛才去打聽過了,王爺地大軍在半個時辰前就陸續開拔,現在也走得差不多了。”
我心頭輕鬆了許多,看來,多鐸並不知道我在城了,這樣就好。於是,我慵懶地回答道:“管他呢,走了就好,反正咱們也不著急趕路,要不然再繼續住一天吧……那個,你去把窗子關上,陽光太刺眼,睡不好覺。”
雖然閉上了眼睛,但我仍然能清楚地感覺到室內的光線陰暗了許多。不過慕蘭沒有立即走,“娘娘……”
“什麽事呀?”天氣依舊很熱,我沒有蓋被子,四仰八叉地躺著,閉著眼睛懶洋洋地問道。
“您忘記了,現在到吃藥的時辰了,奴婢剛剛煎好,您趕快趁熱喝了吧。”很快,一股帶著淡淡苦味的藥香氣彌漫到枕邊。這是安胎的常用中藥,由於妊娠的狀況一直不怎麽安穩,所以我這幾個月來一直服這樣的藥來提防小產。
“哦,差點忘了。”我爬起身來,將整碗湯藥一股腦兒喝下了肚,然後翻了個身。繼續呼呼大睡。
這一覺睡了不知道多久,昏昏沉沉的,甚至連個夢都沒做。等我恢複清醒時,感覺到自己似乎正躺在顛簸搖晃地馬車上,車軲轆轉動的聲音都十分清晰。然而眼皮卻像粘住了一樣,怎麽也睜不開。
“怎麽回事?我不是說明天再上路嗎?你們急什麽急?”我心中頓時不滿,居然趁我熟睡時將我送上了馬車,阿思海他們這是怎麽辦事的?
居然沒人回答。我感覺全身酸軟無力。莫非是睡多了?不過我出於一種直覺。感到事情似乎有點不妙。不太正常。來不及多加思考,我就揉了揉眼睛,好不容易將眼皮撥開了,這才看清楚周圍的情形。小小的,陰暗的車廂裏,我正半躺半坐在鋪滿厚厚褥子的椅子上,身上蓋了一件明顯是男式的衣服。一雙**地腳居然舒舒服服地搭在旁邊一人地膝蓋上。驚疑之下目光上移,我地眼睛立即睜大了——他不是別人,正是讓我提心吊膽等了一個晚上的多鐸!
確認自己的眼睛沒有看花之後,我噌地一下,觸電般地翻身坐起。“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三個
,他的氣色比當初好了一些,不過人卻著實消瘦了不衣裳都寬鬆了許多。他的變化很大。當初那個全身都散發著陽光味道男人,現在連一點影子都找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陰陰鬱鬱。是惆悵黯然。他的眼睛裏布滿了紅紅地血絲,顯然一夜未眠。
“你小心點,別再像以前一樣莽莽撞撞的,肚子裏的孩子越來越大了,可禁不起你這麽折騰。”多鐸見我醒來之後這般驚訝,倒也並不意外,反而頗為關切地看了看我的身子,然後扶我坐穩,動作輕柔而小心,好像他是孩子的父親一樣。
我感到異樣尷尬,於是慌亂地將雙腳收回,低頭尋找鞋子,還好,鞋子還在,於是趕忙把腳伸了進去,這才略略穩了穩心神。然而,我卻不能理解眼下我究竟遭遇了什麽狀況。
“這是怎麽回事呀?你老實回答,我可不喜歡猜這種啞謎。”我疑惑著問道。
“哼,你還好意思問我呢,我倒要先問問你,你為什麽不告而別,連張字條都不留就走了呢?”多鐸好像比我委屈多了,這個男人很有意思,不論生氣時,高興時,傷心時,在我麵前一直像個純真可愛,毫無心機的孩子。他說到這裏時,嘴巴撅了撅,拉起一道可愛的弧線,“我到底哪裏惹你生氣了?居然一聲不吭地走了,害得我巴巴地跑了去,不但撲了個空,還被接下來的暴雨淋成了脫毛鴨,又不得不喝了好幾日地湯藥,苦死了,都是你害地!”
我頓時語塞,不告而別確實不對,更對不起人家給我這麽長久時間衣食住行方麵的花費。隻不過我也沒辦法呀,偏偏這種想法我不忍心對他言明,因為我不想看到他失落的神情和受傷地眼神,我還沒辦法鐵石心腸到那樣的地步。
“嘁,什麽我害的?就算三歲的小孩也知道被雨淋不好受,知道趕快找個地方避雨,你都是九個孩子的阿瑪了,還傻呆呆地站在雨裏挨澆,這還怪得了誰?我又不是你額娘,得教導你下雨時要找個屋簷避雨……”我自覺理虧,說到一半時,訕訕地閉住了嘴巴。
“不行,你把我害苦了,卻溜之大吉,想得美!我就不信那個邪,這不,大老遠地追來了,這下看你可怎麽逃。”他一臉幽怨,如果不是這張俊朗英氣的臉蛋,神態還真像極了深宮怨婦,我禁不住想起了那次他粉墨登場時所扮演的杜麗娘,柔情似水,風華絕代。
“哼哼,明明是你哥哥把你調回燕京享福來了,卻好意思說成是為了追我而來,真是好不知羞。”我邊說邊探出身去,掀開窗簾察看外麵的情形,隻見眼下似乎在官道上,車速還挺快,路兩旁的樹木飛快地倒退著,卻一時間無法辨別方向。“真是怪了,你怎麽不和你的大軍一起走,偏偏和我擠在這個小小的馬車裏,那些隨從們呢?”
多鐸並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我。
我心中不妙的感覺越發強烈了,看看日頭,現在差不多下午了,我就算再能睡也不至於昏沉到現在,聯想起我曾經在多爾袞的湯藥中下過促眠的藥物,會不會被別人依樣畫葫蘆學去了呢?好像那次我用藥將多爾弄得昏睡之後,連夜出京時曾經跟某人說過這個方法,而那個某人正是眼下的多鐸。莫非果然印證了名師出高徒的真理性?
“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怕我一個人沒臉回去,也找不出合適的回去途徑,所以就趕來雪中送炭,親自護送我回去?”我煞有介事地感歎道,真是個好人哪!總是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慢!這家夥能每次都這麽善良嗎?他不也經常有邪惡發作的時候?對於這樣一個向來不按常理出牌的家夥,我當然不能以常理來推斷。
我現在巴望著多鐸能立即點頭,肯定我這個猜測;或者,起碼這次也是一出他向來喜歡的惡作劇,想要好好地捉弄一下多爾袞?這兩者都無所謂,我最怕的是第三種,那就是……
“嗬嗬,你說我有那麽好心嗎?我被你害成這樣,又為你的不告而別生了一肚子悶氣,不好好報複報複你,如何能消我的心頭之恨?”多鐸此時的表情像極了拐賣良家婦女的無恥強盜。
我越發驚疑不定,“你……你究竟打算幹什麽?”說著,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挪,和他保持了最大限度的距離。
“幹什麽?嗬,我今天就要幹一票大的生意,保管你知道之後目瞪口呆。”他得意地看了看我,緩緩地把臉湊近,直到彼此的呼吸都可以清晰地感覺到,癢癢的。“這次我不回燕京,你也不用回去了。”
“不回燕京?那你要去哪?”我緊張得手心開始出汗,卻努力保持著懶懶的鎮定,“你莫非遊山玩水時嫌一個人寂寞,要拉我去陪伴吧?”
在極其詭異的空氣中,陰謀的氣息越來越重,伴隨著馬車的顛簸和飛快的車速,我腦海中那個荒誕而可怕的念頭逐漸浮現出來——現在的我們,怎麽非常像一對倉皇遁逃,結伴私奔的奸夫淫婦?
多鐸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一般,點了點頭,誌得意滿地笑道:“沒錯,你這下差不多猜對了,我終於打定了主意,這就攜你一道私奔去!”
……
暮夏的日頭漸漸接近中午,炙熱地照耀著大地,將黃土鋪就的官道烘烤得幾乎幹裂,車馬行過,塵土飛揚,讓人心情越發煩躁。
從燕京內城的安定門出來到外城永定門,這條寬闊的道路上,正在行進著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前頭的頂馬已經出了永定門,最後麵的尾隊才剛剛出皇城。足足數千人的隊伍,規模浩大,旌旗蔽日,法駕輝煌,各色華蓋交相輝映,一支支馬隊威武雄壯,燦爛斑斕的幡執扇更是多不勝數,王公貝勒,文武百官也排列其中,一眼望去,紅纓如雲。如此奢華盛大的儀仗,就是為了護送多爾袞前往南苑的閱兵場,郊迎南征大軍的凱旋而歸。
沿途所經之處,百姓無不跪地叩首,不敢抬頭。一千名兩黃旗和正白旗的巴牙喇侍衛衣著鮮亮,騎著高頭大馬,環護著一輛巨大的玉輅車。此車由白玉裝飾,金龍盤繞,宏麗輝煌,在三十六人的扛抬下,平穩地前進著。
寬敞龐大的鑾輿之中,用精美的冰盞盛裝了許多冰塊,一點也不像外麵那般悶熱。多爾斜倚在鋪滿明黃色墊褥的椅子上,表麵上像是在閉目養神,實際上正在滿心喜悅地期待著不久之後兄弟相見,闊別重逢的景象。不知不覺間,他的嘴角已經浮出一抹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