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隻手遮天 第十六節 蒙古少女

聽到這裏後,放下筆來沉思了片刻,回答:“未必有嚴重,為君者,當賞罰嚴明,功是功,過是過,不能因為他是我的親兄弟我就明擺著包庇他。就算換成是多鐸,犯下這種貽誤軍機的罪過,我也照樣不會公然徇私。”

“瞧瞧,連你自己都說了,功是功,過是過。可是我隻看到你責罰十二伯的過失,沒看到你褒獎十二伯的功勞。這算是怎麽回事?”我不以為然地說道,“再說了,男人都很要麵子,更何況他還是個親王,這麵子方麵就格外重要,想?肯定會窩出一肚子火來,卻無處發泄。時間久了,若是氣消也罷,倘若不消,可就是長久記恨下去了。”

“那你認為我應該怎麽辦?”多爾袞側臉看著我,作洗耳恭聽狀。

我正想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說出來,然而卻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蹊蹺,我覺得多爾袞表麵上好似虛心納諫,實際上內心裏遠遠沒有外在的那麽誠懇。又或者,他是不是不喜歡自己做什麽事情,都要自己的女人來教?想到這裏,我頓時一陣惶恐,不知道這種預感是不是真的,還是我多心了?自從他登基之後,這種預感就像埋藏在土壤下麵的種子,遇到了陰雨天氣,就慢慢生根發芽了一樣。

於是,話到嘴邊,又生生地咽了回去。我回答道:“我隻不過是妄自揣測而已,至於具體的解決辦法。我也沒有個十成地主意,所以還是皇上自己決斷吧。”

無聲無息間,多爾袞已經將那副“請教”的模樣收了起來,接著頗為含蓄地一笑:“嗯,那我聽你的,就不在這道諭旨上寫指責阿濟格的話了。一會兒我再給他寫封密諭,把原本的那些話補上去,這樣既達到了警告他的目的。也不至於令他失了顏麵。”

說完之後。重新提筆。我在旁邊看著他用彎彎曲曲的滿文給阿濟格寫了一封私信。每個字都清秀漂亮。果然,他將那些指責訓斥之言都轉移到這封信裏了。我暗暗感慨,不知道自己最近地疑心病是不是越來越重了呢?

第二天,雖然是暮冬地時節,卻也著實紛紛揚揚地下起了鵝毛大雪,一直持續了半日,等到雪霽初晴時。已經是下午時分了。

我穿著厚厚地紫貂外裘,踏著滿地的瓊瑤碎屑,朝東青讀書的乾西所走去。多爾也不怕兒女們玩物喪誌,特地選了這麽個正好位於禦花園角落的地方供東青和東讀書。這下子可成了“鳥聲、蟬聲、聲聲入耳;花事、景事、事事關心。”

時辰已過,孩子們已經下學了。我遠遠地看著兩扇臨著梅花樹叢的窗子正向外敞開著,而東青正兩手托腮,朝眼前的正綻放於枝頭的梅花呆呆地凝視著,連我到了近前都沒有發覺。”

我進了屋。躡手躡腳地繞到他地背後。然後猛地在他肩上一拍,東青本來正在發愣中,果然被嚇了一跳。轉過身來看到是我,不由得一臉欣喜,“額娘,您快要把兒子嚇壞啦!”

盡管東青在父親麵前規規矩矩,似乎很是拘謹,然而在我麵前,還是能夠表現出他作為一個幼童所應該有的活潑和純真的。

“東到哪裏去了?怎麽這裏隻剩下你一個人了?”我看了看空空蕩蕩的屋子,還有一頁頁臨摹後的描紅,仍然散發了墨汁的清香,顯然是東青剛剛練習過的。

“噢,兒子也不知道她和班吉是什麽時候走的,等兒子練完大字後,他們已經不見蹤影了。”東青回答道,“明珠也不見了,估計是帶著他們去禦花園裏麵玩耍去了吧?”

我心中無奈一笑。東向來頑皮貪玩,不愛讀書,以前和哥哥一起讀書時,嫌哥哥太悶,不肯陪她玩,所以沒有向我抱怨過。如今吳克善地兒子,和她同歲地班吉來了,她又每天都拉著班吉陪她瘋。估計這個生長在草原上的小男孩,也不至於頑劣過東吧。

我從伸出手來,在他的兩隻小手上撫摸著,禁不住疼愛地責備道:“看看你,就不怕冷嗎?這手都凍得跟冰塊似地,萬一凍傷可就難過了。來,跟額娘到炕頭上暖和暖和去。”

說著,我便順手關閉了窗子,這樣才能讓室內火盆的溫度不至於迅速消散。在炕上坐了片刻,東青忽然說道:“額娘,兒子很想看看那些梅花,然後寫出一首這方麵的詩來。”

我問道:“你看了那麽久,究竟有沒有得出幾個句子來?念給額娘聽聽吧。”

東青歪著小腦袋冥思苦想了一陣,最後不得不頹喪地搖了搖頭,一臉苦相,“不知道怎麽回事,還根本就是天份方麵的問題。兒子在詩詞方麵一直很差,要說背誦那些前人寫的詩句,倒是沒什麽問題;可是換成自己寫,就算是首打油詩,也照樣做得疙疙瘩瘩,要麽格律不對,要麽意思平平,連妹妹做得都比兒子強。真是太沒麵子了,我感覺都快在師傅麵前抬不起頭來了……”接著,仰起小臉來,搖晃著我的手臂,問道:“額娘,您說說,師傅會不會笑話兒子呢?”

我頗覺好笑,這麽小的孩子,自尊心和敏感度都這麽強,老是比同齡的孩子多一分心思,多一分想法。“哪裏會呢?我們東青是最聰明的孩子,你師傅滿意還來不及,何況笑話呢?

“師傅倒是滿意我,可我不滿意師傅呀。”東青這話頗有些石破天驚的意思,漢文學習方麵,向來以孔孟之道為導,尊師重道是每一個學子所必備的品德,而他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可見他地骨子裏。還是有些離經叛道的基因的。

“你有什麽不滿意的?師傅是嗬斥你了,還是打你的伴讀了?要麽就是食古不化,一介腐儒?”我很是詫異。自從盛京政變之後,多爾袞擔心東青在祁充格的教育下會越來越向陰謀家的方向發展,於是特地將祁充格調到國史院當了大學士。由於他成了和剛林並肩的滿洲宰相,公務自然繁忙許多,每天早上上朝,下午去武英殿東暖閣去覲見議事。根本沒有閑暇教導東青。所以。多爾特地找了那個去年剛剛歸附地前明大臣陳名夏來給東青當師傅。同時,以大阿哥年齒又長之由,增添了滿、蒙師傅各一位。這樣一來,東青小小年紀不但要學習三門語言和文字,還要練習騎射,確實很容易疲勞厭煩。

東青露出不屑地神情來,回答道:“兒子以為。咱們滿人學習漢文,是為了更徹底地征服那些中原地漢人;而兒子學習漢文,是為了將來更方便地治理國家和駕。所以說,兒子要學習的是史書和治政、理財,甚道。這些才是最有用的,而不是那些四書五經,那些腐儒書生們鑽研的東西。阿瑪也對兒子說過,這漢學是好。卻是教導人老實聽話的。所以必須隻讀對自己有用的東西。否則,長年累月下來,就會漸漸地喪失了進取的銳氣和征服四方地欲望。”

看著他說話時的神氣。仿佛自己就是未來的天下之主,操縱生殺予奪的大權,跺跺腳地皮都顫一樣。這些雄心壯誌由這樣稚嫩的聲音說出來,卻是失去了本來應該有的莊嚴。我忍俊不禁,問:“那陳師傅可算是朝中的治政能臣了,深為你阿瑪依賴,怎麽可能成了你口中的‘腐儒’呢?”

“那就打個比方吧,以前祁師傅教兒子詠雪地詩詞,就比如‘年年最喜風雪時,放馬長歌博一醉!’,而陳師傅教兒子地則是‘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裏船’;比如同樣是寫西湖,祁師傅教兒子的是‘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而陳師傅則教兒子‘欲將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可見,南人風骨,遠遠比不上咱們關外人啊!兒子可不想將來當一個隻會吟詩作賦的無用書生呢。”

東青雖然說得在理,然而畢竟這更換師傅不是一件小事,兩個都是朝廷重臣,如果輕易調換,地確不容易平衡。再說了,祁充格雖然很擅長培養東青尚武的精神和進取的欲望,然而過猶不及,東青現在的心機已經遠遠勝過同齡兒童,倘若繼續按照這個方式教導下去,將來說不定比雍正還陰險,比秦始皇還暴虐。我可不想自己的兒子將來當個四麵樹敵的孤家寡人,這可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呃……這件事情,還是我跟你阿瑪商量商量吧,畢竟這方麵我也做不得主。”我一時間沒有合適的解決辦法,隻好暫時敷衍。

東青的臉上先是出現了失望之色,然而卻很快轉化為期待。他認真地看著我,說道:“額娘,您不能因為兒子年紀小就騙兒子呀,可一定要跟阿瑪提這件事情啊!”

我和藹一笑,捏了捏他的小臉,“好啦,怎麽能不相信額娘呢?若說這世上額娘最疼愛之人,除了東青,還能有誰呢?”

東青忽然促狹著反問道:“這可就奇怪了,妹妹也是額娘的孩子,為什麽額娘不疼愛她呢?是不是額娘不喜歡太頑劣,不聽話的孩子呀?”

這下倒是把我問住了,難道我的偏心太明顯,連東青都看得出來?說實話,一直以來,我對於東確實不如對東青那麽關心,放任自由,所以眼下的東儼然已經成為天之“驕”女了。東青這麽一問,我禁不住開始自責,看來有必要好好地教育一下這個頑皮驕縱的女兒了。

在宮女的引路下,我牽著東青,在禦花園的梅花林中轉了幾個彎子,終於到達一片視野開闊的空地上。這裏已經厚厚實實地鋪滿了積雪,猶如最柔軟的氈墊,又像給沉睡中的大地蓋上了一層粉雕玉砌的棉被,看到這些,心情也跟著素淨到了極點。

然而,很快我就沒有欣賞雪景的興趣了,因為耳畔已經傳來了一陣極不協調的嘈雜聲音,還伴著太監宮女們的勸架和拉架聲,的確是大煞風景。

隻見好端端的一大片雪地被踐踏成一片狼藉,還能隱隱看出旁邊有兩堆慘遭破壞的雪人“殘骸”。一大群太監宮女們在旁邊戰戰惶惶地勸架,卻是沒有人敢上前把一雙廝打成團的小孩子拉扯開來。

“打你,打你,你個蒙古來的臭小子!膽敢踩壞本公主的雪人,打你!……”東的聲音很是尖銳,蠻橫而霸道。

“明明是你先踩壞我的雪人,還倒打一耙,真是無賴!……”班吉顯然委屈而氣憤,手底下也不甘示弱,麵對東的死纏爛打,忙不迭地招架著。兩人在雪地裏廝打翻滾著,幾乎成了真正的雪人。

忽然一個眼尖的太監發現我的到來,於是連忙跪地磕頭:“娘娘……”

這一聲頗為響亮,顯然是故意提醒那些沒有發現新狀況的人們。於是乎,眾人紛紛醒悟,轉身過來,呼啦啦地跪了一大片,連連磕頭請安。

班吉也很快覺察出了不對,精神一不集中,手下的抵擋立即慢了半拍,頓時被機靈敏捷的東窺了個破綻,一把抓在臉上,頓時胖胖的小臉上多出了五道滲血的紅道。然而他也顧不得找東複仇,隻是狠狠地瞪了東一眼,接著迅速跑上前來,規規矩矩地給我請了個安。

東也翻身爬起,緊追過來,一把扯住班吉的袖口,一麵理直氣壯地向我大肆告狀:“額娘,幸虧你來了,不然東就被這個滿身牛油臭的小子給欺負了!您不知道,剛才……”

看著不依不饒的東,我禁不住皺起了眉頭。雖然我沒有看到事情的起因,然而我深深知道女兒的性格,即使不問旁人也可以猜測出七八分來。估計是兩個小孩子一起堆雪人,竣工之後比較,東認為班吉堆的雪人比她的好看,於是心中不忿,反正自己也學不來樣,就索性來個徹底的破壞,這樣她堆的雪人就不會相形見絀了。

“我問你,是不是你先踩壞了班吉的雪人,還不講道理,所以班吉才反過來把你的雪人也踩壞的?”我板著臉問道。

“這……”東這下噎住了,剛才的囂張焰火頓時熄滅了大半,她再膽大包天,也不敢在我和多爾袞麵前撒野,雖然我對她管束不嚴,卻也就事論事,絕不一味溺愛的。

我看了看旁邊的太監,那太監連忙將事情的經過小心翼翼地講述了一遍,連帶著悄悄地看了東一眼,顯然是很害怕得罪了這位尊貴的公主,等我走後被公主拿來泄憤。我看在眼裏,心中有數。

“東,這件事是你犯錯在先,你要先給班吉道個歉認個錯……”我剛說到一半,卻見到遠遠地從梅林那邊,匆匆趕來一個身穿玫紅色蒙古袍的妙齡女子。她一臉惶急之色,到了我麵前跪地請安,然後連連請罪:“娘娘,班吉冒犯了大清最尊貴的公主,怎麽能輕易饒恕?娘娘如果執意讓公主給班吉認錯,那麽奴婢當真惶恐至極了。”

我不禁詫異,這女子看起來十五六歲的年紀,美麗如嬌豔含苞的海棠,清純似晶瑩無瑕的雪花,卻是一身蒙古貴族女子的裝束,應該不是班吉的仆人,她應該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