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日出雄關 第四十一節 殺人滅口
現在的情緒已經不能用簡單的“恐懼”二字來形容了身抖如篩糠,頭皮發麻,陣陣陰冷的風在脊梁骨後麵襲來,涼颼颼的。“啊,那好,你快去快回啊,別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扔在這裏,千萬快點啊……”
多鐸直起身來,頗為自得地揶揄道:“沒想到啊沒想到,我的十四嫂連老虎都敢殺,可謂是巾幗英雄,怎麽可能連區區一雙死人手都害怕成這個模樣?”
我顧不得羞惱,伸手將他向外推,連聲催促著:“閑話少敘,快點去拿刀回來,再這麽下去天都亮了,還怎麽逃?”
“好好好,那你老老實實地在這裏等著,我去去就回。”多鐸說到這裏,探頭看了看外麵的傾盆大雨,“這雨好生奇怪,都下了幾個時辰了,居然還不見小,再這麽下去,恐怕今年秋天的好多莊稼都要顆粒無收啦!”然後一躬身,三步並作兩步地衝進了雨幕,到了對麵的堂屋門前停下。伸手一推,原來房門正好虛掩,於是他先是警惕地探頭察看了下裏麵的動靜,這才躡手躡腳地進去了。
此時我獨自站在黑洞洞的柴房門口,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我隻覺得度日如年。不敢繼續東張西望,隻能閉上眼睛,一麵用耳朵極力地捕捉著那邊的動靜,一麵在心底裏拚命地祈禱著:“我沒有殺人我沒有殺人,老天就算是要懲罰也不要牽連到我這個無辜的人啊!還有那個鬼魂,你也千萬別來找我。我沒有要殺你,你也不是我殺地,要找就去找那個多鐸……反正他殺人如麻,數也數不清,債多不愁,虱多不癢……”
記得小時候看,,禱。念叨什麽可千萬別怪罪我。要怪罪就去找那孫猴子去。當時就非常鄙視懦弱自私的唐僧,想不到當類似事件發生在我身上時,我的心態居然和唐僧一模一樣,不由得感歎一聲:玄奘兄啊,你們真是難得知己啊!以後我再也不鄙視老兄啦!
隱隱聽到那邊似乎有些異響,然而卻因為風雨大作而聽不清晰,我連忙睜開眼睛。正擔心著會不會驚動那一家人時,多鐸已經提著一把菜刀從屋裏出來了。很快,他來到我跟前,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然後蹲下身來,開始了細心操作。
我兩眼望著門外的夜空,根本不敢往腳下看一眼,隻能一個勁兒地提醒著:“你可千萬瞧仔細了。別到時候把我的腳當成死人的手指給割了……割破也不打緊。若是割斷了腳筋,以後變子可怎生得了?”
多鐸漫不經心地說道:“你放心好了,我十三歲時就開始殺人了。人身上的每一個關節和每一個骨頭縫我不用眼睛看都能摸個準確,這點小事兒還能出差錯?你也太小瞧我啦!若是信不過我,你就自己親自動手好了。”
“別,我沒有這個意思,我信不過誰還能信不過十五叔嗎?”說實話,多鐸這麽簡單地幾句話也足夠陰森恐怖地了,我甚至感覺這個正一刀一刀地在我腳下操作地人根本就不是平日所見那個風流倜儻的家夥,而是一個經驗豐富的劊子手,在向我洋洋得意地炫耀和展示他那高超的技術水平。想到這裏,我的心顫抖得更加厲害了。
不過他的技術水平確實也不錯,沒多久功夫,就感覺自己的腳踝徹底地解放開來,我頓時如蒙大赦般地抽腳出來,長長地籲了口氣,“唉,總算好了,咱們快點走吧,不然待會兒被他們發現又要麻煩,能少殺一個人就少殺一個人吧!”
“你現在光著腳,怎麽走路?割破了你那嬌嫩地腳底可怎麽辦?總不能讓我背著你走山路吧?”
我這才想起自從我醒來之後,腳上的靴子就沒有了,不然的話怎麽能清晰地感覺到這一大堆血肉模糊的溫熱和粘稠?“那,咱們還得先去找了鞋子來穿吧。”
“嗯,好。”多鐸直起身來,撩起濕漉漉的衣襟來,將鮮血淋漓的刀刃在上麵摩來擦去,蹭了個幹淨。此時又是一道閃電劃破夜幕,在接下來滾滾雷聲中,我看到他那一身白衣上已經是血跡斑斑,而且有很多明顯是噴濺狀血跡,我頓時一驚:“怎麽,你又殺人了?”
他並沒有直接答我的話,而是抬頭看了看我,“先不要問這些了,你想不想知道這些人為什麽會抓我們到這裏來,還說什麽明日一早押去請賞?”
經多鐸這麽提醒,我這才緩過神來。由於這一番折騰,內心裏的極大恐懼感令我在一時間幾乎無法恢複縝密地思維。他說得不錯,在沒有搞清楚這些究竟是什麽人之前,我們決不能冒冒失失地直接逃遁,若是被他們地同夥甚至是某後指使者得知,可就是打草驚蛇,甚至連先前謀劃布置好的這盤棋局也會受到極大的影響,到那時就追悔莫及了。
等穿過雨幕,打開屋門進入室內後,我頓時被逐漸擴散地火焰和周圍觸目驚心的場景驚呆了。在一片濃重的血腥氣的彌漫中,隻見到處都是慘不忍睹的屍體:灶台間,一個中年婦人俯麵朝下倒在血泊中,油燈打翻在地,傾瀉而出的燈油正熊熊燃燒著,向四處蔓延開來,火舌已經躥上了周圍的灶具和物什;炕上,一對老翁老嫗被砍死在被褥間,似乎根本來不及反應,就在睡夢中丟了性命;牆角裏,赤著足,衣衫不整的年輕婦人正緊緊地保護著兩個不到十歲的孩童,這母子三人顯然已經咽了氣,臉上還凝固著極大的驚恐,五官已經痛苦得抽搐變形。
腳底下黏糊糊的,尚有餘溫。我低頭看去。隻見一顆人頭血肉模糊地滾落在這裏,那沒有了腦袋地屍身,腔子裏正汨汨地向外冒著殷紅色的細流,由身上穿的粗布衣裳,還可以勉強辨認出這就是我先前所見的那兩名大漢之一。
“你,你為什麽要殺他們一家?”由於先前的刺激,我的神經對於接下來看到的恐怖場麵已經麻木了,所以才沒有失聲尖叫。惱怒已經徹底地蓋過了恐懼。我轉身向多鐸質問道:“你連無辜的老幼婦孺都殺。要知道他們可沒有一點抵抗地能力!你還有沒有一點人性。一點惻隱之心?”
我氣得兩手發抖,眼前站著地他根本就是個魔鬼,一個殺人不眨眼地魔鬼!難怪會有後來的揚州十日,原來屠一城人和屠一家人在他的眼中看來,根本沒有多大的區別——隻不過這次是他親自動手,而不是作為三軍統帥,輕描淡寫地下一道命令。兩手幹幹淨淨,不沾半點血腥。
多鐸的眼睛裏並沒有半點惻隱和不忍,依然是淡淡的笑容,然而在我
卻是冷酷無比。“曹操殺了父親的好友呂伯奢滿門,是誤會卻沒有半點悔意,還不忘說一句‘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可是後來人有多少說他生性殘暴歹毒地?況且這家的兄弟幾個存心謀害你我。如果不是咱們僥幸逃脫。恐怕身無葬身之地也未可知,到時候誰來憐憫咱們?”
我盯著這個死不悔改的家夥,幾乎氣噎。“可是你忘了冤有頭債有主的這句話嗎?誰對我們不利,那麽就殺誰好了,何必連這些一無所知的婦孺都一道殺了?你也下得了手?”
“婦人之仁。”多鐸不以為然地反問道:“你以為咱們放過這些婦孺,仍然可以沒有後顧之憂地到達盛京嗎?現在不熟悉這周圍的環境,倘若是個村屯,他們見兒子丈夫被殺,豈能善罷甘休?等村子裏的百姓們都拿著鋤頭菜刀來追咱們,難不成還要我殺一村人?”
“這……”我一時間梗住了,不得不承認,雖然他的手段過於殘忍,然而卻不無道理。弱肉強食是自然界地生存法則,如果多鐸不殺人滅口,那麽我們無疑將陷入極其凶險地地步,難不成要為了憐憫之心而把自己貢獻出來任人宰割?
不容我多加思量,他就一把拉住我的手,“來,你跟我到這邊來看看。”我本來想極力掙脫他那沾滿血汙的手,然而越是掙紮他手上地力道越大,痛得我幾乎叫出聲來。
經過門口,轉到隔壁,隻見另外一個漢子蜷縮在櫃子邊上,一條腿已經被齊著膝蓋砍斷,顯然已經毫無知覺,不知道是已經死了還是昏迷過去了。我小心翼翼地看著腳底下,不敢踏上地麵上的血泊,然而即便如此,我這一路行來,依然蔓延了血色的腳印。
“咦,這不就是白天時故意弄漏船害我們落水的那個船夫嗎?”多鐸已經撿拾起一根柴禾,在灶間的火焰上引燃,一聲不吭地上前,將火光映照在那人的臉上,我終於清楚地辨認出來,“看來他們都是同夥,早有預謀,守候在遼河邊上專門等我們落網。隻不過,按理說這類多數是殺人越貨的勾當,又怎麽會要拿咱們去領賞銀呢?”看來事實的真相距離我之前的猜測越來越接近了,否則現在遼東也沒有什麽類似於天地會之類的反清複明組織,他們抓我和多鐸這兩個滿洲貴族上哪去請賞?
多鐸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伸腳過去,踩在了船夫斷腿的傷口處,來回蹭了兩下,“啊呀!”一聲慘叫,船夫頓時睜開眼睛,全身都痛苦難當地抽搐著,“求,求你……快,快點……”
麵對這船夫的苦苦哀求,多鐸的臉上浮現出了殘忍而冰冷的笑容,蹲下身去,悠悠地說道:“怎麽樣,滋味不錯吧?要不要再試試更厲害的?”接著側臉向我,“嫂子去灶台間瞧瞧,找罐粗鹽來,給他撒上消炎止血,免得他做鬼還要罵我們不夠意思。”
我剛要起身,船夫已經嚇得麵無人色,“別,千萬別撒鹽!我什麽都說,什麽都說!”
多鐸並沒有立即追問,而是像玩弄著垂死獵物的貓科猛獸一樣,饒有興致地繼續兜著,“瞧你到了這般地步,也是難逃一死,神仙難救了。是要我發發善心,給你來個痛快點的,還是不理不睬,讓你在這裏慢慢地掙紮,抽搐,等到血徹底流光了才最後咽氣呢?”
“求求這位爺,就給小人來個痛快點的吧,小人實在受不了啦……哎喲……”
“嗬嗬,那要看你招供得是否痛快了。”多鐸的問話終於進入了正題。
船夫的臉已經痛苦得變形了,他斷斷續續地把事情的前因後果交待了一遍:原來他們一家都是當地的農夫,兩個兄弟都是普通的莊稼漢,他自己有艘小船,農閑時就在遼河邊上的渡口邊替過往的路人擺渡賺點錢。十天前,他正在渡口邊等生意,結果來了幾個穿了官家衣服的人,給了他一把銅錢,吩咐他留意從南邊過來,要渡河往北邊盛京方向去的大隊人馬,一旦發現就立即趕去報告,若是僥幸能夠拿到領頭的,就重重有賞。於是他回家與兩個兄弟一商議,決定冒險幹一票,利用滿人多數不通水性的弱點,捉住其中的大官,到時候得到的賞銀就幾輩子享用不盡了。也算他們運氣好,剛剛守到第十天,我們這條大魚就撞入網中了。
“哦?那麽你的確不知道究竟誰是幕後主使了?你們究竟和那些人如何聯係?”多鐸緊追不舍地問道。
船夫交待了一個我們沒有聽說過的地點,距離這裏倒也不遠。“那幾個人大概每兩三日來這邊探查一下,也不知道究竟在等什麽人來。”
“再沒有別的了?”多鐸生怕漏過任何細節。
船夫已經痛得大汗淋漓,勉強支撐著搖了搖頭:“真的沒有別的了,小人全部都交待清楚啦,求這位爺給小人一個痛快點的吧,實在受不了啦……”
我在心裏快速地盤算了一番,別說這個船夫的傷勢嚴重,就算是極力救治也肯定撐不到明天早上;況且盛京那邊的人很顯然隻不過是派了幾個小嘍囉過來做偵查,就算是利用這個船夫的口供,順藤摸瓜去把那幾個小嘍羅抓來又有什麽用呢?到時候肯定又會像上次抓獲那幾個追殺我的士兵一樣,死也不肯供認出幕後指使,所以根本就是一無所獲,多此一舉。
於是我轉身將那把已經略微卷刃的菜刀拿來,交到多鐸手中,一言不發。多鐸接過刀,微微一笑,“爺說話算話,給你來個痛快的,到陰曹地府裏找你的家人去吧!興許還趕得及。”接著手腕一翻,幹淨利落地割斷了船夫的喉管。
泛著氣泡的血沫子噴濺了我和多鐸一身一臉,我伸手抹了一把,嘴唇上沾滿了腥鹹的味道。“唯一有價值的收獲就是,咱們知道了盛京那邊已經早有防備了。隻不過這個防備似乎還不夠徹底,不知道咱們手下的那些人到處尋找咱們時,會不會已經被太後派來的探子發覺了。”說完之後,我帶著沉重的心情站起身來。
多鐸脫下沾滿血汙的衣衫,順便揉成一團抹幹淨臉,“怎麽樣,還怪我殺人滅口嗎?如果明後日那幾個盛京派來的探子過來探查,他們將咱倆的形容相貌描述一番,盛京那邊馬上就知道咱們的行蹤,到時候恐怕就處處受製於人了。這就是‘一著不慎,滿盤皆輸’,所以你不能在這個關鍵時刻動任何惻隱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