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節 新任旗主

“至於正藍旗領旗之主的職位,不宜長期空缺,需要派合適之人前往轄製,以本王之見,應在重新諸位王公貝勒中擇選任命才是。”多爾袞說道這裏時,頓住了,他要看看下麵的眾臣們究竟是什麽樣的態度和反應。

果不其然,原本鴉雀無聲的大殿之內,立即喧嘩起來,大家紛紛交頭接耳,猜疑不定,這才是到了真正的關鍵時刻,之前他們的預料果然成了現實。多爾袞此舉最終目的不在於徹底鏟除豪格,而是在於接收正藍旗這一塊大大的肥肉。

當年天命汗努爾哈赤在時,將八旗正式分配:正藍旗旗主是努爾哈赤的第五子莽古爾泰。正白旗旗主是努爾哈赤的第八子皇太極。鑲白旗旗主是褚英長子杜度。正紅旗旗主是努爾哈赤的次子代善,鑲紅旗旗主是代善長子嶽托,鑲藍旗旗主是舒爾哈齊的兒子阿敏,他被皇太極殺掉後旗主改為舒爾哈齊的兒子濟爾哈朗。

正黃旗和鑲黃旗開始努爾哈赤自己親統兩黃旗,晚年將親統兩黃旗的大部分分授同母的三個幼子阿濟格,多爾袞和多鐸,每人十五個牛錄,其餘自己統帥作為親軍。他有個明確的指示:阿濟格是鑲黃旗旗主,多鐸是正黃旗旗主,將來自己死後,自己統帥的親軍全給多鐸,但將另賜一旗給多爾袞。努爾哈赤去世前,已經將鑲白旗旗主杜度調到鑲紅旗,準備以此旗給多爾袞,隻是想不到天意弄人,沒有成為現實罷了。

皇太極繼位後,幾經調換和重新分配,最終形成了現在的格局:原來皇太極自己的兩白旗變成了兩黃旗,由皇帝親領;而多爾袞三兄弟的旗色也改成了兩白旗,阿濟格的旗主之位被廢,由多爾袞繼任,同時與多鐸原領的旗色對換,成為了八旗之中實力最大,人數最多的正白旗旗主,擁有牛錄達四十六個之多;莽古爾泰死後,正藍旗落入豪格手中,同時分給阿巴泰六個牛錄;阿濟格被調到鑲紅旗,和嶽托平分三十個牛錄。其餘不變。

但之所以讓眾臣紛紛揣測的是,多爾袞究竟會怎麽個分配法。說他會大公無私,完全不為自己打算,任誰都不會相信,然而倘若多爾袞把正藍旗調到自己旗下,打散後重新整編到一塊兒去;或者直接下令將正藍旗隸歸自己旗下所有,恐怕是甘冒天下之大不韙,成了“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多爾袞此時畢竟還不敢這麽過早地將自己的野心完全暴露。

最有可能的是,讓多鐸或者阿濟格這兩個同母兄弟的其中一人去兼領正藍旗,但是這樣的辦法恐怕行不通。因為皇太極在日曾經規定,不允許除了皇帝之外的任何一個親王貝勒兼領兩旗。這是為了提防個人兵權過重而造成尾大不掉,所以多爾袞雖然現在身為輔政王,大權在握,卻也不能公然違背先皇旨意。於是,一時間眾臣們交頭接耳,久久不能停歇下來。

望著下麵各懷鬼胎的王公大臣們,多爾袞禁不住心頭一哂。等到眾人終於肅靜下來,齊齊地等待他的任命宣布時,他卻沒有立即將答案揭曉,而是側臉轉向濟爾哈朗,用謙和端重的態度詢問道:

“以鄭親王看來,這眼下正藍旗所餘的二十八個牛錄,應該由誰來統領合適?”

濟爾哈朗心中一陣不屑,暗中冷哼一聲:每次輪到這個得罪人的事兒,總是不忘了先來問我,這正藍旗無論怎麽分配,也絕對落不到我的頭上,操這個心幹什麽?但是表麵上卻比多爾袞的假惺惺還要過分,簡直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這人選問題嘛,我也沒個主意,還是要全憑睿親王決定啊!不論睿親王選定何人繼任,我都一樣支持讚成。”

多爾袞在心中無聲無息地嗤笑著,暗道:我看你這回算是謹慎過頭了吧?眼下這從滿朝上下所有親王貝勒中間來選,你鄭親王當然沒有份兒;禮親王已經遞折子請辭職務,退隱頤養了,肯定也沒理由出來摻合。剩下的王公貝勒,基本上都是傾向於我的人,你隻要隨便推舉一個出來,就是天大的人情,絕對不會得罪哪個。可惜啊,你連這個人情都忘記了做,就別怪我當仁不讓了。

“本王的意思是,眼下鑲紅旗由武英郡王阿濟格和貝勒嶽托共同管轄,終究沒有個正式的主副之分,畢竟也不是個長久的辦法。況且本來嶽托也是一旗之主,雖然早年犯了些過錯,但這七八年來也是屢立戰功,足可以將功補過。因此,本王以為,他的旗主之位,確實可以恢複了。”

話音剛落,大殿裏頓時一片輕微的**。眾人方才大悟,原以為嶽托當年鼎力協助皇太極奪取汗位,多爾袞應該對他恨之入骨才對。這近幾年來,雖然兩人關係看上去也有所緩和,但要說嶽托已經被多爾袞拉攏過去,任誰也不信。況且嶽托一向為人低調,從來不主動在眾人麵前替多爾袞張目,因此現在多爾袞突然做出這個決定來,足以讓大家驚訝不已的了。

還沒有等略顯愕然的嶽托出班謙辭,多爾袞已經鄭重其事地將後半段決定公布出來:“所以,眼下適逢正藍旗無主,本王決定派嶽托前往管轄,接收除饒餘郡王所領之外的二十八個牛錄,是為正式的領旗之主。而原在鑲紅旗內所轄的十五個牛錄,則交與武英郡王阿濟格一並統轄。”

這下所有王公貝勒們終於明白了,原來多爾袞這個安排竟至於天衣無縫!且不說原本阿濟格和嶽托都是領旗貝勒,先後被皇太極尋了些過失而廢除旗主之銜,定然心存不忿,對皇太極耿耿於懷。現在多爾袞剛一鏟除豪格,立即就慷慨大方地給兩人統統恢複了旗主職位,這樣的人情,足以收買嶽托的效忠之心了。而阿濟格現在獨領三十個牛錄,就等於間接地增加了多爾袞自己的實力,還有什麽買賣比這個更劃得來的?

眾人正五味雜陳時,多爾袞不失時機地問了一句:“不知諸位可有異議?但言無妨!”

代善是應該最先表態的人,因為上麵的濟爾哈朗已經預先說全憑多爾袞做主了,所以眼下多爾袞詢問的目光最先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應該算是在場所有人中最鬱悶的一個了,本來上個月已經遞交了辭去差事職位的折子,也被批準退隱養老了,但是這個親王的爵位仍然保留著,所以今天這樣的重大朝會,他也不得不來參加。雖然對於現在的結果,代善多少預料到了一些,但是心中的不悅還是難以避免的。

代善暗歎一聲,出班拱手道:“睿親王所言甚是,如此分配,確實妥當,我沒有意見。”

後麵的多鐸,阿巴泰,阿達禮,碩托等王公貝勒們一一出來表示讚同,並且紛紛稱頌睿親王如此處置,實在是公平合理,再合適不過了。

還沒等阿濟格出班叩謝,嶽托趕忙出來請辭:“不過是些許微功,臣才識短淺,斷然不敢受如此重任,還望睿親王收回成命,另派人選為好。”

“呃,”多爾袞一臉和藹的微笑,“論治政之才,統兵之略,遍觀朝野,能夠與你同疇的恐怕也是屈指可數;況且你早年曾經多次統帥大軍,深具經驗,足以勝任此位。況且我也實在想不出比你更合適的人選了,你就不必推辭了。”

周圍的叔伯子侄們也紛紛勸他接受任命,嶽托無奈之下,隻得叩首謝恩。

說實話,他早已經看透宦海沉浮,不再像早年時一樣爭強好勝了。由於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必然定律,皇太極翻臉無情,將他從和碩成親王的位置上拉了下來,又廢去了旗主之職。這六七年來,嶽托盡管立下赫赫戰功,卻隻能與那些聲望和才幹遠不及他的貝勒貝子們為伍,實在是天大的委屈和羞辱。

去年冬天的獵場密謀,一場即將發生的血雨腥風被嶽托一念之間的決定而化解,其實他選擇幫助多爾袞,並不是在乎什麽報酬和重新謀得權位,而是出於對十七年前的那次錯誤選擇的懊悔和補救而已。想不到,眼下多爾袞卻並沒有遺忘和忽略他的功勞,權位相酬,來得如此之快,實在令嶽托有些意外和愕然,但是能夠得到這樣的實際利益,總歸是欣喜的,於是在推脫之後,還是拜謝接受了。

在叩頭下去的時候,嶽托心中暗暗感歎:恐怕以後少不得再為這位睿親王效那犬馬之勞啦!

正藍旗的事情安排完畢,多爾袞又宣布了一個重大決定,這次是關於六部事宜的調整,算是一番徹底的大洗牌:

“原本先皇仿明製,設六部,令我等親王宗室管轄分掌。可是現在朝政變化,今非昔比——我與鄭親王同列輔政,諸務繁多,處置不暇,更加難以同時關顧到本部之事;而前不久禮親王也剛剛辭去了所有差事;豫親王因過被降為郡王;肅親王獲罪被廢為庶人;眼下嶽貝勒即將接手正藍旗,整頓旗務,安排人手,恐怕也要忙上一陣。所以在朝會之前,我已經與鄭親王商議過,一致認為應當裁撤親王貝勒掌轄六部之權,改為六部直接受命於皇上。而各部均設滿,漢尚書各一名,侍郎各兩名。此議已交付吏部核準,待明日朝會正式公布施行。屆時六部尚書及侍郎人選,諸位均可上折舉薦。”

濟爾哈朗雖然笑得比哭還難看,卻不得不按照兩人事先商量好的,點頭附和道:“到時候我與親王自然會慎重斟酌,考慮采納的,諸位但薦無妨!”

他心裏跟明鏡似的,非常清楚,這是多爾袞又一個收買人心,安插親信,同時又集中政務權利於己身的有效手段,這一招極為厲害。說是“直接受命於皇上”,還不是直接受命於他多爾袞?表麵上多爾袞自己也辭去了吏部統裁之權,實際上卻等於間接收獲了數倍的權利,這筆買賣實在是賺大發了。說是叫各臣舉薦,實際上最終還不是新近投靠多爾袞的那些個大臣們最終受益?否則之前那些暗示過的酬勞如何兌現?恐怕從此以後,自己算是徹底被多爾袞架空啦!

然而階下的文武大臣們卻不似濟爾哈朗這般憂心忡忡,他們正興致勃勃地竊竊私語著,討論著這些個憑空多出來的空缺,都會由哪些人補上,這可是關係到自身最直接的利益問題,誰都馬虎不得。

……

自從一天早上,關押在隔壁大概有半個月的譚泰被釋放出去之後,豪格便心生不妙之感。雖然他現在由於多日幽禁而脾氣暴躁,經常嚷嚷著多爾袞遲早有一天倒黴,實際上自己卻是心虛的,因為他或多或少地從譚泰那裏了解一些現在的朝局狀況,知道多爾袞已經快要徹底獨自掌權了。因此豪格也愈發消極,頹然,看來他所期盼的出頭之日,恐怕是永遠也等不到了。

“譚泰為什麽會突然被安排到這裏來,過了沒幾天又釋放出去了呢?莫非是有人故意為之?”豪格越想越是心驚,他隻不過是為人粗魯莽撞了些,但是要靜下心來琢磨事情,也不是完全沒有腦子的笨人。想起自己出於滿腹委屈和抱怨,所以曾經把譚泰當成同病相憐的自己人,把那些惡毒的詛咒話語根譚泰說了不少,現在想來越發後怕:“這家夥是不是多爾袞故意派來的耳目,一出去就把我給賣啦!”

更意外的是,譚泰被釋放出去的第一天一早,豪格就被轉移出關押了許久的刑部大牢,被安置在了一個看起來還算是整潔的院落裏麵單獨囚禁。“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呢?究竟是不是大禍的前兆?”

他空屋獨處,一籌莫展,隻期望著自己是杞人憂天,多爾袞能夠看在他已經形同廢人的份上給他留條生路。所以在高槐深院之中,看日影一寸一寸消移,真有度日如年之感。因為如此,緊張得失去常態,偶有響動,立即驚出一身冷汗。等到夕陽落山,夜幕降臨時,豪格坐在窗口前,剛剛倦得想要打個瞌睡,卻被突然一陣異響驚醒。

抬頭一看,卻發現原來隻不過是一隻碩大的老鼠沿著牆根溜竄而過,這在刑部大牢他早已經看習慣了,但是此時已經成為驚弓之鳥的他,不由得恨恨罵道:“連你這畜牲都敢在本王麵前耀武揚威,真是活的不耐煩了!”

正準備起身上前,一腳將老鼠踩死時,院落裏的大門忽然敞開,進來了許多侍衛,護衛著一個身穿官服的人快步入內,周圍的燈籠映亮了昏暗的院落。

豪格猛地一驚,連忙起身趕了出去,一眼認出了那位大臣,他是刑部領政葉臣。葉臣平時對他還算客氣,然而此時卻是一臉冷漠嚴肅,隻見他從袖子裏抽出一本明黃色封麵的諭旨,展開來,同時用冰冷的聲音命令道:“著肅親王豪格接皇上聖諭!”

完了,莫非多爾袞真的不肯放過自己?豪格忐忑不安地跪地,隻聽葉臣鄭重宣讀道:“查肅親王豪格偽造聖諭,誣陷親王,縱黨作亂,意圖謀逆。入獄之後不知悔改,變本加厲,竟至詆毀聖躬,詛咒諸王,侮辱狂悖之言不勝枚舉!……著即革除親王爵位,廢為庶人,削去領旗之職,終身幽禁。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