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節 檢舉揭發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短短半個月後,狡猾異常,善於站風轉舵的投機分子拜音圖果然指使兩位弟弟鞏阿岱,錫翰出來告發,說是兩黃旗大臣圖賴,圖爾格與遏必隆結黨營私,時常聚在一起詆毀輔政睿親王,屢屢心懷怨憤之意,圖謀不軌。

今天這次朝會由於這個突然的告發而變得氣氛凝重起來,所有在場臣工們紛紛抬眼觀察著高高在上的兩位輔政王的臉色,以決定自己假如被問到的話該如何表態。

“鄭親王,你的意思呢?畢竟此事涉及於我,我也不便表態或者決定什麽。”多爾袞聽到這個舉發後,並沒有感到太大的意外,一如往常的神態自若。他側過臉來,向旁邊的濟爾哈朗詢問道。

濟爾哈朗聽聞下麵繪聲繪色的舉發之詞後,頓時心中暗叫“不好”,盡管他已經隱隱料到了很快就會有一班人轉而投向多爾袞,但絕對沒有料到這些人的行動居然如此之快,這也許隻是一個開頭,是一番大清洗的前兆?會有那麽嚴重嗎?濟爾哈朗隻覺得此時多爾袞向他投來的眼神中,似乎隱藏著戲弄和嘲諷的成分,又或者根本就是居心叵測,另懷深意?

“……唔……不論究竟是否有此等事,還是先將這幾個人全部都革職下獄,細細審問,再定罪也不遲!”濟爾哈朗無可奈何,隻得做出秉公處理的公正姿態,盡量留有餘地地回答道。

多爾袞似乎不肯就這麽被他糊弄過去,故意刨根究底道:“我長年在吏部,不太熟悉,也從來沒有過問刑部的具體事宜,先問一下鄭親王:若是審訊之後,認定確實有罪,鞏阿岱與錫翰並沒有冤枉他們的話,這幾個兩黃旗的人該如何處置?”

“按律應該論死,”濟爾哈朗說到一半,又硬著頭皮補充道:“不過圖賴,圖爾格,遏必隆三人,多次有功於朝廷,畢竟此事非謀反大逆等不赦大罪,按例可以適當開恩減輕處罰……”

階下的滿漢兩班裏,突然一人冷笑起來,眾人紛紛聞聲望去,隻見這個敢於在朝堂之上肆無忌憚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武英郡王阿濟格,隻見他一臉鄙夷道:“鄭親王果然是仁厚賢德之人啊,什麽事都可以仔細商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恐怕把這三個人弄到你那邊去,就算是問上個三年五載的,也照樣什麽罪過都問不出來!這倒也不奇,反正他們詆毀反對的是睿親王,也不是你鄭親王自己,當然樂意袖手旁觀了!”

阿濟格直截了當的一番話頓時引起了周圍朝臣的竊竊私語,他們再次望向濟爾哈朗的目光裏,已經充滿了閃爍與懷疑。

濟爾哈朗的臉色明暗不定,顯然很是尷尬,他平時從政時一貫給別人謙和忠厚的形象,所以即使他被阿濟格寥寥數語就戳穿了心思,正氣悶不已,卻也不能開口訓斥。

多爾袞開口截斷了阿濟格的抱怨之詞,他一臉嚴肅地斥責道:“你不要妄下測語,胡亂揣度,我相信鄭親王絕非為一己之利而敢於以公徇私之人。我二人同為輔臣,自當是齊心協力,共輔幼主,又怎能彼此猜忌,傾軋亂政呢?你還是少說兩句吧!”

阿濟格見到攪亂人心的目的已經達到,就假裝忿忿地勉強答應一聲,退回了原位。

這時濟爾哈朗盡管有多爾袞解圍,但他總覺得這是多爾袞在故意做戲,所以他仍然心中忐忑,於是說道:“若是睿親王信我不過的話,還請去刑部坐一次堂,親自審問所以涉案之人,方才放心不是?”

“嗬嗬,哪有我這個被誣之人親自前去審案的道理?恐怕到時候更有人暗地裏議論我挾嫌報複,屈打成招了,還是全都交給鄭親王吧。這是你的職責所在,我無意過問,等你準備好了處置議案,再同我交換一下意見就可以了,不必太過局促。”多爾袞微笑著將案上的折子推給了濟爾哈朗。

濟爾哈朗暗歎:這麽一鬧騰,恐怕我就算是想保他們也得留點尺度了,暫時退一步,順一順多爾袞的意思吧,總不能和多爾袞對著幹,那樣絕對不會有任何好處的。於是點了點頭:“睿親王請寬心,我自當秉公處置的。”

“對了,還有一件事想問問鄭親王的意思。”多爾袞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

“睿親王盡管問來,不知有何要事?”

多爾袞將目光投向了朝班中的阿巴泰,然後鄭重道:“多羅饒餘貝勒前番征明,入冀轉戰,連下二十餘座城池,獲牲畜財物,人丁軍械難以計數,如此大功,理應重重封賞!”

濟爾哈朗稍稍鬆了口氣,之前他還以為多爾袞又不知道想出了什麽捉弄他的新點子來了而悄悄地捏了把汗,現在聽說原來隻是給他的七哥阿巴泰封賞這麽簡單,於是他幹幹脆脆地回答道:“這是當然,饒餘貝勒勞苦功高,皇上自然不會吝嗇封賞的,我的意思是,應該賞賜黃金五百兩,銀五千兩,如何?”

阿巴泰於階下聽罷,連忙出班謙辭:“臣些許微功,輔政王欲加如此厚重賞賜,實在愧不敢當,惶恐不已啊!”

多爾袞抬了一下手,示意阿巴泰不必拘禮,同時笑道:“我看鄭親王所提的這些賞賜,恐怕還嫌太微薄了些,何以能夠褒揚彰顯饒餘貝勒如此大功呢?以我看來,起碼要賞銀一萬兩,再加良馬百匹才是!”

濟爾哈朗一愣,其他王公大臣們自然也議論紛紛,因為與皇太極比起來,多爾袞這種賞賜的出手方法未免太大方了一點。畢竟五千兩已經是一筆非常龐大的數目了,要知道去年多爾袞親率八旗大軍,殫精竭智,辛辛苦苦替朝廷拿下了鬆山,剿滅收降了明軍十三萬,擒得督師洪承疇,戰略意義更是極為重要,可謂戰果輝煌。那時候皇太極也隻不過給多爾袞恢複了親王爵位,另賞白銀一萬兩而已,可眼下多爾袞居然一出手就賞給了阿巴泰一萬兩白銀,五百兩黃金,可謂慷慨無比,眾人無不驚愕。

多爾袞自然看出了諸人的疑惑,不等大家發問,他就從寬大的座椅上站了起來,一步步走下台階,緩緩地細數著阿巴泰的功勞:

“饒餘貝勒自從接兵符帥印以來,率蒙古,滿洲各旗大軍,經蒙古破西長城關隘而入,突襲攻克薊州,經北京,分道南下。兩個月來,連克霸州、河間、永清、衡水數座重鎮,又轉攻山東,下武城、臨清諸城鎮,直抵兗州,魯王朱以派被俘自殺,樂陵王朱宏治、陽信王朱宏福、東原王朱衣遠、安丘王、滋陽王等眾王及管理府事宗室等約千人都被俘斬首。如此戰績,我與武英郡王於崇德三年伐山東,克濟南也隻能相分伯仲而已,再想想饒餘貝勒此前這一連番大勝,給朝廷帶來了多大的收益:

此番共攻克三府、十八州、六十七個縣、八十八座城鎮,擊敗明軍三十九處。獲黃金一萬二千二百五十兩、白銀兩百二十萬五千二百七十兩、珍珠四千四百四十兩、各色緞共五萬二千二百三十匹、緞衣與裘衣一萬三千八百四十領、貂狐豹虎等皮五百餘張;俘獲人口三十六萬九千人,駝、馬、騾、牛、驢、羊共三十二萬一千餘頭……”

幾乎所有在場的王公大臣們都相顧驚愕,他們所吃驚的不是別的,而是這位輔政睿親王居然可以完全不用對照奏折,就可以單憑腦子裏的記憶將這一連串複雜的數字和名目有條不紊地一一道來。而且連那些個瑣碎的零頭都記得一清二楚,條理清晰,敘述起來如行雲流水,恐怕整個大清也挑不出幾個記憶力如此之強的人來吧?

濟爾哈朗望著多爾袞負手而立的背影,隱隱擔憂:曾經聽聞多爾袞博聞強記,幾乎有過目不忘的本領,自己還一直不信,現在聽來,果然如此,這等腦力,著實令人望塵莫及啊!想到這裏他不禁後怕起來。

說話間,多爾袞已經走到阿巴泰的麵前,站立住了。他用溫和敬重的目光注視著阿巴泰,繼續說道:“如此輝煌之戰績,區區萬兩賞賜,實在不能抵饒餘貝勒之汗馬功勞。更何況其長子嶽樂忠心耿耿,不肯與謀亂者同流合汙,斷然舉發,遏止了一場即將爆發的叛亂,更是功加一等。以本王看來,不應該隻拘於財物賞賜了,更要封官加爵,以示朝廷對大功之臣的不吝褒獎。”

接著多爾袞淡淡地環視了所有臣工們複雜變幻的表情,加重了語氣宣布道:“本王決定,加封饒餘貝勒郡王爵,是為多羅饒餘郡王!”然後對幾乎是愣在當場的阿巴泰小聲說道:“很快就有旨意下來,七哥就不必謙辭了,靜等聽宣吧。”

望著多爾袞投過來的征詢眼神,濟爾哈朗實在找不出任何否決和反對的理由,更何況多爾袞這個語氣不是普通提個議這麽簡單,而根本就是以當權者的身份直接下詔!根本叫濟爾哈朗反對不得,隻有順水推舟,滿口應承的份了。

“本王亦讚同睿親王之議,此事現在就可以擬旨確定下來,今後我大清就又添一位郡王了,”接著濟爾哈朗望著下麵的阿巴泰,心中苦笑:莫非這阿巴泰也被多爾袞拉攏過去了,或者成了多爾袞的籠絡對象?不管怎麽說,這個收買人心的好機會算是被多爾袞當仁不讓地攬了過去,自己還落了個吝嗇鬼的名聲,唉!

想想如今大清共五位親王,三位郡王,豪格下獄,前途叵測;代善逐漸引退,不問政事;武英郡王阿濟格是多爾袞的親兄弟,穎郡王阿達禮似乎和多爾袞走動頻繁,說不定已經入夥;眼下剛剛升為郡王的阿巴泰,本來就和阿濟格脾氣相投,一貫交好,這次又是多爾袞親自封賞,自然是感激不盡,以後當然會處處為多爾袞著想。如此一來,自己儼然成了孤家寡人一個。

這還不是濟爾哈朗最為懊喪的,他擔心的是:多爾袞在說了那麽多套話,打了無數冠冕堂皇的官腔之後,居然有意無意地提到了前些日子阿巴泰的長子嶽樂出來舉發正藍旗大臣們密謀叛亂之事。這弦外之音顯然是敲山震虎,故意打草驚蛇,看看周圍的人究竟如何反應;又或者說是給一些仍然不肯安人的人們一個不動聲色的警告,叫他們謹言慎行,好自為之,不要妄想螳螂的臂膀可以阻擋車輪的前進。

不過也可以往寬處想想,這也許是多爾袞不打算究根追底,不準備興起大獄的一個訊號呢?這個睿親王,自己算是越來越琢磨不透了,以他的頭腦,又何嚐沒有想過引蛇出洞,先是拋出一個大大的誘餌,吸引魚兒們過來咬鉤,再突然拉起魚竿將它們悉數釣起呢?這何嚐不是一個有效的打擊政場敵人的手段,多爾袞為什麽不準備這樣做呢?莫非在他心裏,大清的局勢穩定才是最為重要的,重要到可以連政敵都暫時寬恕?濟爾哈朗在心中一一假設,又一一推翻,越發百思不解了。

阿巴泰本來就資曆頗深,戰功赫赫,早在當年薩爾滸之戰中就已經揚名立萬,滿朝王公貝勒們的功勞也沒有幾個能夠超過他的。鬱悶的是,他的母親伊爾根覺羅氏是當年努爾哈赤的側妃,自己是個庶出,自然無法和那些個嫡出的阿哥們爭權奪利。自己一直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等到皇太極即位,自己又因為不擅於溜須拍馬,又兼脾氣暴躁,居然被降為小貝勒一列,的確是胸悶不已,憋屈得要命。想不到皇太極剛剛駕崩了沒幾個月,十四弟多爾袞居然這麽爽快地把自己一下子提升到了郡王的爵位上,的確令阿巴泰大喜過望,趕忙連連拜謝不提。

多爾袞返回座位上,看似悠閑地翻檢著案頭的折子,選中一本抽了出來,翻開來看了看,然後輕描淡寫地對濟爾哈朗說道:“鄭親王,我昨天晚上看到了這本參你的折子,裏麵檢舉你曾經對刑部理政大臣葉臣言道:‘睿王近來越發有威福自專之勢,恐日後有不臣之心啊!’結果葉臣聞後大為惶恐,權衡一番後還是上了這份折子舉發,用以剖白,不知鄭親王如何看待此事?”

濟爾哈朗聽得冷汗直冒,這麽快就有無恥小人出來舉發自己了,實在令他猝不及防。本想一口否認,反咬一口,說是葉臣故意誣陷他,但是細細回想一番,這話確實是自己在一個月前說過,誰也沒有冤枉他。對了,說這話時,平時一貫和自己行走親近的何洛會也在場,他會不會……

多爾袞望向他的目光雖然不是咄咄逼人的,但卻隱藏著無形的刀鋒,雖然語調十分客氣,但卻似乎沒有給他喘息的餘地,隻聽到多爾袞悠然地繼續道:

“哦,這份折子的內容我還沒有全部說完——當日鄭親王如此議論政事時,不但入了葉臣的耳朵,正黃旗的固山額真何洛會也正好在場,當然也被他悉數聽去了。我看要不要叫何洛會現在就出班對質,我們也好問個究竟,以免誤會冤枉了鄭親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