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 同上賊船

李淏湊在近前看著我這一番大肆偽造諭旨的表演,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直到看著我最後一筆的終結,終於發出了無比崇敬的感歎:“想不到,想不到啊……阿貞,你什麽時候學到這麽一手?這筆跡模仿得如此逼真,跟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沒什麽兩樣,如果不是我親眼所見,還真會以為這道諭旨是貨真價實的呢!”他伸出手來,小心翼翼地將我臨摹出來的“諭旨”拿到燭光跟前仔細地打量著,順便吹著上麵沒有幹涸的墨跡。

我取過另外裁好的一張紙,繼續調好墨汁,謹慎細致地下著筆,一麵掩飾著心中的得意:看來大學時候學的那些東西也不是完全派不上用場的嘛!起碼我的軟筆書法的造詣還算是小有成就,加上到了古代之後整天做富貴閑人養膘,不找點消遣如何打發時間?於是數年來的勤學苦練,休要說漢文,就算滿文書法也上了一個新的台階,尤其現在又有現成的諭旨在這裏做對照,模仿個形似還不是很困難的。

“嘿,差不多像就行了,要是完全一模一樣,到時候想要揭穿這密旨是假的反而不容易了,”我低頭繼續忙著手底下的活,這是李淏突然想起了什麽:“對了,差點忘記了最重要的一條——這諭旨的上麵的字跡是模仿得差不多了,可是上哪找玉璽印章去?就算是現刻,也得個不吃不喝忙活個十天八天的,如何來得及?”

“這還不簡單?如果我想不到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又怎麽會提出偽造諭旨呢?”我一抬頭,目光在案頭的各種紙張中巡視一番,然後輕輕一掀,找出一張最薄的宣紙來,連同另外一本皇太極的諭旨推到李淏麵前,詭秘地笑著:“你的活計來了,總不能讓你一個大男人閑在這裏沒事兒幹吧?你找一塊邊緣最為平直的鎮紙過來,比在這張紙上,然後把諭旨墊在下麵,按照隱約透印出來的影子,仔仔細細地描畫好。最後再把圖樣放在一張最厚實的紙上,把該空白的地方統統刻掉,這樣一來,一個簡單的範子不就成了?”

“最後呢,”我把之前那種模擬好的假諭旨放在案頭,“你就把那張範子擱在這個折子上,用毛筆蘸了朱砂,盡管把這些空檔填滿,等把範子拿掉時,還不是和真正玉璽蓋的沒什麽兩樣?”

我這個來自於現代的美工牌匾鋪操作流程的靈感,居然也成了一個不失為靈巧的辦法,確實可以讓古人對我刮目相看,李淏自然也不能免俗,他一麵按照我教授的法子忙活著,一麵感歎:“想不到如此複雜的事情居然有如此簡單的解決辦法,你的腦子還真是靈活,如果要是個男人,肯定不得了……”

“嗬嗬,殿下過獎啦!”我這次倒不是故作謙虛,而是說出了老實話,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沒有完全喪失的:“我所鑽營的不過是一些上不得台麵的小伎倆罷了,根本和智慧不挨邊兒,說穿了也不過是雞鳴狗盜之技而已,況且還急中生智,勉強用來應對局麵的無奈之舉,沒有什麽好炫耀的。”

“這可不一定,有時候明麵上靠實力解決不了的問題,確實需要一些特別的手段和技巧,往往很多時候這些被人忽略的手段,卻會匪夷所思地扭轉整個局麵,甚至是改變曆史。”李淏鄭重地說道。

“那你說我們現在是不是正在改變曆史呢?”雖然嘴巴上說著,手底下也沒有停著,我繼續一絲不苟地炮製假諭旨,一麵向正在小心翼翼地摹畫著玉璽印記的李淏問道。

他沉思了一小會兒:“也難說,不過管不了太多了,對於你來說,還是挽救你男人的性命要緊,接下來什麽事,也是很難預料的,隻有走一步看一步再說了。”

接下來不知道究竟是為了專心致誌,全神貫注,還是大家彼此不知道說什麽好,隻是默默地繼續了手底下的活計,盡量用最快的速度完成這項複雜精細的工作。

忽然間大帳的簾子一掀,一陣呼嘯而至的北風猛然席卷進來,頓時吹滅了數盞蠟燭,一下子這裏的一切頓時陷入黑暗之中,這著實把做賊心虛,戰戰兢兢的我們嚇個不輕。

我抬頭向矗立在帳門口的那個高大的身影問道:“是誰亂闖營帳? 還不趕快把帳簾關嚴?”

話音未落,帳簾倒是及時關嚴了,不過那人的聲音也令我猛地一顫:“是嫂子嗎?你怎麽也在這裏?”多鐸的聲音裏顯然帶著驚愕,對眼前一片黑暗中聽聞我的話音而疑惑不已。

“哦,是十五叔啊!”我的慌張過去了,畢竟進來的是自己人,不必擔心我和李淏的偽造諭旨這一大罪被人撞破,可是畢竟深更半夜,我和李淏孤男寡女地同處一帳,正好被自己的小叔子看到,的確是格外的尷尬。“快點燃蠟燭啊,時間緊急,一刻也不能耽誤呀!”

黑暗中,李淏摸索出火折子,晃了晃,終於點燃了一根蠟燭,讓室內恢複了光明。望著正在忙碌著李淏,多鐸一臉詫異:“你們這是在忙什麽?”

等全部蠟燭重新燃好,李淏這才轉頭向多鐸問道:“豫親王方才不是已經歇下了嗎?突然造訪,倒著實把我嚇了一跳。”

“本來今天酒喝得也不算少,你剛一走,我就躺下了,可是後腳我哥哥就進了營帳,一臉焦急地叫我幫著尋找嫂子,我連忙披衣起身,和他分頭尋找,結果幾乎把這附近尋了個遍也一無所獲,方才正好路過你這裏,於是順便進來問問你有沒有見過她。”多鐸說著將臉轉向我,一臉古怪之色:“沒想到這麽巧,嫂子你快點回去吧,哥哥恐怕在那裏等急了。”

“王爺已經回營帳了嗎?我這裏還有……”我聽說多爾袞尋我尋得心急,但是這邊實在抽不開身,正想對多鐸解釋之際,多鐸卻一眼盯上了案頭的一大堆令人敏感的東西,等他借著明亮的燭光看清了這堆物事究竟是什麽時,不由得臉色大變,他直直地望著李淏剛剛描畫好的玉璽圖案,幾乎是僵硬著舌頭一字一字地念了出來:

“製-誥-之-寶……”多鐸猛然反應過來,聲音開始顫抖:“這不是……這不是玉璽嗎?你們在做什麽呢?”

很快,他的目光轉移到我即將臨摹完畢的“諭旨”上,還有我手裏懸在半空的筆,頓時什麽都明白了,但仍然有點不敢置信:“老天!你們也真是膽大包天,居然在這裏躲著偽造諭旨……”

我忽然嗤笑一聲:“嗬嗬,你堂堂豫親王也有害怕的時候?沒錯,我確實正和我哥哥一道幹著這個可以掉幾次腦袋的勾當,現在被你撞見了,也就不瞞你了,正好又添一個幫手,相信你應該很願意上我們這條船的。”我已經下定決心把多鐸拉上這條賊船,俗話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有他這個絕對可以信賴的人幫忙,我們的盜版大業要突飛猛進了,哈哈哈……

麵對一頭霧水的多鐸,我再也沒時間賣關子了,直接把從侍衛屍身上搜出的皇太極密旨的原件遞到了多鐸的手中,“我就長話短說了,方才我哥哥從你那回來,路上在林子裏遇到兩個正黃旗的侍衛,失手把他們全部射死了,結果我也正好路過那裏,急忙搜查一番,沒想到從那兩人屍身上竟然搜出這麽兩道重要的密旨,這可是對王爺大大不利,甚至你我等人都麵臨著滅頂之災的大事啊……”

多鐸在燭光下迅速地瀏覽完密旨,等他將諭旨重重地合上時,臉色已然鐵青,眼中的怒火似乎可以把周圍的一切吞噬:“簡直欺人太甚!看來他是不把我兄弟全部鏟除死不罷休了!哼,難怪方才我哥哥說皇太極這次恐怕要有一番大清洗,這下算是徹底坐實了!”

“啪!”地一聲,他將手中的諭旨狠狠地摔在地上,正要抬腳踏去,被我及時拉住:“呃,十五叔先別忙,這諭旨的封套還派得上用場呢,倘若是弄汙了,讓我上哪去找這種明黃龍紋的緞子作封套呢?”

……

沒一會兒,幾案前的燭光下又添了一個忙碌的身影,多鐸“義無反顧”,“果斷決絕”地上了我們的賊船,他的分工時幫李淏把畫好的範子仔細地用刀鋒刻出來,別看他平時大大咧咧,其實確是個膽大心細的主兒,拿慣了刀弓的手做起細活來,也絲毫不遜色於李淏,尤其這項秘密準備是關係到他們兄弟的生死存亡,豈能不格外謹慎?

我完成了手下的工作,將筆放回架子上,活動活動酸痛的手腕,猛然想起了還有一項更為重要的事情要辦,於是重新戴上帽子,出了營帳。

……

在彌漫著草藥清香的帳篷裏,一男一女壓低了的朝鮮語對話進行著,外麵隱隱北風呼嘯,桌前燭光微微搖曳,忽明忽暗,越發詭秘。

“先生,這種藥方果然能達到那種神不知鬼不覺地致人於死地的效果,連太醫們也檢查不出任何異樣嗎?”

“小人可以擔保,萬無一失,隻不過……”

“莫非有何為難之事?比如藥材尚缺,難以湊齊之類?盡管言之。”

“公主勿憂,這方子所需的藥材倒也不是什麽稀缺奇異之物,眼下現成的藥材就可以湊齊,配製也隻消兩三個時辰的工夫,但是單憑這劑藥,是吃不死人的,甚至根本不會對人的身子產生什麽妨害,所以絕對稱不上是毒藥,就自然不會有人能檢驗出來,”那聲音頓了頓,繼續道:

“方才公主所述那人現有的病症,屬於頗為嚴重的風疾一類,這方子若是用到普通人身上,是沒有任何效用;可是一旦用到病患之人身上,就會令其心悸目眩,氣血翻湧,雪上加霜,但是單憑如此,也未必能致人於死地,倘若能夠適時激怒此人,如此發作起來才能足以致命。”

“哦?”女人的聲音沉寂了,過了片刻,又重新響了起來:“難道實在沒有能夠直接作用的方子了嗎?畢竟……”

“也隻有這個法子,能夠掩人耳目,任如何高明的太醫,也難以檢驗出其中的蹊蹺,這也是唯一可以達到公主要求的穩妥法子。”

頃刻,那個女人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話音裏帶著堅定的冷酷:“好,那就有勞先生了,還請盡快準備妥當,畢竟時不待人,夜長夢多啊!”

“是,小人明白。”

……

四更鼓過後,我和多鐸一前一後地出現在多爾袞的大帳前,兩名守衛的親兵連忙掀開帳簾,頓時一股溫暖如春的暖流迎麵撲來,等帳簾在我們的身後落下時,我看到在通明的燭光之下,多爾袞的對麵正坐著一位年有二十四五歲的青年將領,他看到我和多鐸進帳,自是一愣,不過還是欠了身子對我們行了個家禮,然後給我和多鐸請安。

“阿達禮?”多鐸看到這位身穿紅色常服的英武將領,不由愕然:“你也在這裏?”

“穎郡王深夜造訪,定有要緊之事,”我微笑道,走到多爾袞身後站立著,這個穎郡王阿達禮我雖然見過的次數不多,但也知道他是眼下正紅旗的半個主子,他是代善的次子,嶽托的二弟薩哈濂之子。

當年他父親與多爾袞一道征伐察哈爾,捷報剛剛傳至,就在軍帳中咽下了最後一口氣,隻有三十六七歲,算是英年早逝。由於薩哈濂當年在幫助皇太極謀取汗位時立下了大功,所以深得皇太極信任和重用。他這一病死軍中,令皇太極很是感傷,沉痛不已,視為折斷了左膀右臂,為了表示他對薩哈濂的追思和悼念,他不但把這位侄子的喪事辦得格外隆重,而且還在登基稱帝之後,將薩哈濂的長子,也就是眼下的阿達禮恩封為穎郡王,這也是年級輕輕的阿達禮何以爵位淩駕於其戰功赫赫的叔伯之上的原委了。

由於我讀過史書,對這位穎郡王之後的事跡算是有個大概的了解,他和叔父碩托其實是一直打著“保皇黨”旗號的反皇派,隻不過在皇太極在世時一直潛伏韜晦罷了,實際上暗地裏卻是死心塌地的多爾袞追隨者,後來在擁戴多爾袞爭奪皇位時可謂是不遺餘力,破釜沉舟。如今他深夜到訪,想必定然和這次清洗風浪大大有關,於是我適時地緘口靜觀了。

多爾袞端坐在交椅上,用戴著玉石扳指的右手輕輕地叩著紫檀木的扶手,發出陣陣清脆的聲響,顯然他正在沉思當中,無暇分神招呼我和多鐸。

過了良久,他的聲音才淡淡地響起:“熙貞,你預料的沒錯,皇上已經開始著手布置了,不過讓我們都沒有想到的是,皇上並沒有安排鄭親王和肅親王來解決我們,這個‘清君側’的重任反而落在了兩紅旗那班人的肩上,確切說,負責鏟除我們兄弟的人就是嶽托和阿達禮……皇上果然深諳‘出奇製勝’之道,我們誰能料到皇上最終的人選竟然是他們二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