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洛琳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看著他,她從未看過宋靳凡臉上會出現如此脆弱頹唐的模樣。♀

他的神情似乎在告訴她:跟你在一起我很累,累到已經無法繼續了。

是啊,正如他所言,她一直對莫清感到愧疚,可兩年多來,她跟宋靳凡,相敬如賓,貌……合神離。到底是誰更對不起誰,一眼便知。

兩人相親認識,一開始沒什麽感情基礎,宋靳凡求婚求得很簡單,隻是拿出絨盒放在她麵前,說了一句:“嫁給我吧”,洛琳猶豫了幾天,還是答應了。

當時兩人才相處了兩三個月,算得上是閃婚。

答應是答應了,但等到了民政局,因為不想瞞著宋靳凡,洛琳含含糊糊有跟他提到過自己的初戀,但沒有說過這個人具體是誰,也沒有提到他已經死了的事。

她對宋靳凡說:“感情可以培養,但不能勉強,我們看來不是一見鍾情的命,那就走細水長流的路線,有些事我不想騙你,我在我初戀那兒受了不少的打擊,接著又是五年的單身,對戀愛也好結婚也罷,都很笨拙。如果你願意,咱們就把證給領了,我會盡量做好妻子的角色,當你的賢內助。如果你不願意,咱們當個朋友或是陌路人,都隨你,我沒有意見。”

其實這事若是黃了,姑媽肯定會傷心,宋靳凡這種績優股這年頭已經成珍稀物種了,洛琳說不出宋靳凡有什麽不好的,宋靳凡也跟姑媽說自己很滿意她。

她再怎麽不孝,也不能拿自己的下半輩子開玩笑,總不能真的一輩子孤家寡人,這就是現狀。

宋靳凡那時是什麽反應呢?

洛琳覺得自己有些健忘,很多關鍵幀就像跳閘了一般,斷片似的。

哦對,她記起來他的回答了。

宋靳凡的表情隱藏在陰影中,說:“嗯,我知道。”

然後牽著她的手,兩人拍了登記照,領了紅本子,出了民政局。

她是自私的,因為不想一個人呆著,就選擇了讓宋靳凡陪著她,打發寂寞,慰藉療傷。

時間長了,就覺得平平淡淡地相伴到老也很好,她漸漸開始把宋靳凡的陪伴當成一種習慣,把他當成自己的伴侶和家人,真誠以待。

但事實就像宋靳凡方才說的,她想做到公平,可卻忘了那份公平是不是宋靳凡要的,他是否能接受。♀

可他是怎麽了,這兩天總是這樣逼她,強迫她。

難道他真的愛上自己了?

……怎麽可能。

洛琳第一反應就是否定。

這就像滑稽的冷笑話,隻會叫人發笑,卻沒人敢相信。

她不想會錯意表錯情。

宋靳凡是個很驕傲的男人,比起口頭上的承諾,更喜歡用實際行動來證明,可即便對她體貼到無可挑剔,洛琳也覺得這於他而言,或許隻是一種紳士禮儀,畢竟宋靳凡除了在床上,清醒的時候並沒對她表白過。

更何況,這世界上還有哪個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妻子心裏有個忘不了的人?

他是個商人,最擅長權衡利弊,怎麽可能會在調查完莫清之後,還對她死心塌地呢?

心生嫌隙也是人之常情。

或者說,宋靳凡如今還能用這樣算得上平和的態度跟她談話已經是很大度隱忍的表現了。

看著如此表情的宋靳凡,洛琳很無措,無措中還夾雜著一絲恐慌,可究竟在懼怕什麽,連她自己都不清楚。

但她知道,持續懷念著莫清,於己於他並不是一個應該有的趨勢,必須盡快給自己一個了斷,給宋靳凡一個交代。

“對不起,我沒想到這麽多,也……也不想跟你繼續爭吵下去,你讓我冷靜考慮一下,如果你對我失望,我們也可以暫時……分開一陣子。”在說到分開這個詞的時候,洛琳被自己嚇了一跳,她怎麽會隨隨便便就把它說出口?

她不敢看對方的臉色,隻得亡羊補牢:“鳳城我現在真的去不了,但如果我想通了,我會去找你,你在鳳城等我好不好?”

麵對洛琳的道歉和妥協,宋靳凡隻是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那我等你。”希望能等到你。

托了這頓差點不歡而散的午飯的福,洛琳到下午又發起燒來,吃完藥後昏昏沉沉睡了一下午。

宋靳凡坐在床沿,低頭看縮在被窩裏把自己蜷成一團隻露出半張微微皺眉的臉的妻子,他將退熱貼輕敷在對方的額頭,指尖卻開始在對方的臉頰上流連忘返起來,摩挲過她輕纏著的眼睛睫毛,小巧筆挺的鼻尖,柔軟性感的雙唇。

眼前這個讓他又愛又恨的女人,一直以來,他是多麽想占為己有。♀他試圖用時間來證明,她是可以愛上他的,但是八年了,她的時間始終停滯不前,無法向前走也無法回頭。

宋靳凡知道自己並不是感情外露的人,隻是一旦麵對她,他引以為傲的冷靜自持總是很輕易的全然被打破,就如同自己的年少時期,那麽彷徨無助不安。

他所有的自信,在她麵前,都變成了自卑。

他抵不過她跟莫清在一起的四年,敵不過莫清死後的那五年,連他跟她在一起的這兩年多,都似乎打了水漂,自己費盡心力跟她在一起,結婚,甚至生子,綁住她,又是為了什麽呢?

宋靳凡心裏是沒底氣的,況且他身上還背負著更大的秘密。

不能讓她知道,不能讓她知道的,萬一她知道了……宋靳凡不由得握緊拳頭:他不會讓她就這樣離開他的。

洛琳這一病就病了三天,等到她痊愈轉醒,宋靳凡已經去了鳳城。

後天就是莫清的忌日了,如果沒有兩人爭吵的插曲,她應該還是同往年一樣,偷偷一個人跑去鳳城祭拜他。

但現下,她還真不知該怎麽做才好。

即便如此,等洛琳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在網上購買好了明早飛往鳳城機票。

她對著電腦屏幕恍惚許久,最後還是起身打開衣櫃開始整理行李。

有些事一個人想是怎麽都想不通的,她又是個喜歡鑽牛角尖的性格,不如索性就去問問別人?

打定了主意,洛琳的行動反而迅速起來,她打了個電話給何安安——她從高中時就在一起的閨蜜,對方比她幸福很多,能早早地就跟相愛的人在一起,情投意合,白頭偕老。

雖然已經有段時間不聯係,但兩人說起話來幾乎沒有隔閡,很快就敲定了下午的約會。

洛琳還在市郊的別墅,出門不方便,她的車在宋靳凡公司樓下停著,無奈之下隻得讓老鄭代駕,送她回市內。

老鄭是宋靳凡的人,她知道她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宋靳凡的眼,但在能爭取的範圍之內,她不想受人監視。

好不容易把老鄭打發走,取回了自己的車,付掉了五百塊的停車費——被告知這是打折後的,洛琳淚流滿麵地看著癟下去的荷包,差點忍不住就打電話給宋靳凡:“老板娘的錢也tm敢收這世界真是不會再好了!!”

經過這一折騰,洛琳一如既往地遲到了。

進了約定的咖啡廳,何安安端坐在窗邊一席朝她揮揮手。

“抱歉抱歉,遲到了。”洛琳雙手合十給何安安賠不是。

何安安啜了一口咖啡,“今天你買單啊。”

“行行行,吃窮我。”

“哈哈,別開玩笑啦,想吃窮你太難啦。”誰不知道你老公是高富帥啊。

洛琳哼了一聲,“我都沒怎麽用他的錢!”但停車費必須找他報銷。

兩人開了會兒玩笑,何安安先說起了正題,她放下杯子,抬眼瞧了洛琳一眼:“說吧,今天找我又幹嘛了?宋靳凡跟你鬧別扭了?還是你婆婆又催你們要孩子?”

在洛琳結婚前,閨蜜約會是半個月一次,後來丫成為了人-妻,辭職不說,竟然連她也一並冷落了,何安安心裏多少都有些委屈,後來就懶得計較了。

漸漸的,兩人的聚會基本就成了“洛琳自尋煩惱大會”、“何安安吐槽大會”、“做彼此的樹洞”等一係列深閨怨婦活動。

洛琳頗為難以啟齒,她跟宋靳凡的事變得越來越複雜了,不知該從何說起。

糾結半天,才道:“這說來話長啊。”

“那你長話短說,我今晚還得陪宋澤吃晚飯,跟你談不了多久。”

洛琳咬著下唇,“那啥,宋靳凡說他愛我。”

何安安剛含進嘴裏的一塊蛋糕噗地就光榮噴在了桌子上。

“大姐,你有沒有搞錯?”何安安用一種“這事值得你煩惱嗎”的目光匪夷所思的看著她。

“不是,你不懂,他突然那麽說,我,我心裏怪怪的。我跟他的相處模式就注定了不能深入到談愛的地步,宋靳凡看上去那麽不善言辭的一個人,你說怎麽可能忽然甜言蜜語地跟我表白?”關鍵的關鍵是,這一下來得太突然,攪得洛琳寢食不安。

“你們都結婚兩年半了,還沒感情基礎?”何安安擦了擦嘴,繼而說道:“我看宋靳凡對你挺好的,說愛你的那句話,未必是假的。但阿琳,我覺得問題不是他,而出在你身上。我知道你忘不了莫清,但逝者已矣,你既然沒勇氣跟他一起去死,就必須向前走,你可以把莫清放在心底最深處的一個角落,別被自己的執念綁架了,你沒有對不起他。他生得光榮,死得偉大,你應該為他感到驕傲。”

何安安是過來人,她跟宋澤也經曆了不少事,患難見真情,伉儷情深。而且當初她婚禮時,何安安是她的伴娘,也自然對宋靳凡做了一番考究,作為前輩,她講的話洛琳是很聽得進去的。

“那你說我應該怎麽做?”

“怎麽做?很簡單啊,”何安安戳了戳心髒的位置:“問你自己。”

看著洛琳一臉莫名的遲鈍表情,何安安隻得繼續回答:“我覺得要明白對一個人究竟有沒有愛和喜歡,最直觀的方法就是嫉妒和占有欲。”

“你捫心自問,真的對宋靳凡一點感覺都沒有麽?他條件不差,公司裏應該很多女同事都對他有好感吧?你們平時出門逛街在外麵吃飯約會時,有不少女孩子會盯著他看吧?他這人麵冷心熱,跟異性輕聲細語溫柔講話時,那時候你怎麽想的?”

何安安察言觀色,見洛琳一臉糾結的表情,就氣不打一處來,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監。

“如果你對此無感,我勸你還是早點離婚吧,不要糟蹋宋靳凡這個絕世好男人。但假使,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你會有恨不得化身女戰士把看他的異性都踹飛的衝動的話,那麽我的建議就是,忘掉莫清,然後把他牢牢抓住。最後,在他跟你表白的時候,你真的一丁點,就這麽一丁點,一丁點的心動都沒有嗎?”

“我……”

何安安打斷她,繼續道:“你先別急著回答,多想想,問問你的心。我以前問過一個人,愛情是什麽?他告訴我,愛情就是在你生病的時候腦海中想起來的第一個人;當他感到寒冷你想給予他自己全部溫暖的人;當你累了,仍能讓你笑的那個人。再直白一點,所謂愛情就是,讓你甘願為他當個囉嗦的黃臉婆,甘願為他生孩子的那個人。洛琳,你認為呢?”

等到咖啡涼了,何安安也走了,洛琳才慢慢從震驚中恢複過來。

何安安那一席話,如醍醐灌頂,點醒了洛琳。

她順著對方的思路思考,宋靳凡對她好,送她禮物對她撒嬌,親她抱她誇她哄她,她的心情就會很好,無論做什麽都很有幹勁。

是了是了,看到陳夢時,她就沒來由心浮氣躁;宋靳凡拒絕她的愛意時,她心裏莫名地感到開心;有時他下班跟她一起在外頭吃飯,或者聚會時有異性故意吃他豆腐,她那似曾相識的不爽勁,不就是在乎嗎?

她願意每天跑去菜場買汰燒收拾一桌的飯菜等他回來;

她會為了要去公司見宋靳凡而略施粉黛女為悅己者容。

她想給宋靳凡生孩子。

她還不想跟宋靳凡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