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行凶者動作太快,電光火石間宋靳凡靈敏地感覺到了殺意,但根本躲閃不及。

在被襲擊的當下,他這一下是替洛琳硬生生挨下的,然麽這個舉動除了宋靳凡自己和正對著他的洛琳之外,沒人察覺。

洛琳渾身止不住地顫抖,這個認知使得她害怕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思想當即一片空白。

她雙膝跪地,拚命用手帕捂住宋靳凡不斷出血的後腦勺,此刻男人的右臂以極度扭曲的姿勢倒掛在身後,她甚至不敢去看他的身體出了什麽狀況,視網膜中隻剩下漫天遍地的紅,還有對方微弱的呼吸緊閉的雙目。

洛琳試圖讓他失血的速度變得哪怕慢一點點也好,可血漬還是很快就染紅了整條幹淨的手帕,在泥濘的濕地上匯聚成一條細小的血灘。

此生從未見過這樣血腥場麵的洛琳差點無法克製地大叫出來,但她還是忍住了,把恐慌憋回了肚子裏,她不能就這樣失控,宋靳凡還生死未卜。他躺在那裏,比任何時候都要蒼白無力的樣子,洛琳覺得自己的心髒仿佛也跟著隱隱發痛。

洛琳根本無暇顧及行凶者在哪裏,她無法言語,但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宋靳凡你要撐住!你不能死,真的不能死!我不允許你就這樣離開我!不能因為我出事!

周圍的人群早就因為這場暴力襲擊四處逃竄,原本熱鬧溫馨的夜市,頃刻變成魔鬼般可怕的地獄。

好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暴行持續的時間並不久,有冷靜下來的群眾報了警,十分鍾後警車亮著警燈鳴笛駛來,車後還跟著一輛急救車。

洛琳聽到警笛,當下便想站起來把車攔下,可下半身卻因蹲久了全然麻痹,一時半刻使不上力,站也站不起來。她抬手在自己的虎口處狠狠咬了一口,下嘴太狠,血絲很快從破皮處滲出,刺麻痛感瞬間蔓延周身,她不顧疼痛,倏地從地上跌跌撞撞爬起來。

在起身的那一刻,大腦缺氧,雙目暈眩,視線發黑,她險些就要暈過去。

可她到底還是撐了過去。

直到看著急救人員把滿身是血呈昏迷狀態的宋靳凡用擔架抬上車,洛琳的心跳依舊快得像要跳出胸膛。

她作為家屬跟著坐了上去。

洛琳緊緊握住宋靳凡的手,對方的手冰冰涼,仿佛已不是存在於這世上的人的體溫。

她再一次止不住地發起抖來,身體機能似乎出了問題,她鬆開宋靳凡,轉而掐住自己的雙手,害怕自己的情緒會傳染到宋靳凡身上似的。

一旁的醫生遞過來一塊幹爽潔淨的酒精棉給洛琳,她反應遲鈍地看向對方,眼神充滿疑惑。

對方看不下去了,提醒她:“你擦擦吧,眼淚鼻涕跟化妝品都糊在一起了,太嚇人了。”

“他會不會有事?”洛琳終於找回自己的舌頭,嘴唇哆嗦著艱難發問,根本沒在意自己的妝容問題,不斷重複:“他會不會有事?”

那醫生皺了皺眉,冷靜地說:“重傷處是後腦勺,現在給傷口做了簡單處理,他現在生命特征穩定,問題應該不大,血是止住了,但具體病情要等進了手術室才知道。”

洛琳聽了醫生的話,從六神無主的狀態中稍許恢複了一些,繼而自言自語地念叨:“嗯,不會有事的。靳凡,你不會有事的。”

急救車很快開到了離事故點最近的一家醫院,洛琳全身像是破爛的布娃娃一般,沒有一處是幹淨的。膝蓋上滿是汙泥,衣服上沾染了多處血跡,臉雖然用酒精棉花擦過,但還是灰頭土臉黑乎乎的。

她就像是電視劇裏常看到的那種角色,跟著把宋靳凡抬上病床的方向,扶著滾輪病床和醫生們一塊跑,最後一個人被攔在了急診室外。

她看到不斷有護士從門口跑進跑出,還有穿著無菌服的醫生麵無表情的走進手術室,可她什麽都做不了,隻有在外麵等得焦急,心亂如麻。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她就被告知宋靳凡需要立刻做手術,她聽到這個,腦子嗡的一聲,接著就被傳喚去簽手術同意書,有個醫生在跟她做術前談話,說病人現在的狀況失血嚴重,雖然醫院現在血庫充足,但傷口有淤血和碎片,需要縫針。

盡管醫生一再重申隻是小手術,並且沒有生命危險,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洛琳的視線還是始終固定在“風險條款免責書”一行,裏麵那些可怕的字眼,時刻刺激著她脆弱不已麵臨崩潰的神經。

她艱難地簽了字,像是已經死過一回。

她不想再經曆一次愛人的死亡了。

老天爺,求求你,請不要在讓我重新愛上一個人後,再從我手裏把他奪走。

由於是刑事案件,警察和大批的媒體很快就趕到了醫院。

一切發生得措手不及,對於洛琳來說簡直是飛來橫禍。

那位行凶歹徒作為現行犯當場被警方控製,在洛琳等在醫院的這一段時間裏,已經有目擊者拍攝了案發的照片上傳到了微博,引起了網民們的全力討伐。

歹徒一共傷了五人,傷勢有輕有重,所幸目前無人因此送命。

洛琳回過神時,宋靳凡依然在急救室做手術,隻是媒體和閃光燈卻將她包圍了,大批記者趨之若鶩,然而她什麽話都沒有說,反而在這樣混亂的場麵下鎮定了下來。

接下來不論媒體問什麽,她都用緘默代替回應。

鳳城的暴力事件層出不窮,治安不好是常態,有多繁榮就有多*,鬥毆火拚不在少數,原本並不罕見的街頭暴力事件之所以會引來如此多的關注,不是因為別的,而是重傷者之一是鼎鼎大名的宋靳凡。

洛琳一開始並不知道媒體是因為宋靳凡的身份才纏上她的。

但在大批提問中捕捉到的一些細節,還是讓她很快明白了狀況。

但她根本分-身乏術,也不想思考這些有的沒的,她隻是一個勁的盯著手術的燈光,直到眼眶也發紅。

記者們麵麵相覷,無數的好奇心沒法從眼前女人的口中得到一句解答,隻能將鏡頭對準洛琳,不停拍攝“宋靳凡妻子”的狼狽模樣。

是啊,在他們眼裏,自己是“宋靳凡的妻子”,並非“受害者家屬”。

警察局的人意識到這樣下去,會影響辦案效率,打擾醫院裏的其他患者,便趕緊把媒體記者們打發走了。

周圍重新恢複了安靜,洛琳坐在等候椅上,不斷的擰絞著雙手,等待的痛苦是如此巨大,時間從未變得這樣緩慢過,最後她實在是撐不下去了,也不知道應該給誰打電話,翻了一遍通訊錄,她打給了何安安。

在聽到友人熟悉的聲音後,洛琳精神上的那根緊繃的弦終於崩潰了。

“安安……”她語無倫次地說“靳凡出事了,怎麽辦,他是因為我,因為我……”

何安安被洛琳沙啞虛弱的聲音嚇了一跳,也震驚於她話裏的內容,但畢竟不是當事人,眼下最要緊的是保持冷靜,她安撫著洛琳,循序漸進地引導對方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

在了解完整件事後,何安安也不知要怎麽勸她,沉默良久,問道:“出了這麽大的事,你有沒有通知你婆婆?”

洛琳咯噔一下,這才想起這茬,大喊糟糕。

可是不等她通知婆家,婆婆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宋家這種大家族,自然有專門的渠道可以第一時間知曉,這並不奇怪,隻是平常一向對她不甚滿意的婆婆,聽說此事後並沒有震怒,隻是冷靜的丟下一句“我現在就趕過來”後就掛斷了電話。

兩個小時後,宋靳凡終於被推出了手術室。

醫生提前跑出來端著盤子給她看清出來的淤血和玻璃碎片,對她說:“傷口不深也不大,縫了五針,很幸運,沒有致命傷,輕微腦震蕩,住院一周後再拆線,至於其他後遺症留待觀察,還有他的右臂骨裂,給他打了石膏,三個月後應該就無大礙了。”

對於洛琳而言,這已是今天最大的好消息,不,是這輩子最大的好消息了。

她來不及思考,哇的一聲大哭出來,喜極而泣,扒拉著醫生的胳膊,不住鞠躬道謝,“謝謝醫生,真的謝謝你,謝謝醫生!”

醫生習以為常,連連擺手,“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哦對了,患者打了麻醉,不會那麽快就醒,家屬不必太著急。”

洛琳連連點頭,簡直想對他頂禮膜拜,這一刻真正發現醫生都是老天賜給人間的小天使。

宋靳凡不久後就被推進了普通病房,頭和手臂被綁得像木乃伊,嘴裏咬著呼吸機。

雖然閉著眼,但沒有離開,他正式脫離了危險,有驚無險地活了過來。

床位緊張,宋靳凡所在的病房是六人間的,好在給他選了個好位置,靠著窗能曬著陽光,看到窗外的天色,洛琳這才察覺天早就大亮了。

這樣的安心讓一直強撐著的洛琳徹底失去了精神支柱,這下全身酸疼不已,疲勞感瞬息襲來。

連續幾個小時過得渾渾噩噩,根本沒時間多做他想,自己已經一天一夜沒合眼了。

洛琳靜靜坐在宋靳凡身邊,一手握著宋靳凡的左手,同他十指相扣,另一隻手輕撫上宋靳凡綁了紗布的額頭,不停摩挲,就算這個人已經沒事了,可她的心卻還是這麽酸這麽疼。

在心裏不住慶幸的同時,又後悔為何自己現在才明白——原來僅僅活著就是一種幸福。

她想多同他說說話,隨便什麽都好。

聽說人在昏迷狀態下也能聽見外來的聲音,於是洛琳嚐試著不斷在宋靳凡耳邊念叨。

“一直惹你生氣,對不起。”

“……”

“鬧著別扭說不喜歡你,對不起。”

“……”

“明明有了你還在想著莫清的事,對不起。”

“……”

“明明對我真心表白了,我還逃避,對不起。”

“……”

“這種事再有下次,絕!對!不原諒你。”

“……”

“謝謝你活著,謝謝。”

“……”

“等你病好,等你醒來,我們就回安城,我什麽都不求了,隻跟你在一起,好不好?”

“……”

“宋靳凡,不要離開我,我愛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