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絕不回去
唐竟熠死都死了,難道還想禍害他女兒?錢文佑不服,向錢文仲請教,“我們不是先遞了義絕書麽?盛大人當時也答應得好好的,難道不能判他們義絕?”
錢文仲苦笑,“逝者已逝,眼下他人都不在了,可咱家那媳婦卻還活著,你要盛大人怎麽判?況且,唐竟熠在死前已經把自己犯下的過錯和盤托出,就算是畏罪自盡,也不算失了讀書人的風範。故此盛大人的意思是,此事就大事化小算了。隻定揚威一個約束妾室不力,過失偷稅的罪名,判他交納罰金後即可回家。至於彩鳳……”
他深深歎一口氣,說不下去了。
可錢靈犀要瘋了,“難道這樣,就得讓二姐生生在他們家死守一輩子?”
錢文仲不忍心說,可眼下這情形,卻不得不說,“除非唐家人肯主動放彩鳳回家,否則現在咱們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錢揚名囁嚅了半天,低低的道,“方才在那邊的時候,唐老爺已經當眾向咱家要人了。他……他說長子沒有留下骨血,要媳婦回去……回去披麻帶孝。”
“他休想!”錢彩鳳的牙齦生生咬出血來,強忍著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忿然道,“他死了,我不知多高興,都恨不得敲鑼打鼓放鞭炮呢,想要我回去給他披麻帶孝,除非我死了!”
可這話也就能在家裏說說,出了這個門,到哪裏都是錯。錢文仲心中不忍,給錢靈犀使了個眼色,讓她把錢彩鳳拉回房去。
錢彩鳳進門就放聲大哭,“那個王八蛋,混蛋!他居然死了還要拖著我!”
錢靈犀也哭了,誰能想得到。那個唐竟熠居然會這麽變態?他自知名聲難保,將來的前程仕途幾乎都沒有了太大的指望,所以不想活了,可臨死前卻偏要拖個墊背的。
唐父那人的脾氣心性錢靈犀不是沒見識過,接下來,他一定會拿著兒子這封遺書當作尚方寶劍,逼二姐替他做牛做馬。瞧他那身子骨,還硬朗得很,活個十七八年不成問題。就算等到他死了,唐竟燁好說話。肯放二姐回家,那時二姐都多大了?女子的青春有限,一旦錯過。這輩子可就完了。這讓錢靈犀如何不急,如何不氣?
林氏抹著眼淚進來了,“鳳兒,你先回去吧。眼下這當口,娘知道你心裏委屈。可你再委屈,也真的不能不去。否則,先不說旁的,你首先就是給自己找罵啊!人嘴兩張皮,這世上說好話的人少,說歹話的人多。有時候,咱們活在這世上,真不能不顧及這些。”
錢彩鳳哭得哽咽難言。撲在錢靈犀的懷裏,緊緊抓著妹妹的胳膊,拚命搖頭。
錢靈犀難過得不行,“娘,您別逼二姐了。就跟唐家的說二姐病了。起不來了。就算給人罵幾句,也好過到那兒去活受罪吧?”
可林氏一屁股坐下。也哭開了,“你以為我就多願意你二姐回去遭那份罪?可現在能有什麽法子,鳳兒你一天沒跟人和離,就一天還是唐家媳婦,哪有自家男人死了,媳婦不回去料理的道理?就算是爹娘豁出這張老臉,什麽都不顧忌,可咱們現在可不是在自家,還有你堂伯堂嬸,他們可是做官的人家,還有揚名,他這就要成親了,咱不能跟他們添堵啊!”
字字句句,猶如剜心的刀子一般,說得錢靈犀心裏更加難受了。可她不得不承認,林氏這番大實話,確實是對的。人不能生活在真空裏,除非你死了,或是要拋棄世俗的一切,出家當和尚,否則總得向現實妥協。
等等!錢靈犀突然給自己冒出的念頭驚喜了一下,擦了眼淚,她趕緊問一句,“娘,要是二姐現在出家,還要去給那混蛋披麻帶孝麽?”
林氏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可錢彩鳳卻當即從妹子懷裏起身,要去尋剪子絞頭發,“我寧可出家,也絕不回去!”
“不不不!”錢靈犀慌忙幫著林氏,把她給抱住攔下,“二姐,你別亂,先聽我把話說完!”
……
不過是一夜之間,可唐家卻象是經曆了幾世似的,就連新買回來剛掛上的白色喪幔都分外透出一股深深的疲憊。
唐竟燁木然跪坐在瓦盆邊,一張一張的往裏遞紙,動作機械而僵硬,好象整個人隻剩下了副空空的軀殼,魂靈都不知道遊蕩到什麽地方去了。
唐父從後麵拄著拐棍踱出來,看到他這樣子就是氣不打一處來。因是子亡父在,為了避免晦氣,唐父是不宜出來打理兒子喪事的。所以前頭之事,隻能交給唐竟燁一人去做。
可是唐竟燁自發現哥哥的屍首後,就是這麽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樣,讓他幹什麽他就幹什麽,整個人完全就失了魂魄,跟行屍走肉一般。實際上要操心的反成了唐父,而他一輩子被人服侍慣了,哪裏經得起這些瑣事來煩?於是看這個也不順眼,看那個也不順眼。
尤其看到唐竟燁更是不順眼之極,剛想習慣性舉起拐棍敲他兩下,可忽地想起,自己可就這麽一個能頂門立戶的兒子了,要是真傷了他,隻怕自己老來可就沒了依靠。於是隻得把拐棍收下,忿忿的到門口叫罵,“錢家到底是怎麽回事?現在還不讓媳婦回來,家裏連個操持主事的也沒有,這象話嗎?”
唐竟燁恍若未聞,依舊呆呆守在那裏一張一張燒著黃紙。直到錢揚名和錢揚武兄弟倆一身素服的進來,他才總算找著點生氣。眼珠子盯著他們兄弟來的方向,那眼神竟是忐忑多過了憂傷。
“媳婦呢?”唐父一肚子氣沒地方撒,好容易看見錢家來了人,頓時就跳著腳叫罵起來,“你們錢家也欺人太甚了吧,出這麽大的事也不讓媳婦回來,這是怎麽著?要亂了三綱五常嗎?虧你們還是書香門第,有這麽做人做事的麽?”
因辦喪事,家中大門洞開,雖然沒什麽親朋好友來吊唁,但隔壁鄰居還是能瞧見聽見的。
錢揚武年紀小,忍不住道,“你什麽事情都不清楚,就胡嚷嚷什麽?”
“四弟!”錢揚名把他喝止,“逝者為大,在他的靈前不宜爭執,我們先來上香。”
這話說得唐父也覺怪沒意思的,轉頭看兒子的棺木一眼,訕訕的站到一旁,卻拿定主意要是錢家今天不給個說法,他非把事情鬧大不可。
盡管有些不大情願,但錢揚武還是跟隨兄長上了柱香,唐竟燁也依禮作了答謝,隻是錢揚名剛掏出喪儀,就被唐父劈手奪了去,然後發難,“你妹子呢?她怎麽還不回來?”
錢揚名看他一眼,沉聲答,“我那二妹,隻怕來不了了。”
“怎麽?”唐竟燁頓時直起身子,關切之情溢於言表,“是不是嫂子出事了?”
“我二姐出家了!”錢揚武嘴快,一麵說還一麵揉紅了眼睛。
“什麽?”這回連唐父也驚呆了,“你說什麽?”
錢揚名深深歎了口氣,“此事是真的,今兒在得知妹夫出事之後,我二妹憂憤難平,頓時就決意要出家為尼,為妹夫誦經超度。家裏拗不過她,隻得把她送到城中的百草庵裏去了。現在命我兄弟倆來說一聲,二妹既已是出家人,自然不好用俗世事務來打擾她修行。但她雖心灰意冷,了斷了塵緣,可妹夫的喪事還是要幫襯著完成的。二妹妹說,要將所有的嫁妝箱籠折現變賣,請庵堂以及雲來寺的一眾僧尼來為妹夫做法超度,然後請問唐老伯的意思,是給妹夫在本地擇一處風水寶地下葬,還是送回老家安葬,咱們都好先預備著。”
“什麽?”接連兩個打擊,打得唐父快受不了了。噔噔噔倒退幾步,尋個椅子坐下,他努力想把心神安定下來,可是卻越想越心慌!
錢彩鳳要出家,她要吃齋念佛原說也礙不著誰的事,可唐父不能容許啊!兒媳婦要撒手跑了,誰來伺候他?還有一個更要命的問題是,兒媳婦要拿嫁妝給唐竟熠風光大葬,那他往後的日子可怎麽辦?
唐父是當了一輩子的甩手掌櫃,從沒有操過家裏的心,可他又不是瞎子聾子,怎會不知,從前家計全仗老妻與幼子,而今全仗這個兒媳婦打點才成?唐父沒事還可以揩揩油,弄幾個零花,帶著丫頭出去聽戲點曲兒,過著老太爺般的悠閑日子,可是要是離了錢彩鳳,他還能拿什麽來享受?
唐竟燁是聽話孝順,可他一月能掙幾個錢啊,往後他還要娶媳婦養孩子,失了錢彩鳳這樣一個經濟支柱,唐家不就得又落回從前的田地?
更加要命的是,一旦錢彩鳳出了家,算是跟娘家婆家的關係都斷了,界時就是想占錢家的便宜也占不到了。
“不行!”唐父越想越心慌,吼了起來,“快把兒媳婦叫回來,兒子留下遺命,可是讓她服侍我的,不許讓她出家!”
可錢揚武涼涼瞥了他一眼,“伯父,您這話就不對了吧?我二姐出家可正是給你們老唐家消災祈福呢。你們有了這麽大的福氣,還怕不諸事順遂?又豈不比她成天在家侍奉的強?”
這年頭,宗教信仰可大大高於世俗事務。在家孝順是孝順一世,出家可是修七世的福。唐父頓時給噎成了啞巴,而唐竟燁呆坐在那兒,更是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