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豐年

界石鎮不過是個山中小鎮,依山勢而建,並沒有太多繁華之處。就是幾處客棧酒樓也是東一塊西一塊的,並不規整。

鄧恒出了客棧大門,讓侍衛找當地人打聽了一下,走了十來分鍾,才找到那處叫做“棲鳳居”的酒樓。說是酒樓還誇張了,因為這酒樓隻有一層,不過築在一處高台上,下麵有幾級台階,前麵圍了個小園子,種了幾棵花花草草,在當地人的心目中,就是好得不得了的所在了。

侍衛頗有些嫌棄的瞥了一眼,要不是少主指定,他們說什麽也不會把鄧恒帶到這種破舊的小酒館裏來,可他來究竟是幹什麽呢?

“你們在外頭守著就行。”鄧恒不過是往裏掃了一眼,就自顧自的進去了。

侍衛眼瞅著裏麵連間包廂都沒有,知道他是有事不想讓他們知道,於是隻在外頭做好警戒工作,並不越雷池一步。但眼角餘光卻瞟見鄧恒進去後,就坐在一張窗邊的方桌上,似是在等人。

時候不長,就見一個藍衣少年帶著隨從來了,少年的腳還有些微跛,走路必須要人扶著,但一雙圓圓的眼睛卻是精神之極。隻是他一路行來,也是左顧右盼,似是生怕給人瞧見一般。

鄧家侍衛瞧見是他,都露出幾分古怪笑容,帶著些曖昧神色,彼此心照不宣的擠了擠眼,假意兩眼看天,什麽都沒看見。

“真髒。”略有些嫌棄的挑開褪色油膩的藍布門簾,錢靈犀皺眉嘀咕著,走進了這間小酒館。瞧見坐在那頭的鄧恒,毫不意外的點了點頭,施施然走到桌邊,大大方方的坐下,“人還沒來?”

鄧恒給她道了杯茶,眼神卻落在她身後的軟軟身上。

錢靈犀不以為然的擺了擺手,“別看了。她沒事的。軟軟,今天不管你看到什麽,聽到什麽,都給我爛在肚子裏。知道麽?”

軟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鄧恒,乖巧的點了點頭。

“這小妹妹真懂事。”身後,忽地有個年輕男人讚了她一句,又拍了他身後的小男孩一記,“可比你聽話多了。”

這小男孩也有十來歲了,卻還沒軟軟高。甚是不悅的瞪了害自己挨罵的人一眼,嘴巴撅得老高。他穿著一身不知從哪兒拾來的破爛,甚至連根腰帶都沒有,拿麻繩一捆,看起來甚是邋遢,跟個小乞兒似的。

年輕的哥哥雖然衣著簡樸,卻是整潔幹淨的,摘下了頭上的草帽。望著錢靈犀和鄧恒露齒一笑,“你們倒挺講信用的。”

他的相貌雖然普通,但一雙眼睛亮亮的。看得人過目不忘。

軟軟隻覺麵生之極,但錢靈犀似乎認得,嘻嘻一笑,“既然答應了,豈有不做到的道理?阿全哥,請坐。”

軟軟有些搞不清狀況了,她原以為錢靈犀是來跟鄧恒私會的,眼下看來,卻好象是有正事。可眼前這對兄弟又是從哪兒來的?

軟軟忽地腦子裏靈光一閃,她記起來了。那個眼睛亮亮的年輕人不就是那天遇到的山賊嗎?雖然她離得遠,但這個年輕人的眼睛還是有點印象的。想及此,軟軟不由吃了一驚,姑娘跟這群山賊怎麽坐到一處,還稱兄道弟?

阿全坐了下來,從懷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玉石印鑒推到鄧恒麵前。“鄧公子,謝謝你。糧食我們已經收到了,總共費銀一百五十三兩,不過剩下的我們還想買些棉花和布匹,這大冬天的……”

“那二百兩銀子夠不夠?如果不夠,我這兒還有一些。”鄧恒並不忙著收自己的印鑒,卻是又取了幾張銀票,“這些小額寶鈔並沒有誰家標記,你們可以拿到任何一家銀莊去提銀子,我給你二百兩,再買幾車炭火,應該夠大家用一冬的吧?”

“不用不用。”阿全把那些銀票全又推了回去,微露赧色,“我們有那二百兩銀子,已經盡夠全溝的人過冬了。要是用柴,自己不會上山砍麽?您真的不必破費。”

鄧恒也不勉強,隻是問他,“那你們商量得怎麽樣?打算什麽時候上路?我到時好安排人接應。”

阿全正色起來,“大家打算過了年就走,橫豎冬天沒什麽事,不如早點上路了。否則等到春分,誤了農時就不好了。隻是——”

他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頭,“大夥兒商量了許久,都想帶幾個親戚去,您放心,可不是外人,都是自家兄弟或是連襟,您看行不?”

鄧恒不說話,眼神微往對麵一瞟,錢靈犀頓時接過話來,“阿全哥,你這不是為難我們麽?都說好的,隻有那天在場的人可以去,你們這下子弄這麽多,讓我們怎麽安排?”

阿全覺得有些臊得慌,“我也知道這道理……可大家都是苦哈哈的窮兄弟,要是就光我們占了這便宜,他們沒有,日後難免給人戳脊梁骨,罵我們不仗義。鄧公子,您看能不能想想辦法,把大夥都安置了?”

他軟下口氣央求著,就見鄧恒為難的低了頭。正當阿全也覺得自己太過份了,準備把話收回來時,鄧恒開口了,“真要放著他們不管,確實也讓你們難做。”

“可不是麽?”阿全聽著這話裏大有轉機,眼睛更亮了,態度也更加的謙和,“好歹求您幫幫忙吧。”

鄧恒甚是無奈的歎了口氣,“如果你們真的想帶人,不如放到第二批。雖然我把那裏說得如何好,但究竟實際如何還得你們自己去了才知道,萬一不好也沒得連累親戚挨罵。等到你們去了,眼見為實了,再寫信讓他們來,如何?”

“好啊!”阿全笑得跟憑空撿了個餡餅似的,別提有多高興了。

可軟軟在一旁愣是沒搞懂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她唯一看出來的,就是自家小姐分明在跟鄧家公子一起做籠子,好象在給這個阿全下套,但偏偏人家鑽得很高興。

正想多聽幾句,弄清他們到底在搞什麽鬼。門外鄧家侍衛進來回話了,看錢靈犀一眼,低聲附在鄧恒耳邊說了幾句。

鄧恒不動聲色的讓他出去,對阿全道,“那咱們就依計行事,此地不宜久留,你快走吧,阿喜就交給我們了,放心,不會虧待他的。”

阿全深施了一禮,“我弟弟不懂事,要是有什麽得罪的地方,還請多包涵。阿喜,以後記得要聽鄧公子和錢小姐的話,知道麽?”

阿喜年紀尚小,還不大懂離愁別緒為何物,滿眼都是興奮之色,“知道啦,真囉嗦。”

阿全無可奈何的拍了拍弟弟的頭,走了。

軟軟看得一頭霧水,卻見鄧恒忽地伸手攙扶起自家小姐,“二姑娘,還是我送你去看大夫吧。”

錢靈犀正覺詫異,忽聽身後有人厲聲大喝,“你們在幹什麽?”

抬頭一瞧,趙庚生跟尊鐵塔似的矗立在門前,兩眼冒火。錢靈犀斜睨了鄧恒一眼,明白了幾分。不過這手段……也太低端了吧?

卻見鄧恒一臉正色的望了過去,“趙侍衛你這話是何意?二姑娘不過是瞧見這個孤兒可憐,打算收容回去,我在路上瞧見,她托我把這孩子帶回去,我是想送她去看看大夫,請問這有什麽?”

軟軟讚歎了,這可真會編瞎話啊,但比起自家姑娘的清譽,軟軟還是決定站在他的一邊,“鄧公子所言句句屬實,趙公子,你可不要誤會我家小姐,胡亂汙蔑。”

錢靈犀什麽話也不說,就這麽一臉坦蕩的望了過去,趙庚生想發作也沒了底氣。隻得忿忿的嘟囔,“怎麽會這麽巧,偏偏在酒樓裏遇見?還是這麽偏的地方,你不要去看大夫麽,怎麽走到這兒來了?”

錢靈犀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是啊,就是這麽巧了,你說怎麽辦?鄧公子,謝謝你,不過我想我自己能去看大夫的,隻是這孩子就先拜托你了。”

趙庚生給嗆得說不出話來,就見錢靈犀跟鄧恒行了一禮,帶軟軟離開了。

路上,軟軟實在是按捺不住,悄悄的問,“姑娘,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看方才那個人,好象是……”

可一直甚好說話的錢靈犀卻嚴肅的告誡了她一句,“不該你問的就什麽都別問,有些話不該出口的也千萬不要出口。當心,禍從口出。”

軟軟給嚇了一跳,立即閉了嘴。可錢靈犀卻暗自偷笑,小丫頭還真好哄。不過想想鄧恒的計策,錢靈犀在心裏暗暗咋舌,那小子可真夠膽大的,他不僅是想瞞天過海,還想暗中培植黨羽!

那日在山中,鄧恒打動那群山民的計策其實要說起來也很簡單,但真正細思起來卻非常有見識。

他給了在場的所有人一個機會,他們不必放棄家中原有的田地山林,還可以到九原來耕種,實際上,就相當於變相的打工了。

鄧恒深知,南明朝國小民多,許多地方的土地都是不夠分的,尤其是富庶之地,人口密度相對也更大。所以他在錢靈犀提議的基礎上,就給出了一個可以充分利用各家剩餘勞動力的計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