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從外麵被人推開了,月光傾灑而入,映出一個纖細的身影,不是筱雨又是誰,她行至桌邊點燃了蠟燭,屋中這才擺脫了黑暗亮堂起來。
筱雨走到床邊,恭恭敬敬的向納蘭月行了一禮後,道,“郡主,時辰不早了,該起了。”
納蘭月看了看窗外月光映照下的天空,倒真有幾分明亮的感覺,也確實是不早了,想到此處,心中不禁生出了幾分諷刺的笑意,麵上卻是不動聲色,懶懶地道,“本郡主知道了。”
漱口,淨麵,更衣,梳發,上妝。
由於今天是納蘭月的笄禮,穿著打扮比之平時自然要隆重許多,大紅色的華麗套裝,整整六層,讓納蘭月看了有種翻白眼的衝動,即便現在已經到了中秋,穿這麽厚恐怕也會熱吧?
待到筱雨把衣裳拿到近處的時候,納蘭月才看清了衣裳的料子,六層中幾乎都是綢緞絲綢織成的,到沒有自己想象的那般誇張,穿上應當是不會覺得熱的。隻是她現在不良於行,穿這麽多層的衣服,不得不說是件很麻煩的事情,過程一定會相當漫長,最重要的是要辛苦筱雨了。
然而,納蘭月發現自己倒是有些小看筱雨這丫鬟了。這兩年來,筱雨一直貼身伺候她,幫她穿衣裳是越來越順手,因此這件衣裳也難不倒筱雨,僅僅是花了半個時辰的時間便穿整齊了。最後剩下的便是盤發,上妝。
筱雨一雙巧手盤出繁複貴氣而又不失美妍的發髻,她從首飾盒中挑出一件鳳頭銜珠金釵,簪在左邊,而後又取出一支同樣款式的金釵簪在右邊,這樣看起來兩邊勻稱了很多,之後又拿出來幾件素雅而又不失貴氣的珠花簪在發髻空的地方,起到了很好的點綴作用。
古代女子在成年之前一般是不疏複雜的發髻,皆是披散著頭發,用朱釵或者是綢帶簡單的挽起。古代女子的笄禮之前也是不用疏發髻的,隻待到了當天,女子的母親當眾幫女兒梳發挽髻,以示女兒成年。
不過凡事事事皆有例外,納蘭月就是那個特例,她自幼父母雙亡,自然是沒有人能幫她梳發的。這事若是擱在平民那裏找一個相熟的老婦人幫忙也就是了,可她現在的身份貴為郡主,有資格能為她在眾人麵前梳發的能有幾個人?不過雖然很少有人有資格幫她當眾梳發,並不代表沒有人能幫她在底下梳發,最合適的人選無疑是筱雨。
筱雨自小便是納蘭月的貼身丫鬟,是老王爺老王妃在世時就進府來的,再加上管家的身份,又算是這王府中資格老些的女子,即便是沒成親,也是有資格在底下為她梳發的。
從頭到尾,納蘭月隻是看著筱雨在自己頭上忙碌,不置可否,不發一言。雖然已經兩年的時間了,但是她終究不是在這個時空長大的,很多時候都不太明白其中的一些細規則。不過好在對於筱雨的手藝,納蘭月還是很看好的,否則對於她來說指不定是怎樣的折磨呢。
納蘭月看著打磨光亮的銅鏡中映出的人兒,道,“筱雨,及笄禮上本郡主要上什麽樣的妝才算是符合禮法製度?”
把畫妝用品都擺好,正要為納蘭月畫妝的筱雨聽了她的話,不禁頓了頓手中的動作,答道,“回郡主,禮法製度上並沒有關於這方麵的記載。不過,約定俗成的規矩是豔麗、喜慶的妝容,畢竟今日對於郡主來說是個值得慶祝的好日子。”
值得慶祝的好日子?納蘭月笑了笑,沒有出聲,接過筱雨手中的妝粉,細細的擦上去,而後根據自己的臉型在不同的地方擦上不等量的胭脂,如此一來鏡中的人兒更顯得膚若凝脂,麵如桃李,豔麗又不失清麗柔美。而後她又拿起梳妝台上的石黛,在細長秀美的眉上細細描摹,畫出彎彎的月牙形,這一精心雕琢,在妝容端莊美妍下,更多了一份活潑,不因端莊而變得沉悶。
筱雨驚怔的站在納蘭月的身後,看著她上妝粉,塗胭脂,而後描眉,上唇紅。她心底不禁生出驚訝,一向愛美的郡主,會畫這麽完美的妝卻從不出手,這究竟是為什麽?以她的化妝技術來說,目前是達不到納蘭月這樣的水平的,卻不見郡主責怪。
想到這裏,筱雨不禁反映過來,愛美的好像是以前的郡主了,以往郡主進宮,每每因為畫妝的事輾轉反複。可自從兩年前,就很少見郡主畫妝了,那時候她要幫郡主畫妝,卻屢屢被拒絕,後來看郡主不喜歡便也就不再提及了。其實她心中已經隱隱猜測到了這其中的原因,從郡主七歲那年就侍候在郡主左右,對於郡主的事情,她自然是知道一二的。
郡主與當今的皇上自小便認識,可謂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兩人又有婚約在身,按照道理來說可謂是天作之合。可偏偏天公不作美,上演了一場郎無情,妾有意的戲碼。當年十三歲的郡主,就經把心給了那個害無數閨中女子相思成疾的二皇子,當年的二皇子便是當今的皇上。可偏偏這二皇子知而避之,從不正麵應對,做出一副把郡主當妹妹的姿態來,為此郡主不知道在私下裏哭了多少回。
兩年前的那場意外,郡主殘了雙腿,便不再與那二皇子接觸,後來二皇子也曾來探望郡主卻不到一刻的時間便出了王府。而後,再也不見郡主提及二皇子,想來是終於斷了念想。因為這件事筱雨還在私地下暗暗為自家主子傷感了一番,這般明亮光輝的男子,放棄了著實有些可惜,若是郡主的雙腿還好好的,配那男子也算是絕配。
可如今,兩人前塵已斷,郡主也沒有了與人相爭的資本,可偏偏還有一紙婚約將兩個人聯係在一起。真是有些愁人啊!如今的郡主進了宮隻怕也是危機重重,得不得的到寵愛倒在其次,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個問題。
納蘭月看著鏡中妝容精致的女子,回過頭來看著一臉沉思、正在走神的筱雨,出聲道,“筱雨,扶本郡主上輪椅吧。”
筱雨把納蘭月扶上輪椅,推著納蘭月走了出去。納蘭月抬頭看看天,天邊一抹朝霞已經升了起來,光是梳妝打扮就用去了將近兩個時辰的時間,納蘭月不禁在心中思忖:怪不得古人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而且還將女子放在前麵。四個女人一台戲,且不說妻妾多了是非也多,也不說古代女人身上的那些缺陷,單是女人造成的麻煩就夠男的喝一壺了。不過好在這個時代有權有勢的人很多,侍人也多,所以那些罪魁禍首才能如此的逍遙法外,免了做老婆奴的命運。
等到筱雨推著納蘭月到正廳的時候,已經是辰時(七點到九點)一刻了,昨日放假回家的仆人也都回歸了,除了廚房的廚子和幫工,其餘都已經穿戴整齊的站在正廳,等著納蘭月吩咐。
在中秋節之前,府中的一切擺設都已經到位了,並不需要臨時忙著趕什麽。現在這些仆人所要做的是,各司其職,迎接來客。納蘭月派了幾個平時看起來機靈的小廝站在門口,又指派了幾個沉穩端莊的丫頭侍候在側廳,為來偏廳的來客奉茶遞水。最後留了幾個人,讓筱雨帶著主持大局。
納蘭月無父無母,高堂之上的位置自然是空著的,不過好在筱雨這個管家非常稱職,想到了以牌位代替的方法。因此,這一切安排妥當後,便是請牌位。雖然老王爺老王妃的牌位都入了皇家的族譜宗廟,但是他們不僅是皇族中人,更是征親王府的主人,征親王府中的祠堂中自然也有他們的牌位。
小青陪著納蘭月去了征親王府的祠堂,納蘭月被小青扶著跪下磕頭上香,而後請出了老王爺和老王妃的牌位,“納蘭征”,“納蘭明珠”。
納蘭月坐在輪椅上,小心翼翼的抱著兩個牌位,即便她是個現代人沒有那麽多神神鬼鬼的迷信思想,卻也覺得這是一個萬分神聖的任務。手中抱著的就是她這個身體的父母了,父母……想到這裏,她不禁低下頭來,把臉貼在牌位上,感覺那深深淺淺的凹凸,納蘭,納蘭……皇族,家?
此時她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激動、渴望、疑惑,還有深深的迷茫和不解。
再次回到正廳的時候,已經巳時初了,再過兩刻便是選定的吉時了,筱雨見納蘭月回來,帶著身後的幾個仆人迎上去,對著納蘭月膝上的兩個牌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方才起身躬身接下納蘭月手中的牌位,擺放在兩個高堂之位上。自古以右為尊,男尊女卑,老王爺被擺在了右邊的位置上,老王妃被擺在了左邊的位置上。
筱雨派人去偏廳請來客,納蘭月被小青帶著到了一間離正廳很近的廂房稍作歇息。大概過了三盞茶的時間,筱雨派人過來說,客人已經到齊了,讓納蘭月過去。
納蘭月整理了一下儀容,被小青推著走向了正廳,由於納蘭月省去了梳發的環節,時間自然就省下來了不少,隻用進去的時候一個一個打招呼而後敬酒也就是了。
王府的族氏家譜納蘭月在兩年前就找到了,早已爛熟於心,對於本家親戚自然是知道的,倒不擔心一會兒出醜。至於那些達官貴人,她不認識也不打緊,畢竟在古代她隻是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閨秀,不認識那些人也沒什麽不正常的。
本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的納蘭月,在走近正廳的時候發現了一批不速之客,一群身穿太監服的人站在正廳門口,看到納蘭月走過來後,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禮,道,“郡主,奴才門是來傳旨的,不過皇上吩咐等郡主把笄禮完成了才能宣旨。郡主裏麵請,奴才們等著便是。”
納蘭月心裏生出了些許不好的預感,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了,已是無可奈何,無論究竟是什麽事她都隻能接著。
納蘭月斂了斂紛亂的思緒,微微躬身福了福,謙恭的說道,“公公們辛苦了,夕月讓管家先帶各位公公去偏廳歇著,待到笄禮終了,夕月自去偏廳接旨。”
“郡主客氣了,這都是奴才的本分,皇上有命奴才自是要照辦,還得辦好咯!這個時候怎麽能去偏廳休息,怠慢皇命呢。”
“公公見諒,是夕月思慮不周,為難公公了。”
李公公進宮多年,即便不曾當上太監總管,但是能呆在兩朝皇帝身邊侍奉左右,自然不是等閑之輩,必然有他的過人之處,納蘭月對這些不甚了解,如此謙恭無非是不想在不熟悉的情況下得罪任何人罷了,倒不曾想誤打誤撞,給李公公留下了好印象。
在李公公的記憶中,有身份的人很少有人能這般謙恭的對待他,即便是有也是有求於他的時候,不像夕月郡主,這樣的態度更像是一種氣質,叫他打心眼裏生出好感來。
納蘭月走進正廳,若無其事的斟酒敬酒,那張妝容精致的臉上笑顏如花,禮數周全的一一招待客人,不曾冷落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