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雨是納蘭月的貼身宮女,納蘭月行動不便,自然是要時時刻刻陪在納蘭月的身邊,納蘭月知道這病不過是小小的水痘,根本不存在什麽生命危險。雖然染上了會有些麻煩,但是今時不同往日,隻要她能從這裏走出來,保得太後康複,出冷宮自然是指日可待。
且不說她的醫術,有她在筱雨一定會做好預防不會被傳染,退一萬步來講,即便是染上了,若是能回到夕月殿擁有月妃的位置,想要救筱雨也不過是個抬抬手的事兒。若不是如此萬無一失,納蘭月定然不會讓這個為自己舍生忘死的好姐妹,陪著自己在鬼門關前行走。
納蘭月從懷裏拿出來兩個事先預備好的素錦帕子,一個蒙在自己的臉上,一個遞給了筱雨,待她蒙好了,方才叫她推著自己進了紀雲宮。
納蘭月一雙眼睛四處打量,心中冷笑,果然太後和妃子就是不一樣,即便是如此傳染病,也還有一宮的宮人陪著生死與共,真心不真心暫且不說,僅僅是看著還有人在身邊心裏也會舒坦許多吧。總是比當日裏自己那座冷冷清清的夕月殿好了太多,至少沒有人敢當麵欺辱太後,更沒有敢肆無忌憚的拿太後的東西。
筱雨推著納蘭月進入太後休息的寢殿,空蕩蕩的,裏麵一個侍人也沒有,納蘭月麵上微微一笑,原來不一樣的隻是表麵,這裏麵還不都一樣?皇上派她過來侍候太後的旨意必然是已經下達了,季晴一直跟在太後身邊,對於她和太後之間發生的事情必然很是清楚,如今她前來伺候,卻不見季晴在太後身邊守著,想來單是這一點就能說明很多問題吧。
納蘭月這一刻覺得自己是幸運的,那時候好歹還有筱雨陪著,可是這個在宮廷中叱吒風雲了多年的皇太後,卻連自己貼身宮女的心都留不住,想來也著實悲涼了些。
納蘭月揮揮手示意筱雨退下,自己轉動輪子推著輪椅向著皇太後的床榻邊行過去,掀開豔紅的床帳子,入眼的是一張蒼白消瘦長滿水泡的臉,而後是骨瘦如柴的身軀,她全身上下能看到的地方都長滿了水泡,顏色深紅,有不少地方水泡竟然已經到了潰爛的地步,散發著淡淡腥臭。
此時,納蘭月心中說不上是什麽滋味,這便是宮廷,這便是後宮,即便再尊貴也有這般淒涼的時候,總有一天她要離開這裏的,總有一天。
“太後,太後,我是夕月啊!太後,姑媽,我來看你了,夕月來看你了。”
床榻上昏睡著的皇太後似是有意識了,微微撐開了眼簾,一雙眼睛模糊的隻能看到一片雪白的身影,“你是……”
“姑……太後,我是夕月啊。”
“夕月?不,不……你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哀家還不想死,還不想死。走!你給我走!聽見沒有!?”
納蘭月看著太後掙紮著起來,又幾次跌回到床上的情景,她退後幾步冷眼旁觀床榻上女人發狂的樣子。此時的太後病的久了已然神誌不清,也難得還知道些危機意識,聽到她的名字反應就如此激烈,看來那件事情終究是讓她有了防備之心,且還不是一丁半點。
現在的她根本沒有實力動麵前的這個女人,眼下既然來了能得到一些額外的東西自然是再好不過了。最好能趁著這次的事情與太後改良關係,即便是不能像一開始那樣親近,但至少能夠緩解一些也是好的,至少日後,太後不會在表麵上太過為難她。
納蘭月從一旁的桌子上取了茶盞,倒出來的茶果然如她所料的那般已經涼透了,這初春的天涼氣未退,想來可以拿來做鎮定劑吧?
納蘭月一手端著茶盞,一隻手快速轉動輪椅一側的輪子,到了床邊猛然抬手把茶盞中的冷茶盡數潑在太後的臉上,太後一個激靈,不禁停下了瘋狂的動作,稍稍恢複了一些神智。
納蘭月手中的茶盞自然滑落,碎成兩半,她一雙眸子裏蓄滿了淚水,淒淒哀哀的叫聲“姑媽”,而後便沒了下文,隻聽得嚶嚶的哭泣聲。即便是一向心狠手辣的太後見了也難免生出幾分傷情感懷來,“夕月啊……你怎麽來了?”
成大事者,須得兵行險招,為常人所不能為。
納蘭月轉動輪椅來到窗前身子向前傾,撲在皇太後的身上哭得更加悲切了,“姑媽,怎麽短短數日不見你就病成這般摸樣了?夕月真恨當時惹了姑媽生氣才沒有在姑媽病時陪伴在姑媽身邊,夕月本以為這宮裏都是些貼心的人兒,如今卻這般淒涼,夕月看了心裏難受。”
納蘭月直起身子,擦了擦臉上的淚水,一雙眸子亮得驚人,就像是在水中洗滌過一般純潔無暇,直透人心,“姑媽,如今夕月來了,夕月一定會照顧好姑媽,讓姑媽早日痊愈的。到時候,我們還有很多時間,隻希望到時姑媽不要嫌棄夕月是個冷宮妃子,能讓夕月常來請安便好。”
太後一向口齒伶俐,一句話能轉上幾個彎,一針見血更是常見之事,可今日裏聽了納蘭月這席話竟然一時不知道要應些什麽,隻是過了好半晌,才歎了一句,“傻丫頭……”
“姑媽,都是夕月平日裏太過冷淡了,才疏遠了我們之間的關係,對不起。”
太後一張蒼白消瘦,水泡斑駁的臉上露出了複雜的神色,“你這孩子,說出這樣的話來,不是叫姑媽傷心麽?”
納蘭月又哭了好一陣子,才裝作無意的看了一眼太後被茶水打濕的衣衫,一臉的無措,“是夕月思慮不周,竟忘了姑媽的衣衫濕了,夕月這便去叫了人來,幫姑媽更衣。姑媽,對不起,我我……”
“好了,姑媽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去叫人吧。”
叫人服侍太後更衣的時候,那些宮女皆是一副驚懼的樣子,換個衣服都戰戰兢兢的,手抖的不像樣,過了好半天連原本身上的衣服都沒有脫下來,納蘭月皺著眉歎息,“你們都先出去吧,這些我來幫太後就好。”
那三個宮女一臉如獲大赦的神情,正要退出去,卻被太後喝住,“站住!月妃娘娘雙腿不便,能做得了這些活兒嗎?你們這些吃裏扒外的東西,哀家好歹還是你們的主子,也還活著,還沒有死呢!哀家平裏日待你們不薄,你們怎地如此忘恩負義?”
“太後恕罪,奴婢不敢。”
“太後饒命,奴婢不敢,奴婢們隻是按照太醫的意思,小心防範傳染。”
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太後聽了怒火中燒,想來太後也是輝煌了大半輩子的女人,何曾受過這樣的氣?太後一把掃落了床榻上的枕頭,正待要大發雷霆,卻見納蘭月衝著哪三個宮女揮揮手,“你們都先下去吧。”
太後怒氣未發,心中不禁有幾分火,說話的口氣難免衝了幾分,“月而啊,你這樣維護她們做什麽?難道哀家現在連幾個奴婢都懲治不了了!?”
納蘭月伸出手來握住太後那雙長滿水泡,看起來有些可怖的手,“姑媽,你說什麽呢?夕月這完全是為你好。”
“為哀家好!?你還不是想做好人?要真是為了哀家好,怎麽不讓哀家殺雞儆猴,也好給那些吃裏扒外的東西一些教訓,好讓他們長長眼色,免得都被養刁了,哀家看了不順眼。”
“姑媽,那些不忠心的東西自然是要教訓的,可是現在最重要的是姑媽的身體,那些事情不適合現在去辦。紀雲宮中就這麽些人,去一個便少一個,如今姑媽身染‘天花’,外麵自然不會再派新人進來。若是人少了,再加上人心惶惶,隻怕更是行事不利,這樣會影響姑媽身體恢複。”
太後也知道自己剛才情緒太過激動了,靜下來一想納蘭月說的句句在理,便也沒再多說什麽,任由納蘭月艱難的撐著身子給她更衣,最後太後實在看不過去了,便歎息著揮揮手,昏昏沉沉的自行動手,整理妥當。
納蘭月站在一旁看著,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來:短短一日便成功了一半……不錯。
之後,納蘭月去廚房熬藥的地方查看了太後藥物的藥方和成分,確實和真正的藥方有些差距,份量極不相同,隻怕是太後身體本來就不夠健強,如今又被這半真半假的藥物一折騰,病情不加重才怪。而且,這藥方中,有一味刺激胃的藥,份量開得極重,病中人的胃口本來就淺,如此刺激胃,鐵定是吃不下東西的,隻怕即便是這救命的湯藥一喝下去,都不免要吐出來吧。
事實上,納蘭月的推測是正確的,皇太後吃了這藥方,確實是日日嘔吐,食不下咽,即便是湯藥吃下去了也要吐出來七八成,不得已隻能多備上一份,把吐出的再補上。整天折騰來折騰去的,不過短短兩日便已經骨瘦如柴。
納蘭月又把藥方看了一遍,有個疑惑在心底徘徊,太醫院的太醫醫術都這般差嗎?怎麽可能連刺激胃的藥物都分辨不清?如此分量比例的搭配,明明就是沒上心的樣子,像是隨便摻和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