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夠了!
他不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怎樣的情緒,他隻知道這一次他想要任性一次,不要再按照理智行事。於是他衝上前去,可是剛邁出兩步,卻被人拽住了衣袖,他回過頭來,看到的是一臉擔憂的玨親王。
“皇兄。”
“皇弟,朕……”
“皇兄,你到底這是怎麽了?不過是個女人,不過是個小小的妃子,皇兄平時不是不待見她的嗎?今日裏怎麽會失態至此?”
聽了納蘭玨的質問,納蘭榮一臉茫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麽了?他知道納蘭玨說得對,不過是一個女人,若是他此時走上去阻止,那麽,維持了整整十二年的母子關係隻怕是要就此出現裂痕。他不能這樣,他不能!
看到納蘭榮猶豫,納蘭玨四周看察,發現沒有人便進一步勸說,“皇兄,你我雖然並非是親兄弟,卻自小感情甚好。如果你還認我這個弟弟就聽我一句勸,此時不是該鬧翻的時候,更不是最好的報仇良機。小不忍則亂大謀的道理,你應該比我這個為人臣的明白。”
聽了納蘭玨的話,納蘭榮漸漸恢複了理智,他深吸一口氣壓下那些奇怪紛亂的感覺,可是當目光落在納蘭月身上的時候,麵上雖是波瀾不驚,心卻是微微一抽。三十大板還有一半吧,以她的身體能不能撐得過去呢?
納蘭榮悠然的邁著步伐,走到納蘭月行刑的地方,揮揮手示意行刑的宮人停手,“傳朕旨意,月妃納蘭月不識禮數、膽大妄為,衝撞皇太後。得如此悍婦,實是朕之不幸。今日打入冷宮,不得傳召不許踏出冷宮一步。”
納蘭榮看著納蘭月與筱雨被宮人抬起來,向冷宮的方向走去,他微微閉目,而後睜開,從容的走回紀雲宮正殿,他看著一臉慈祥坐在主位上的華貴女人時,隻覺得心中一陣煩躁。
“母後,兒臣已經命人把月妃打入冷宮了。這樣的悍婦刁女,日後也省得在母後麵前出現,惹得母後煩心。”
對於納蘭榮的做法,皇太後心裏自然是相當認同,納蘭月自從病愈複出之後便一直是她心中的一根毒刺,不拔除心難安。皇太後自然不是個杞人憂天的人,她早就知道納蘭月不是等閑之輩,之所以不得皇上寵愛,無非是不想而已。之前她極力訓誡、撮合,也不過是為了她得了寵幸,鞏固自己的地位罷了。
如今納蘭月已經不屬於最佳利用的人選,自然是要像處理棄子那樣,斬草除根永絕後患。不過顯然這幾天還不是時候,過幾日待到這件事情淡了,除去一個冷宮妃子,還不就像碾死一隻螞蟻一樣輕鬆。
“皇兒,這樣的處罰是不是重了些?”
納蘭榮看著皇太後一臉關切、慈祥的表情隻覺得心中厭惡痛的很,宮廷中這樣的虛假做作他見得多了,可這一次,麵前這個女人讓他有些無法忍受。他隻能強壓下自己的情緒,借口還有政事要處理,便離開了紀雲宮。
納蘭榮走進禦書房,揮手讓所有宮人退下,他走到禦案後坐下,想要好好整理整理自己紛亂的思緒。
回想起來,他和納蘭月也算是青梅竹馬,納蘭月雖然長的清麗可人,卻實在算不上絕色,她性格溫婉倒也是個正妻的好人選,而他卻從未想過要她做他的正妻。因此他做太子的時候以納蘭月尚且年幼為由讓父皇暫緩賜婚聖旨,他登上皇位以後也是拖到她及笄以後才下了旨,又以外戚不穩需要安撫各宮嬪妃為由,拒絕皇太後的提議封她為妃,且執意一起娶三女同入宮門。
納蘭月品階不如西貴妃高,與華妃同品階,他卻讓她排在華妃之後進宮。這本是一件讓人難堪的事情,宮中向來是個是非多的地方,爬高踩低永是如此。若是要本著公平的原則,他應當去她寢宮,才好平息了後宮悠悠之口,然而至今他都未曾召她侍寢一次。
宮中流言連他都有幾分耳聞,更何況是身處流言中心的納蘭月,而她無論到何處,他見到她的時候總是一副淡漠無謂的樣子,覺得這樣的女子不太好對付。大概是從那時候起,他就在心中排斥她了吧。見到她的時候,總是不親近,卻還是忍不住想看看她那張淡漠的表情之下,是不是真的如同外表那般淡漠冷清。
然而就在他初初窺到端倪的時候,卻看到了她與一個宮女擁抱在一起的場麵,心中的好奇頓時煙消雲散,隻剩下厭惡。當時沒覺得有什麽,想再回想起來,這種情緒也著實有些有些莫名其妙。他一向視女人如玩物,舊了或是不滿意了,換一個也就是了,從前也不排斥磨鏡,偏生見了那件事之後就排斥了。如今細細思索起來,才發覺他為了一個女人,也有了情緒,有了好惡。
其實他對她從兩年後的再見開始,便是不同的吧,若非如此那些多出的情緒該作何解釋?她身染“天花”被隔離時,他的焦躁從何而來?她被責打可能受不住的時候,他的情緒又是從何而來?
納蘭榮雖然有些時候可能沒有思慮周全,進而沒有察覺到,可他著實不是一個遲鈍的笨人,這種感覺,今日想透了剖開了,又怎麽能還不知道這其中的含義呢?納蘭月確實是個特別女子,細細思索下來,她與這皇宮中的三千佳麗不一樣的地方太多了……也正是這種不一樣,才避免了庸俗膩味,讓他注意到。
納蘭榮仰頭歎息:不知是劫是緣,這樣的節骨眼上,而她又是那個女人的侄女,即便她們不和,他又怎麽賭得起?
以往不休而休,他們二人貌合神離,如今卻在納蘭月被打入冷宮的關頭,納蘭榮才意識到自己的感情,真可謂休而不休,緣終情始。叫人無奈啊……
幾個宮人脫離了納蘭榮的視線,便把納蘭月二人扔在地上拽著衣領子拖著走,冷宮地方偏遠,納蘭月二人受傷很重,抬著太過浪費力氣。把氣力浪費在一個失寵的妃子身上,且又沒有任何回報,那些一向爬高踩低的奴才自然是不肯的。二人都受了刑,本就身體虛弱沒了力氣,如今被人拖著走也無法反抗,隻能默默的承受著,努力地睜著眼睛既是為了查看的對方的傷勢,也是為了不讓自己暈過去。
“幾位公公這是到哪裏去呢?”
“奴才參見王爺,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不必多禮,起來吧。”
納蘭月艱難的睜著眼睛,朦朧間看到一個藍色的身影站在一邊,她努力聚集起意識,抬起頭來看到的是玨親王納蘭玨。納蘭月微微喘息,張了張嘴卻終是什麽都沒說,自己被打被貶入冷宮,他也在場,笑嘻嘻的冷眼旁觀,如此一個人,她還能祈求些什麽?隻要不是來為難她的,就夠了。
納蘭玨笑嘻嘻的看著這幾個宮人,“啪”的一聲打開折扇,漫不經心的搖著,“你們這群奴才偷個懶也如此不小心,你看看地上的血跡,方才本王看到了還以為發生命案了。你們幾個也著實不懂事兒了些,即便是打入冷宮的妃子,也還是皇兄的女人,怎麽也輪不到你們如此虐待。再者說了,這宮廷之中,風雲變幻,誰說的準下一刻風吹到哪兒了呢。”
那幾個宮人跪下來連連磕頭,“王爺教訓的是,奴才知錯了。”
“奴才知錯了,求王爺饒命。”
納蘭玨悠哉的合上扇子,揮揮手,“也罷,都起來,本王並沒有治罪於你們的意思,不過是提點提點,這樣毛躁的性子日後可是要闖禍的。”
“謝王爺提點。”
“去吧。”
“奴才告退。”
那些宮人不敢再如此粗魯,起身小心翼翼地抬起地上的納蘭月和筱雨向著冷宮的方向走去,納蘭月吃力的抬起頭來,遙遙衝著納蘭玨露出一個笑容,蒼白的唇微微開合,納蘭玨分明看到正是“謝謝”二字。這一刻,他心中湧起一種說不出的滋味來,這樣的女子、這樣的女子!柔弱堅韌,愛憎分明,至情至性,怎麽能不得人疼愛呢?
也難怪想皇兄那樣冷情的人也不免動了一顆鋼鐵心,即便是他也難免觸動。那日他一句玩笑說,想見見什麽樣的女子能培養出像筱雨那樣堅毅有擔當的丫鬟來,如今見了,感慨的同時,卻生出了淡淡的落寞。
那幾個宮人把納蘭月抬進冷宮之後,把她扔在一張又冷又硬的床榻之上,便離去了,恍惚間,納蘭月看見筱雨被他們抬進了隔壁的一個房間。她看了看落滿灰塵的床榻,知道不能就這麽躺著,否則,若是傷口感染了,依照這裏的醫療條件再加上這冷宮裏根本沒有草藥,弄不好是要死人的。
納蘭月掙紮著從床上爬起來,她想要去隔壁看看筱雨是不是也躺在這麽一張髒兮兮的床上。納蘭月雙手撐著床沿勉強站起身來,她試著脫離倚仗,卻因為腿上有舊疾,再加上受傷,如此支撐著站住已經是很困難的事情了,她剛微微鬆了鬆手上的勁兒,便直直的跌倒在了地上。
這一刻,她無比痛恨自己是個殘廢,筱雨、筱雨……那個溫婉典雅,為自己舍生忘死的女子,她怎麽可以棄她於不顧?納蘭月知道自己一定要親眼看看,否則自己不會安心的。於是,便趴在地上,用雙手支撐著地麵,一點一點的向門口爬去,在這皇宮之中她隻有她了,她不允許她有任何一點意外。
納蘭月費盡了全身的力氣,才爬到了門檻的地方,她疲累到了極點,就趴在門檻上稍作休息,她滿臉塵土與汗水混合在了一起,狼狽不堪。
納蘭玨走進來的時候,看到的正是一臉狼狽,趴在地上的納蘭月,她白色的衣衫後麵一大塊都被鮮血浸濕了,看起來格外的刺目,有種觸目驚心的感覺。一個人身體裏的血液能有多少?
納蘭玨快步走上前去,扶起地上的納蘭月,想要把她扶回房間,卻見她顫抖的伸出右手來,明明是那麽虛弱的身體,卻那麽緊的抓住他的手。他低下頭來看,發現她的右手上紋著一朵栩栩如生的桂花,隨著她的顫抖微微顫動,仿佛狂風吹拂下的嬌花,花瓣都要被抖落了一般。
納蘭月淚流滿麵,祈求的看著納蘭玨,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不肯放開,“王爺,求你,求你幫幫夕月好不好?”
納蘭玨看著納蘭月這般樣子一時呆住了,他與她見麵次數不多,今天算是第一天整天接觸,但僅僅是第一眼,他就知道她是一個堅強漠然的女子。今日裏,見她勇於受刑,一聲不吭的抗下了板子,更是堅定了這一印象,然而此時卻見她這般摸樣,想來是發生什麽大事了。
然而很快,納蘭月下一句話讓他驚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