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光榮·夢想·現實（2）
秦媛媛是被主動找過來的父母給叫回家的。
並且他們並未責問她為何一個人在外麵呆了那麽久。
那時候天色已經很黑了，但秦媛媛卻突然發覺，昔日無比熟悉的、夜幕上垂掛的群星以及不遠處村落裏透射出的燈光是那樣璀璨而溫暖。
隻因為父母給她帶來了一個好消息：他們同意秦媛媛上大學了！
父母毫不掩飾地表示，是何競的父親亦即村長勸服了他們。
被巨大的喜悅衝昏頭腦之餘，秦媛媛並沒有失去起碼的邏輯判斷能力，她立即想到，何競肯定在其中直接或間接地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果然，父母告訴秦媛媛：是村長建議他們，秦媛媛的學費可以先通過申請學校的助學貸款來解決，隻是接下來生活費什麽的秦媛媛就得靠自己勤工儉學了，因為家裏實在是沒有錢了。
歸途中母親還不小心透露了一點訊息，那就是村長願意先借給秦媛媛家裏一點錢，但秦媛媛的父母想了想，最後還是婉拒了。
這話令秦媛媛心中直起波瀾——何競終歸還是幫了自己一把。
讓一個人去說服自己的父母去幫外人求情，這得需要多大的勇氣和動力？
這意味著什麽呢？
起碼有那麽一刻，秦媛媛心中流淌起一股超乎感恩的溫熱情感。
但秦媛媛更情願這裏麵並未承載任何男女之間的愛戀或羈絆。
何競啊，回家的路上，秦媛媛在心裏默默想，謝謝你為我做的這一切！
不管你是出於什麽動機。
***
接下來的幾天裏，秦媛媛整個人的情緒始終處於一種在甜蜜的喜悅和迷茫的彷徨中搖擺往複的狀態。
家裏人都以為秦媛媛還沒有從先前的升學風波中恢複過來，倒也沒有多煩擾她。
當然，她倒也不是無所事事：在這段時間裏，秦媛媛在腦海裏無數遍勾勒出了自己即將要到來的大學生活那種種可能的精彩麵貌。
好比報選學生會、參加各種興趣愛好社團以及找兼職等等，諸如此類。
是的，才從巨大的挫敗中複生沒多久，秦媛媛這會已經開始不可抑製地憧憬未來的美好了。
而這些一廂情願的幻想讓秦媛媛覺得自己那陰暗破舊的小房間充滿了明媚的陽光——好吧，這會正是夏天，從外麵照進屋子裏的光線確實很強烈。
與此同時，秦媛媛還發現了自己麵臨一個新問題。
那就是，她不怎麽想見到何競。
別誤會，在秦媛媛看來，何競為自己所做的一切不啻於善舉，秦媛媛當然是要感謝何競對自己的幫忙。
但秦媛媛卻發覺，她實在沒有什麽能拿來回贈對方。
而偏偏出於有恩必報的人性準則，秦媛媛感到心裏就是過意不去。
秦媛媛索性整日窩在家，不怎麽出門，以期躲開同他的會麵，避免尷尬。
但秦媛媛自以為聰明的策略並未能堅持生效多久——這天家裏廚房的醬油用完了，母親就讓秦媛媛出去買一瓶回來。
秦媛媛當然不能拒絕這個小小的要求，隻是她腳才踏出門檻，就聽見身後傳來弟弟略帶驚奇的聲音：“姐，你看是誰來了？”
秦媛媛一愣，隨即她看到迎麵朝自己走來的何競，他臉上掛著微笑：“秦媛媛，我這幾天都沒看到你出門了，還以為你是生病了呢，就過來這邊看看你。”
“才不是呢，我姐這幾天都在家裏看書，估計再這樣下去她人都快發黴了。”秦軒倒是搶先嚷嚷道。
瞎說什麽啊，秦媛媛聞言沒好氣地白了弟弟一眼。
她卻不知道，何競的父親勸服秦媛媛父母讓秦媛媛繼續讀書的事情早就在村子裏傳開了，且不管別人是怎麽想的，至少在秦軒看來，是村長幫助了自己的姐姐，也避免了讓自己成為間接毀掉姐姐前程的罪人。
對於何家，秦軒自然是心懷感激的，何競也因此一舉躍升成秦軒心中的，嗯，大恩人。
這時秦媛媛的父親聞聲也從屋裏走了出來，他看見何競，立即熱情地招呼後者進門喝茶。
何競委婉地謝絕了，他目光直接看向秦媛媛，而秦媛媛也知道自己若繼續保持沉默就太造作，連忙笑答道：“這幾天外麵天氣熱，我覺得還是家裏涼快些，所以就不想出去。”她注意到何競穿了一件新T桖，當即就想到了一個絕佳的敷衍，但這未能掩飾她語氣中的不自然。
何競聳聳肩，倒是未曾在意，他好奇地問：“那你現在的樣子，是要出門囉，有事麽？”
“家裏的醬油沒了，我媽讓我出去買。”秦媛媛撇撇嘴，沒來由地感覺這個理由說出來很是滑稽。
果然何競嘴角是掩飾不住的笑意：“那好，我本來是來‘探望’你的，看你沒事，我就該回去了，也不妨就和你順路聊會天，就當是散步吧，嗯？”末了他不忘客氣非常地谘詢秦媛媛的意見。
但事實是何競言畢不容秦媛媛拒絕，就自作主張地走到她身邊，一副隨行到底的架勢。
“姐，早去早回啊。”秦軒在兩人身後怪叫道，他已經進入了青春期，看著何競主動對自己姐姐表現出過度的熱情，自然多少有些朝那方麵胡思亂想。
至於他歪打正著純屬意外。
死小鬼，你胡攪合什麽！秦媛媛對自己弟弟的起哄腹誹不已，隻得無奈邁開步伐。
她當然知道，何競約自己一道聊天，十有九成沒他說得那麽“純良”。
***
秦媛媛要到村子東頭王叔叔家開的小賣部去買醬油，後者離她家並不算遠，沿著小路走上十幾分鍾的路程就能到達。
此時夏天已經開始嶄露它火熱的一麵，好在小路兩邊都有樹蔭遮擋，這讓行走在其間的秦媛媛和何競雖然覺得陽光豔麗得晃眼，但陣陣微風溫懶地拂過，伴隨著林間小鳥細碎的啼語，倒也顯出別樣的愜意。
說啊，快承認就是你讓你父親說服我爸媽的，秦媛媛感到有何競並肩陪在一旁，莫名地讓自己緊張。
“怎麽樣，我說過，別那麽早放棄希望吧？”如她所願，何競終於主動打破了兩人間略顯尷尬的沉寂，他衝秦媛媛神秘一笑。
“嗯，那個……謝謝你！”猶豫片刻，秦媛媛鼓起勇氣道了謝，隨即她發現自己竟羞赧地埋下了頭。
大概是連自己都覺得此刻的神態太過於忸怩吧！
“沒什麽，同學之間互相幫助，應該的。嗯，說起來我和你還不是普通的同學喲，都是住在一個村子裏長大，又一起同班了這麽久。”何競大方地回應，並飛快地瞟了秦媛媛一眼。
聞言秦媛媛發現自己竟然覺得一陣失落的惘然，然後她聽見自己低聲問：“那，這就是你要幫我的理由？”
何競看了下她的側臉，麵帶微笑地平靜道：“那還用說？我們村子裏的人考上大學沒幾個，何況你好不容易才獲得了這個機會，就這樣浪費掉，實在是太可惜了。”他的語氣帶著一股同其年紀不符的感慨和滄桑。
何競接著又歎了口氣：“秦媛媛，你知道人最遺憾的事是什麽？”
“嗯？”秦媛媛遲鈍地發愣，心跳卻驀地加快，他不會將話題往哪方麵上引吧？
何競頓了頓，道：“那就是，為了一件事拚搏付出很久，就要見證成功的關鍵一步時，卻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不得不主動放棄。”他語調一轉，”秦媛媛，我其實有觀察過，你是不是從小學時就在為今天而努力了？”
沒錯，就是這樣，秦媛媛就差沒回以肯定的答複，但她還是審慎地保持沉默，將頭埋得更深了，腳步卻不停。
“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你知道麽，我一直很佩服你，特別是你為自己理想付出的堅持與努力。我很少看到這樣的人，真的。”何競似感受到了她的局促與不安，連忙解釋。
秦媛媛卻知道何競乃話中有話，但她不願意就此深入細究。
於是她抬起頭，回贈他一個明媚的笑容，並再度就上大學的事情道了謝。
緊接著秦媛媛迅速轉移了話題：“那……何競，你想好要讀的學校麽？”
何競點點頭：“想好了，是我爸的朋友建議的，他們說G市川華大學的金融係不錯，然後我爸也說了，等我畢業後，可以托人讓我進入鎮上的銀行工作，你呢，規劃好沒有？”
我？我還真沒考慮過這個問題。“我，我還沒想好，不過……”秦媛媛略為難地回應，接著她聽見自己鬼使神差地說，“我應該也是會去G市讀書。”
何競笑了起來，如釋重負的樣子：“真的是這樣麽，哈哈，沒準我們又是同學喲！”
最好還是不要了吧！秦媛媛也跟著笑笑，心想，何競，我真的很感激你的幫忙，但是，你這樣堅持，有意義嗎？
這時何競猛地止住腳步，擋在她麵前，神色鄭重地說道：“對了，秦媛媛，有件事情我得向你鄭重道歉。”
“嗯？”秦媛媛感到很費解，明明是他幫了自己，為何他要道歉？
“最近村子裏流傳的那些關於我爸說服你爹媽讓你繼續讀書的消息，是我故……故意主動散布出去的，我……我怕你爸媽事後又會反悔，所以就隻能這樣做，對……對不起。”何競吞吞吐吐道，說著竟然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原來啊，在學校裏向來表現得敢作敢當的何競也有會難為情的時候！
但那一刻秦媛媛隻覺得自己心如潮湧。
她早該想到這點的！
何競不僅僅是讓他父親出麵，甚至還替她想好了善後的處理措施！
“沒關係，這些本來就是事實，就算你不說，遲早也會被傳出去的，何況……你也是為了我好，為什麽你要道歉？反而是我應該感謝你才對。”秦媛媛覺得自己的臉在微微發燒。
本來，秦媛媛是有一句話很想在路上說給何競聽的，但現在她已經不好意思也不忍心說出口了。
那就是，等他和她都出去讀大學後，沒準就會發現，等在前方的將會是一片花海
那又何苦執著於眼前的風景呢？
***
終於到了填誌願的日子。
父母提前幾天就對秦媛媛提出了建議或者說要求：他們希望秦媛媛到G市讀書，它離秦媛媛的家鄉不算很遠，而且G市這些年的物價水平一直很穩定，又足夠發達。
至於秦媛媛的學科就從金融係或者IT係中擇一挑選，因為他們聽人說，這兩個專業將來畢業了好找工作。
對於這些，秦媛媛倒是都沒有反對，畢竟她的目的是跳出農村，學得謀生的一技之長，並非是按照個人喜好來挑選專業。
秦媛媛的決定是，報考金融係。
要說原因嘛，其一，她是一個女孩子，並不想成天麵對電腦；其二，也就是相對比較重要的一點，金融係側重和人打交道，屆時自己的容貌先天優勢沒準能多少派上一點用場。
至於秦媛媛選擇的學校，將直接決定秦媛媛接下來幾年甚至是十幾年內會結識的人，會經曆的事。
那句話不是這麽說的嘛，人生就是由無數個選擇組成的。
秦媛媛根據自己的情況，初步擬定了三個學校，分別是G市的明東大學、川華大學以及柏南大學。
其中川華大學此前何競就和她提到過，何競還專門表示川華大學是他心中的理想學府。
秦媛媛思前慮後，最終想好了：第一誌願川華大學，第二誌願柏南大學。
之所以這麽做，並非是因為秦媛媛認可了何競那可能的情意。
確切的講，秦媛媛是受到了何競口中所說的他父親的朋友的影響——何村長是附近城鎮有名的能人，結交認識的人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輩，換言之，其建議非常值得參考。
何況，就算兩人真到了一起讀書，那其實也沒什麽，彼此間還算有個照應呢！秦媛媛想。
忘了提，填報誌願的那天，秦媛媛是帶著一種很奇特的心態來到學校的。
首先，她因為害怕遲到，所以才吃過午飯就急著搭上了去縣城高中的客車。
與此同時，她又擔心去得太早，給何競留出太多空閑時間，被他追著問自己的誌願選擇。
這種瞻前顧後的思想或許很好笑，但秦媛媛當時的確是如此。
但實際情況為：在途中，客車意外發生拋錨事件，待司機折騰一番完重新上路後，已經耗去了大半個小時。
等秦媛媛氣喘籲籲地趕到學校，她被同學告知何競提前就走了。
這個消息讓秦媛媛心中有那麽一瞬間感到莫名空蕩蕩的。
在填報誌願現場，秦媛媛還注意到很多昔日同學都沒有出現，她知道，可能自己以後都再難碰到他們了。
這讓秦媛媛無比慶幸那關鍵的時來運轉——雖然這種想法對於那些因為各種原因無法繼續學業的人來說很殘忍。
她對何競的感激更由此加重了一層。
隻可惜偏偏她改變主意想見到何競的時候，何競反而不在。
***
填完誌願回家的秦媛媛又被父母拉著一番詢問，後者主要是確認秦媛媛的誌願填報情況。
然後他們告訴秦媛媛真相：先前對秦媛媛的那些與填報誌願相關的要求其實都是村長建議的。
秦媛媛的回應是無所謂，或者說意料之中——父母老實巴交，怎麽可能懂這個？
反正，一切已經白紙黑字，沒法改了。
幾周後，大學的通知書下來了，秦媛媛沒能被川華大學錄取，倒是柏南大學向她拋來了橄欖枝。
既便如此，這也是一個美好的、值得慶賀的結果，難道不是麽？
收到通知書後秦媛媛幾乎是立即去找何競，打算和他分享一下這個好消息。
或許，自己當時還帶著別的想法吧
?不過秦媛媛卻沒有在何競家找到何競，倒是在他家的漂亮洋樓房前見到了他母親。
何母就在自家門前邊的陽台蔭下吹風，神態悠閑愜意無比，她的容顏在村子的同齡人裏算保養得不錯，全然不似秦媛媛的母親，歲月早就用勞累這把刻刀在其肌膚上烙下了深刻的痕跡。
何母得知秦媛媛是來告訴何競有關秦媛媛拿到通知書的消息的，就告訴秦媛媛，何競人現在在G市的親戚家，幾天前才走的，而他的川華大學錄取通知書早就由何父托熟人在郵局裏提前拿到了。
何母接著問秦媛媛是報的哪個城市的那所大學，秦媛媛答複說是G市的柏南大學。
說這話時她突然有些難為情。
我在逃避什麽呢？
何母看秦媛媛的眼神立馬變得很是奇怪，她關懷地問：“到時候要不要我家何競在車站接你？”
聞言秦媛媛不由一愣，自己和何競明麵上的關係還沒這麽好吧？於是連忙擺手婉拒：“阿姨，謝謝你，不過我想還是不要了。”
說完她禮節性地告別離開。
逃也似的。
但秦媛媛卻低估了何母的熱情，當天下午何母就特意找到秦媛媛家，告訴秦媛媛的父母，何競人就在G市，他可以在G市的車站幫忙接秦媛媛，順帶為秦媛媛提前打探一下柏南大學的情況。
秦媛媛父母自然是喜不自禁答應了。
何母和秦媛媛父母交談時，秦媛媛特意被叫了出來，陪在一旁。
秦媛媛也知道這是基本的禮儀問題，所以沒有拒絕。
於此過程中，她臉上始終保持著感激的笑意。
秦媛媛猶記得，何母離開的時候特別笑著對自己招呼了一句：”媛媛，就這麽說定了啊，你去學校那天，讓我家競兒到車站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