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4

骨髓移植若要成功,需要經過五大關口。采臣目前正在經曆的就是第一關口:移植前化療。兩輪的化療持續了將近兩個星期,因為病痛的折磨,采臣的腸胃經常絞痛,頭發也幾乎全部脫落。

小倩眼見幫不上忙,唯一能做的就是買帽子,不止采臣,就連木子每天都可以換著帶上好幾個。如果病房有最fashion獎,那一定是他倆。

“今天感覺怎麽樣?還惡心嗎?”由於小倩要替席牧去接小豪上興趣班,所以今天換我來陪采臣解悶。

“一直在惡心,從未被超越。不過吐著吐著就習慣了,對了,今天爺爺來了,他還念叨你來著,如果你有時間就去看看他吧,不用往我這跑,我沒什麽事。”

將削好的蘋果遞給他,他卻搖了搖頭。“那我先放這,等你想吃的時候再吃。爺爺那,我會去的,你放心。奇怪了,木子呢?現在應該不是治療的時間啊!”

采臣略有擔心的說道:“在主治醫生那裏,最新的檢查結果出來了,不知道木子的病情有沒有惡化。”

“別擔心,不會有事的,像木子這麽開朗的人,病情隻會往好的方向發展。瞧,他回來了。”

唐穎扶著木子走進病房,兩個人的臉色都不好,我和采臣對視一眼,想到了剛才的對話。

木子躺下之後,握著唐穎的手:“我沒事,我一點都感覺不出來哪裏惡化了。而且醫生也說了還是有的救,我們就祈禱能有合適的骨髓配型成功吧,與其你愁成這樣,不如親親我,來。”說著就把臉湊向了唐穎。

“都什麽時候了,還鬧!”她試了試他的額頭:“你已經發燒一天了,你怎麽不早跟我說,就知道嬉皮笑臉,就知道沒正經。”

“不是我不想跟你說,隻是最近一直都是這麽個暈乎狀態,我習慣了,都不覺得是在發燒,真的。”

“我看你是燒糊塗了,如果你以後在這個樣,我就不管你了,換那個胖護士來折磨你。”唐穎如是威脅著木子。

那個胖護士據說手段毒辣,從不知“憐香惜玉”。貌似如花,形似肥貓,是走後門空降到護士站的。坊間流傳,誰若是落到她的手上,體罰事小,貞潔不保。

木子本來表情豐富的五官突然麵癱起來:“別別別,上次她就對我垂涎三尺,三番五次想要調過來,你可千萬別讓她如願了。”

唐穎無奈道:“人家哪是對你垂涎三尺,人家那是看上采臣了,就你這熊樣,也就我能看上你。”

木子喜上眉梢:“你知道嗎,你這是第一次跟我表白,太值得紀念了。言暢,幫我倆照個相,先用你的手機,回頭傳給我。”

“噢,好。”果然群眾不是白當的,掏出手機,對準對麵的一對麗人摁下了快門。“看看,怎麽樣?”

他倆拿到手裏看了半天:“真好,把我照的帥,把你照的美。咦?這是不是咱倆第一張合照?”

唐穎想了半天:“還真是,以前出去玩,都是你在給我照。想要拜托路人幫忙照,你又怕人家把相機拿去,你呀,就是太小心了。”

“當然得小心,你送我的相機那麽貴,我當然要寶貝,就像我要寶貝你一樣。”

我實在沒忍住,打了個哆嗦。我想采臣剛才那一抖應該也是因為這個。

唐穎有些不好意思:“我看你是真燒糊塗了,開始說胡話了。我要去當值了,你要有事就叫我,我走啦,言暢,采臣,我走啦。”

“好。”

“穎子,你等等。”木子突然叫住已經走到門口的她。

“怎麽了?不舒服?”唐穎目露急色。

木子笑了笑:“不是,哪都舒服。就是想,想跟你說句話。”

“什麽話?”唐穎疑惑。

“什麽時候想嫁人了,告訴我,我娶你。”

“……”

唐穎愣了,我們也愣了。麵前的人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因為持續高燒,甚至目光混濁。感覺窗外的風稍微大一點就能把他吹走,可他卻說出了這麽有分量、這麽重的一句話。

“好,等我想嫁人了,第一個告訴你。”她笑著說完,又笑著跑開。

采臣羨慕的說道:“木子,你好勇敢,真的很勇敢。和你比,我簡直就是個懦夫。”我明白采臣的意思,木子的確很勇敢,即便自己有病,可對真愛,他還是不放手。

“我才要羨慕你呢,你有房子、車子、票子,可我隻有穎子。如果我以前就有你所擁有的東西,我早就和穎子結婚了。”他的眼神裏透著一分傷感。

我不解:“木子,看你和唐穎的感情真是好的沒話說,為什麽到現在都沒有結婚呢?我的意思是為什麽沒在檢查出有病之前就結婚呢?”

他自嘲的笑了笑:“因為我沒有采臣擁有的那些東西,所以她爸媽不同意。你們別看穎子隻是個小護士,她可是大院裏的孩子,父母都是高幹。就連這個護士都是因為她執意要來陪我,她爸媽給她走後門進來的,因為她從沒學過護士。”

“啊?”我有些驚訝,被祖國走後門的不靠譜程度徹底折服。

“你別驚訝。”采臣說:“我住院這麽久了,從沒看唐穎幹過什麽,每天都是陪著他聊天、上廁所。我以前還納悶,現在明白了,她算是你的私人看護。”

“是啊,真希望她永遠是。可惜……”木子的眼神不再暗淡,而是絕望。“可惜如果等我病好了之後,我就要和她分手了。”

“為什麽?”我和采臣問道。

“因為我住院的錢都是她父母給的,條件就是病好了就要和他們的女兒分手。其實他們應該不希望我病好才對,現在還真是可以讓他們如願以償了。病情惡化的這麽快,他們可以解脫了,穎子也可以解脫了,病好不好,於我而言,都是世界末日。”

“胡說!木子,這不是你該說的話。如果你有什麽事,唐穎會難過一輩子。你上次不是還說你有長壽秘訣嗎?你這麽樂觀一人,你肯定會好的,肯定。”我知道我又激動了,最近經常這樣。

木子樂了:“你息怒,其實我的長壽秘訣很簡單,就是保持呼吸,不要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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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更樂了:“哈哈,其實我挺知足的,以前覺得所有不好的事都發生在自己身上了。可自從住院後我發現,不管什麽身份,不管有沒有錢,隻要有病,就隻能受著,都要遭罪。我身邊還能有穎子,真的知足了。你們說,我如果死了之後,棺材是要翻蓋的還是滑蓋的?”

“我真想替唐穎打你,我看天底下,也就隻有她能受得了你這脾性。”

“我看也是,非她莫屬。”采臣說。

過了一會兒,木子睡著了,我看了看表也該回去趕報告了。“采臣,我……”

“言暢,陪我去個地方好不好?”他突然提議。

“去個地方?你要去哪?你現在不方便出去吧。”

“沒事,再過一陣,我就真的哪都不能去了。我想去老人院一趟,今天是我該去的日子了,我不想食言。況且,我怕今天不去,以後……”

“別瞎說,去就是了,我陪你。”

采臣打電話臨時叫來了司機,我們跟護士長軟磨硬套,幾番口舌之辯,終於得以出門。

“采臣,你包嚴實點,別傷風感冒,要是再引起發燒就不好了。來,多繞幾層。”拿著圍巾七繞八繞,越繞越緊。

“喂喂喂,快勒死我了,別,別繞了。”在他沒有嘴唇發紫之前,我及時停手了。

一路顛簸終於到了老人院,最近Q市一直在挖路,到處施工,路麵狀況堪憂。“少爺,到了。”司機回頭說道。

我趕緊跑下車去,替他打開門子,倒讓司機撲了個空。采臣笑道:“我這一生病,陰陽都顛倒了,居然要你給我打開車門子,真稀罕。”

“切,這有什麽稀罕的,以前小的時候我就做過酒店車童,專門給人開車門領小費,給你開個門還不是小意思。”

他收了笑意,一本正經的問我:“你做過車童?”

“嗯。不止車童,還有很多零工,隻要能賺錢貼補媽媽,我基本不太挑工作的。”

他一臉深意:“上天真的是公平的,他把司享給了你,補償你,還好不是我。”

“……”扶著他的胳膊。“進去吧。”

老人院依舊是老樣子,爺爺們不是吹拉彈唱就是詩詞歌賦。待他們看見我們後,一股腦擁了過來。

“采臣,你今天來的好晚啊,我們還以為你把我們這群老骨頭給忘了呢。還有言暢,你的文章真是越來越好看了。”趙爺爺拎著二胡最早衝過來。

“我怎麽敢把你們給忘了,我是太忙了,你們看我都忙得生病了。今天來,就是要跟你們請假的,以後大概不能時常來看你們了,如果缺什麽就打電話給我的秘書,她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給你們送來。”

李爺爺擺著手說道:“哎呀,不用啦。我們什麽都不缺,就是缺人陪,現在你又要請假,我們又要寂寞了。”

“不會的,還有我。采臣不能來,我會常來的,還會帶很多朋友一起來,保證你們這裏熱熱鬧鬧的,怎麽樣?”

“真的嗎?太好了呀,這小丫頭就是會說話,來,聽爺爺給你唱一曲:哇呀呀呀呀……”

外麵天色已晚,司機接到醫院來的電話,催我們早點回去。和爺爺們告別後,又一路顛了回去。

下車後,采臣臉色不太好,大概是一路顛簸所致。扶著他慢慢走回房間,剛到門口,就看到一位護士在收拾木子的床。

“木子……去哪了?”

“他剛剛過世了。”

其實不是不知道,但還是問了。淚水,就這麽流了下來……我們誰都沒有克製,也克製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