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如果有一支迷糓（下）
四、如果有一支迷糓（下）
從後視鏡裏可以看到九歌的車一直不急不緩地跟在後麵。樂小霞拿手帕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吸了吸鼻子，剛才那會真是吐得涕淚橫流……
“還很難受嗎？要不要我停下來——”
她勉強笑了笑：“不用啦，不是說快到了嘛，你開快點，看這速度比我走路還慢。”
聞人想想也對，加快了速度，很快就到達目的地。樂小霞趕緊打開車門下去深深吸了幾口氣，不適感很快便消失了。
遠處韓修在叫他：“怎麽才到啊？”
他們已經快要搭好帳篷了。
放眼看去就是一片綠意盎然，中間是一個大大長形的湖，湖邊還有很多“掃把草”，大家的帳篷就搭在湖邊，她感歎：“真美，像草原一樣，怎麽會有這種地方？”
“喜歡就好。”
“都是沾了你的光了！”
“嗬，還能走嗎？”
“當然了，啥事都沒了——全好了都！”她回頭看到九歌從車裏出來，便停下腳步，“我們等等九學長吧？”
九歌慢慢走過來，朝聞人點點頭，才問她：“還暈嗎？”
樂小霞心思一轉，故意道：“暈！特別暈！”
“那——”
她搖搖頭，伸手一指：“看，風景這麽好，我已經被迷得暈頭轉向了！快走吧！”說著就自己往前走。
身後兩人鬆了口氣，會心一笑。
這裏也不是荒無人煙，湖邊有建個三層樓的景區接待處，就是沒有提供客房，凡到此遊玩的都隻能住帳篷。
九歌已經跟大家去釣魚，聞人幾個就繞著湖邊散步，又到山坡上走一圈下來就花了兩個多小時，這也才隻走了湖的一麵。剛下車的時候樂小霞還以為草地像公園裏的草坪一樣，走到山坡上才知道除了湖邊那邊像平時所見的草坪，其餘皆是長得又高又密的禾草，等那風一吹過山坡，那草叢像綠色的波浪般此起彼伏好不壯觀！
她笑著對聞人說：“自從遇見你，好像總是能遇到好事。”
“我很榮幸。”聞人理理她被風吹亂的碎發，拉過她的手放進手心裏。
“我一直以為草原的草是很矮的呢，沒想到原來長這麽高。”
這還是她第一次體會到什麽是“風吹草低見牛羊”的真實情境，人要是矮一點，往裏頭一站，估計也是看不見的。幾個酷愛攝影的已經去找取景的點，支起三角架。
接待處一樓有飯店，比較出名的菜色就是湖裏打起來的魚，九歌他們自己釣了魚拿給廚房裏現做，午飯除了幾樣新鮮的蔬菜幾乎可以說是全魚宴了，鮮嫩爽滑，特別鮮美。
到下午的時候，他們又把另外的半圈走了一遍，區別於昨天“運動式”的登山活動，這次幾乎是純散步的，別有一番愜意、舒適。
樂小霞穿的是一雙合腳的帆布鞋，上麵有她讓爺爺友情提供的幾支手繪的暗綠色蘭花，走在這樣的地方也算是很搭配的，林靜還說等放暑假了要買兩雙讓她帶回去也畫上圖案，她欣然應允：“我跟我爺爺關係最鐵，他一定得同意。”
晚上的時候，韓修帶大家爬上山坡看月亮，他說：“在這裏看月亮最美。”可惜月亮升起來的時候，隻有一彎新月，他隻好說：“忘了今天不是十五了。”
雖然隻是弦月，但看著就像是直接掛在黑色的山坡上，別有一種簡單的美。尤其是剛從山坡上升起來的時候，它竟然不是白色的，而是帶著一點紅，林靜就說：“上次我們來的時候是滿月，剛升起來也是紅色的，特別好看，好像離得特別近，又大又圓。再升得高了，又會變成黃月亮。”
幾人慢慢往下走，樂小霞回頭再去看天上的月亮，果然已經變成黃色的。有時它還會躲進雲層裏，山路便越發漆黑了，還好大家都是帶著手電的，她將手電到處照著，照到帳篷區的時候，帳篷上的反光布便發出白色的光，像點綴著許多星星似的，這一發現又讓她覺得欣喜。
走了一圈，肚子裏的食物也消化了，有人就提議去燒烤。樂小霞便說要去幫忙，心裏想著，整天坐享其成，現在終於可以派上一點用場了……
招待處有碳，但所剩無幾了，樂小霞便拿著手電要去撿木材，方才去看月亮的時候，那段路上是有片小樹林的，就朝著那邊走去。聞人開始也沒發現，等她走出一段才看見了，當下又把她拉回來。
他嚇她：“你一個人去，就不怕遇到鬼？”
她笑嗬嗬地說：“不怕不怕。”
“不怕也不能去。這事交給男人做就行了。”說著就拎著她往回走。
“我得做點事嘛，你讓我去吧，又不會走遠。”
“膽子真這麽大？黑漆漆的萬一迷路了怎麽辦？”
“怎麽會迷路，有沒有聽說過迷糓？”
大家也聽到她說的話，有人就說：“什麽迷糓？是不是鬼故事？說來聽聽。”
“是我爺爺講的，聽說以前有個人上山後到天黑了也沒有回家，原來是他在山裏迷了路，好像是說……嗯……就是遇到山裏的小鬼了，小鬼貪玩就讓他在山裏一直轉著圈，就是怎麽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這是鬼打牆吧？”
“可能是吧。不過他後來看到了一棵樹，那樹的枝幹是黑色的，大晚上的竟然開著花，樹上的花還閃閃發亮的，他當時走得好累了，就折了枝黑樹枝下來，打算用做拐杖的，沒想到拿著黑樹枝他很快就回家了，後來他才知道，那棵樹叫迷糓，人們拿著它走到哪裏都不會迷路，以後他每次上山都會帶上那枝迷糓，再晚回家也沒有迷路了。”
有個女孩就說：“我是路癡，要是也能有枝迷糓就好了。”
她是一個男生帶來的家眷，他聞言便說：“你把我當迷糓不就行了？”
被樂小霞這麽一說，大家竟然真的開始說起鬼故事。樂小霞其實也挺怕鬼，以前初中晚自習回家，那一路上就是黑漆漆的，當時光那條路就流傳很多鬼故事，她那個“鐵三角”也沒有迷糓，隻有手電筒……她聽了一小段又回到燒烤架邊幫忙。
在家的時候，烤得最多的就是地瓜，她對烤肉並沒有什麽經驗，就站在一邊認真地看謝研操作了一會，等大概知道怎麽做了，就拿著刷子幫著刷油刷調料，順帶時不時給食材翻個身。
韓文朝他們這邊走來，大概也是聽不了鬼故事。謝研一見她過來，就把烤好的玉米和雞翅裝在盤子裏遞給她：“嚐嚐我的手藝，大家的評價都不錯的。”
她並不接過去，隻對樂小霞說：“陪我走走嗎？”
她跟自己說話，真讓樂小霞有點欣喜，想著難得有這個機會，可以把之前的誤會跟說說，當即笑著點頭。
新月往夜空又爬了一段，已經由黃色變成白色了。兩人帶著手電，韓文走在前麵，她在後麵。走了長長的一段路她也不說話，樂小霞知道她比較沉默寡言隻好先開口：“韓文，那次的事——”
“哪次？”
“就是——”她突然不知道該從哪裏說起。
“你先別說話。”
“好吧……”
又沉默了一會，前麵的人似乎頓了頓，才繼續往前走，夜風帶來她沉靜的聲音：“直到這次，我才相信，你們是真的在一起了……他對你……很好。”
樂小霞不知道怎麽接她的話。
“我一直喜歡他，比你更久了。我有他的電話，卻從來沒有給他打過，也沒給他發過信息……我知道他是不會選擇我的……”
“韓文……”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我這人本來就內向，沒有你那麽愛笑、也沒有你那麽會說話，他當然不會注意到我了。”
“你很好啊。”
“你是在諷刺我嗎？”
“我不是，韓文，我不知道要怎麽說。”
“所以，你不用覺得對不起我，我怪也隻能怪自己……一個木頭人，怎麽能讓他快樂？”
“韓文，呃——”突然被草絆了一下，好在沒摔倒，她繼續說道，“不是你不好，隻是我運氣好而已。”
“運氣？大概是吧。”
她又陷入沉默。但對她來說，這個晚上她已經說得夠多了。樂小霞想了想開口道：“有些事，我一直想跟你解釋，其實我跟他——唉……”她歎了口氣，“你其實也說得對，我確實利用了他……”
“你不用說了。我隻是——你們在交往，他幫你其實挺正常的，我……隻是嫉妒了而已。”
樂小霞看不見她的表情，心裏卻很感動，沒想到向來冷冰冰的她，心底卻是這麽善解人意。
“謝謝你。”她說著注意到手電筒的光線暗了暗，“咦……好像要沒電了。”她這才下意識轉身往回看，已經看不到帳篷了，也不知道走出了多遠。
“好像走遠了，韓文，我們——”她正說著，前麵響起“叮”的一聲，聲音很清脆，好像是有什麽東西掉下去了。
韓文突然緊張起來：“我的吊墜掉下去了！”
“什麽吊墜？很值錢的嗎？”她走上前，手電筒往下照了照，隻大概看到下麵好像是一處陡坡，因為已經是在兩個山坡之間，正好在此處匯了一道小小的溪流，水也不會很大，倒是多了些大大小小的石頭，草也不是很茂盛，卻沒見到她說的吊墜。
“錢倒不重要，可那是我爸在我十八歲生日送給我的禮物，對我很重要。”
樂小霞看了地形，覺得這樣的地方自己是可以下得去的，便說：“你打著手電，我下去找一找。”說著就把自己的手電筒揣進口袋裏，開始小心地往下爬。
這裏有這麽大一片草地，本來濕氣就很重，又可能之前下了幾場雨，石頭有點滑，好在她的鞋子也挺適合攀爬，幾次打滑又穩穩地站住。上麵的手電筒閃了閃，樂小霞滯了滯，直到光線重新照在石壁上她才繼續往下爬。
頭頂傳來韓文的聲音：“樂小霞，要不就上來吧，我明天再來找。”
她抓往一簇比較牢的草叢，一邊伸腳往下探落腳點一邊說：“都下來了，我先看看，我怕明天再來就被水衝走了。”
突然手上的草被連根拔起，她腳下一空，整個直直掉了下去。
“樂小霞！你沒事吧！”
“哦……沒事。”借著上麵的手電光線，她這才發現石壁往下竟然有一段是凹進去的！剛才在上麵因為石頭凸出來也沒發現。那凹處還挺高的，自己要爬上去是真不能了！她摔得很疼，腳也扭傷了，膝蓋受了力更是痛得發麻，試了好幾次才摸索著站起來。
上麵的手電是不能照進洞裏的，隻能照在外麵的地方，她想，吊墜掉落的地方也不會在洞裏，就往外挪著走了一段，從口袋裏拿出手電到處尋找。
“有看到嗎？沒有就上來吧，別找了！”
“沒，我再看看。”
她想了想，脫掉鞋子和襪子走進溪裏，溪水不是很深，就是底下有許多碎石，她隻好借著手電越發微弱的光線一邊搬開小石頭一邊仔細看。
“不會是掉到下麵那邊去了吧……”她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直起身，拿著手電往下照了照。
韓文突然提高音量，聲音恢複一慣的冷淡：“你上來吧！馬上！”
樂小霞回到石頭上，抬頭也大聲喊道：“這裏下麵是空的，我爬不上去了！”
“什麽？那你再仔細看看旁邊有沒有路可以繞上來？”
樂小霞穿好鞋襪，緩緩挪著腿四下打量。石洞很淺，往外好像還真有條路！她興奮道：“有路。你也往回走，估計可以上去了。”
“嗯，那你自己小心點。我往回走，等下再匯合。”
“好！”她想了想又往上喊：“韓文，你還在嗎？要是等下我們沒法匯合，你回去的時候能幫我叫聞人過來嗎？我會回來這邊等他。”
韓文腳下頓了頓，卻沒有回答她。
吊墜確實很值錢，上麵是鑲著鑽石的四葉草，它確實是自己掉下去的，確實是父親送給她十八歲的生日禮物，她一直都很愛惜……這一切就像是上天安排好的一樣。
“走了嗎？”她一邊說著，一邊就去看那條小路。大概是鮮少有人經過，小路兩邊長滿密密的草，她走了一段，發現那草越來越密心裏開始有點害怕，想了想又轉身回來繼續找吊墜，沒想到這回很輕易地就找到了。鑽石畢竟是鑽石，在微弱的光線下也能折射出閃耀的光。
總算沒白白下來。她把它拿在手心裏，眯著眼睛笑了。
找到鑽石，好像給她來了許多勇氣，又想著韓文可能在等她匯合，便打了根樹枝握在手裏重新朝小路走去。
她用細細的樹枝撥開草叢，一鼓作氣地往裏走，手電越來越暗，直到一點光線全無。樂小霞咬著唇繼續往前走，好在路變寬了些，她雖然害怕好歹是鬆了口氣繼續走，可是那路的方向好像是朝下的，又走了一段，她才確定這路真的是往下，這樣下去她就會離帳篷越來越遠了。
她打算往回走，如果回到溪邊，韓文可能會通知聞人過來，她要是一直沒回去，也容易被大家找到。
手裏的樹枝也“哢”的一聲斷了，她也顧不得鋒利的草劃破衣服、劃傷手和臉。她沒想到的是，她其實已經走出很遠了，因為兩邊草叢太密，她已經經過了好幾個岔口而不自知。
其實她身體早就開始抑製不住地打顫，隻是她一直告訴自己：“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
怎麽辦？怎麽辦啊？太黑了！太黑了！
“對！手機！”她伸手迅速去摸口袋，頓時泄了氣，手機放在包裏——迷糓啊迷糓！如果有一支迷糓，如果能碰上那一樹的光華，能帶我回家……
她想起自己講的故事，聯想起山裏的孤魂野鬼，向來堅強的她開始一邊走一邊抵製不住地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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