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人宴
十二月的天越發冷了。樂小霞已經穿上墨綠色小棉襖，袖子是針織拚接的款式，右衽的深紅色如意盤扣，依舊辛小美出品。上學幾個月，她皮膚白了一些，一頭黑發繞在後腦勺，黑發紅唇，一雙眸子也水光明亮，看起來喜氣卻氣毫不俗氣，算不上很精致的臉卻看起來越發討喜可愛。從這來看，辛小美還是頗有幾分獨到的眼光。
種的菜已經長大了許多，密密麻麻的擠在一起，一整片綠油油的。有人看到她在在那忙活，多少會帶些不屑，也有覺得有趣的，樂小霞不置可否。就像衣服，雖褒貶不一，畢竟是親媽親手為她量身定做，穿在身上，暖在心裏，起碼寥慰相思嘛。
鄭宇塵經常會打電話給她，有時還會講講J大的趣事，讓她產生一點向往來。不過樂小霞是個勤奮的孩子，用暮朝朝的話來說，她好忙的，所以也沒再去J大。而且，她還在想，鄭宇塵這麽頻繁給她打電話，會不會是看上她了？這讓她有點苦惱，導致每次接電話都有點擔心是他打的。
暮朝朝推了推她：“怎麽啦？一副深閨怨婦的樣兒。”
樂小霞歎：“唉……”
又問：“到底怎麽回事嘛？”
換個朝向，又歎：“唉……”
百裏也忍不住笑她：“你這歎氣的樣子也夠逗的，叫什麽那句少年不識愁滋味，為……”
“為賦新詞強說愁啦，你這文盲！”
樂小霞瞥他們一眼，繼續感慨：“唉……問世間情為啥物？直叫人無法相許啊……”
“哈！樂同學，你別告訴我你談戀愛了啊！”
搖頭：“他喜歡我，可我不喜歡他，唉……”
“誰呀，不會上次那個鄭……鄭宇塵吧？”
樂小霞又瞥他一眼，不說話。
“真是他啊？可別啊，我覺得他不適合你。”
暮朝朝白他一眼：“你怎麽知道不適合她？”
“我——我就是感覺嘛……對！她自己也說不喜歡他了。”
樂小霞配合地點點頭，45度憂鬱地望著黑板。
暮朝朝敲了敲她的頭：“我看你別在那自作多情了，人家又沒說喜歡你！”
“對哦！唉呀，都說別敲我頭了，會變笨的。”
百裏斜她一眼：“你很聰明嗎？”
王教授一踏進教室，他們趕緊閉嘴。上到一半的時候，暮朝朝給她遞了張紙條：晚上去跳舞？百裏、紅玫、陳楠也去。樂小霞回：賺錢。
其實工作很輕鬆，但她想早點回去練習英語聽力。好吧，其實還有個小小原因，聞人玉景最近偶爾會叫她幫點小忙，能多跟他相處一些，樂小霞心裏很開心，連帶著下樓梯的時候腳步都是輕快的。
即便她隱約地知道自己並不應該覺得開心。
當天下班的時候聞人玉景的確叫她了，內容是幫忙打一份會議報告，也就是打字。她坐在韓修的電腦工作，跟他差不多是麵對麵的，她有點小興奮，總下意識地想去看看他在做什麽。兩張桌子中間有一道隔板擋住，她又比較矮，所以想看到他就得稍稍抬起身體，有那麽一次就被他發現了，兩人對上視線，然後都笑了。樂小霞自個又在那傻笑，卻不敢再看他了。沒過多久，那頭傳來一聲問話：“好看嗎？”聲音帶著一些溫柔，並沒有突然的感覺，但樂小霞心跳還是快了一拍，她小聲道：“好看。”過了一會兒，他又低低問：“哪裏好看？”她低頭：“哪裏都好看……”
百琉香看著裏麵那兩個人，安靜的畫麵，世界仿佛就隻有他們兩個，聞人玉景的臉帶著一絲笑意。她平淡的表情慢慢變冷。
見到樂小霞的時候，她都未曾將她放在眼裏，無論是醫院那點小事故還是平時故意作出的親密舉止，無非隻是在炫耀，或者是出於本能。在他身邊的那個人隻能是她！她怎麽想也想不明白，為什麽會看到眼前的畫麵，在她的記憶裏，聞人玉景的性格又怎麽可能會對一個女孩——用那種語氣問出那樣的話？怎麽可能呢？
她想走進去，可是高傲的她最終還是忍住了，一個她從未當成對手的村姑……她咬了咬唇，獨自離去。
事情做完的時候，樂小霞想也沒想就跟在他後麵去坐電梯。聞人玉景卻站住了，他低頭看她：“我們走樓梯吧。”
樂小霞不解：“為什麽？”
“不為什麽。”他看著她，溫柔一笑，“走吧。”
這是第二次，她跟他單獨走樓梯，上一次他扶著她走下來，這一次是一前一後，樂小霞跟在他後麵，身上沒有受傷，隻有心跳比平時快一些。
走到四樓的時候，燈突然就熄了，樓梯突然暗了下來。黑暗中，聞人玉景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樂小霞沒被黑暗嚇到，反倒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她紅著臉說：“我沒事的。”聞人玉景“嗯”了一聲放開她的手。“啪”的一聲，樂小霞拍了一下手，燈就亮了，她笑著說：“這燈得拍手才會亮！”聞人“嗬”地笑了一聲，氣氛變得令人愉悅。再往下，樂小霞不知道不覺就走到前麵去了，每下一層，她就拍一次手，每次燈拍手，兩個人就笑。聞人玉景在後麵看著她，慢慢陪她走下去，臉上笑意未減。
整個晚上，直到他送她回家互道晚安後，樂小霞心裏就一直填滿莫名的欣喜，直到她躺在床上了，臉上還是帶著笑。她又想到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幫她係安全帶的時候、蹲下身背起她的時候、想他平時對自己微笑的樣子、說話的樣子……心裏的某個角落仿佛有顆不知何時埋下的種子正破土而出，那些過往的點滴像早春的雨露般滋養著它慢慢地發芽……
百琉香不知道是怎麽回到家的，她帶著一身的酒氣進了家門，步伐踉蹌，一向精致的發形都散亂了幾分。牆上指針的時間已經接近淩晨一點半。盡管是這個時間，家裏仍舊有人在歇斯底裏地不睡覺。
呂芬穿著一身睡衣坐在沙發上，地毯上還躺著一個高腳杯和果盤，傭人正在收拾屋裏的殘局。
“他一定是又去找那個婊子了！一定是！一定是！他又騙我！騙我……”
楊嫂在一邊溫柔地勸慰她：“太太，你別多想了。先生應酬那麽多——”
“應酬？”她一邊哭一邊笑，“什麽應酬非得這麽晚？才一個月沒見麵，他就忍不住了，他也是個婊子！通通都是賤！”
那邊還在喋喋不休，楊嫂看到她，就說：“太太，小姐回來了。”
呂芬見她回來，猛地站起來指著她：“你也不省心，看看現在幾點了？還喝酒了是不是？那件事還不夠教訓嗎，你是——”
“太太！”楊嫂回頭對她說，“小姐，都這麽晚了，你先進去洗個澡吧。”
呂芬被楊嫂叫了一聲，想到什麽就停了口，又呐呐地坐下去。
百琉香把包狠狠地甩在地上，嚇了大家一跳，這場麵經常有，她以前話都沒有多說一句，理也不理，今天卻突然冷冷地開口：“為個男人，你看看你成天像什麽樣？百家的太太，在外麵多風光，你不自己照照鏡子，活生生像個棄婦一樣！”
“你說什麽！你再給我說一次！”呂芬又站起來，腳步幾乎站不穩。平時不安慰她也罷了，現在竟然這樣跟她說話，“難道我錯了？啊？他去找女人也都是我的錯？”
“從前那個高貴優雅的女人呢？就你現在這樣子還想留住男人？”
“你！你！你……”
百琉香直直看著她一會，才慢慢走進屋裏，隻扔下一句話：“我為你感到悲哀。”
“天啊！……”
門“呯”的一聲關上，所有的歇斯底裏都被隔絕在外。從什麽時候起，她就開始變成這樣子？多少年了，不斷地跟蹤、威脅、哭鬧……她自己不累，別人看著都累，更別提她父親。
可是她呢？
如果連聞人玉景也要離她而去，那她還剩下什麽？
這天晚上之後，大概一切都開始慢慢變得不一樣了，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雙無所不能的手，把這些人都慢慢拉在一起，交織的命運，誰也無法逃脫。
第二天，百琉香依舊神色如常，她依舊是那個才華橫溢、最美麗最冷豔的百琉香。
呂芬情緒已經平靜下來，坐在園子裏逗弄著膝蓋上的貓兒，那雙手的指甲長長的、塗著豔麗的紅，正放在小貓的脖子上，見她走出來，歎了口氣：“以後別像媽媽一樣，一個男人的心都抓不住。這男人有幾個錢了就變了，一天不看著就什麽事都能做出來……”
百琉香把貓抱過來遞給楊嫂，淡淡地說道：“我不會。”
“小辛就要回來了，你可別忘了。”
百琉香沒有回答她，冷著臉走向大門。
幾天過去，樂小霞的心情還是有股說不出的興奮，好像做什麽事情都充滿熱情，“奶茶二人組”看到她跟百裏行舟在一起又嘲諷她“勾三搭四”的時候，她也仿若未聞，倒是百裏一聽不高興了就要上去質問，樂小霞還扯了扯他的衣角讓他別生氣。暮朝朝也上前挽著他的胳膊，故意瞥了那兩人一眼才笑著勸道：“咱別理她們，消消氣啊？不就倆白癡嘛。”
百裏一聽就說：“也對。咱們走。”
“奶茶二人組”氣得咬牙切齒：“你！你們——”
百裏回頭狠狠瞪她們一眼：“再說一句試試！”
那兩人雖然不甘心，可到底是被百裏那高高的個子、惡狠狠的眼神震住了。
百裏似乎沒有察覺手臂被人挽著，還徑自在那說著下次再碰到就不客氣了雲雲，暮朝朝心裏暗喜，也跟著對樂小霞說：“你就是脾氣太好了，縱著她們。”
樂小霞笑笑：“我親爹說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百裏下意識掙開暮朝朝就罵她：“你就是笨，讓人欺負也不坑聲，不，簡直就一蠢蛋！”
暮朝朝撅嘴：“有那本事，剛才怎麽不上去摑她們幾下出出氣？”
“我——我不打女人的……”
九歌路過中文係專教的時候，雙腳像自己有了意識一般，轉身就要邁進去。一邊的同學拉住他：“你又要進去幹嘛？”
九歌回了回神，跟著走幾步，說：“反正已經遲到了，你們先過去，我等下就來。”
他那同學想拉他卻拉了個空，九歌人已經跑進去了。
他隻是很想看她一眼。
找到她的時候，樂小霞正支著頭對著窗外傻笑，這麽近距離也沒發現他。
真是傻姑娘！他在她麵前笑了笑，就心滿意足地走了。每次看她一眼，心情總會好上許多。
也許在以後，等他明白她此刻是為誰在笑，也許能感覺到的大概隻有酸澀罷了。
九歌愉快地跑著追上同學。
“九大少爺啊！還怕你不來了，這節課的教授可不好唬弄！對了，給我們透露下，到底是中文係哪個美女？”
“不會是那個係花吧？”
“我知道，她叫莫煙，東韻集團的公主。”
九歌笑著甩甩頭，隨口道：“莫煙是誰？”
“不是吧你，偷窺那麽久，連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啊？”
“說什麽呢！”
“不是呀！不對呀，那可是沈大公子的人。”
“怎麽變成沈懿的人了？什麽時候的事？”
“不知道，他自己說的……”
“話說回來，九少，你不會喜歡上女人了吧？”
才說完，九歌就拿著書狠狠拍向他的腦袋。他也沒聽他們在談論什麽，腦子裏想到的卻是樂小霞在看手機時那狠狠眯起來的眼……
回到家的時候，他拿出那個嶄新的白色“蘋果”盒子，想了想把手機掏出來，笑嘻嘻地把自己的號碼存進去，署名“哥哥”，又往自己手機裏打了一遍，通訊錄寫了“小霞”，想了想又改成“九歌”和“樂小霞”，最後又紅著臉把“九歌”改成“哥哥”……
樂小霞周六要加班，九歌當天就早早起床，把手機放兜裏，他決定把禮物送出去。樂小霞那時候正忙，須把厚厚一疊文件全部掃描到電腦上，再打印出來供開會使用。韓文沒來，她又要弄文件，又要布置會議室，還要送茶水，偶爾還有學生會的人叫著跑跑腿什麽的，整個人忙得不亦樂乎。“奶茶二人組”來報到一次後就沒再來了，這讓她更省心，反正那兩人一碰到她總要諷她幾句才樂意。九歌看她跑來跑去，就在計算機信息室裏幫她掃描文件，想著早點做完她也可以早點下班。到他快掃描完的時候，樂小霞泡了兩杯茶端進來，就站在他旁邊上看著。等到最後一份掃完的時候，才笑眯眯地說：“九學長，您喝茶！”九歌伸了伸胳膊，接過杯子舒服地喝了一大口，這才注意到杯子不是平時會議室裏的，杯子外麵是略深的草綠色、畫著一隻萌萌的小象，裏麵是米白色的，看著倒簡潔可愛，九歌看了看問道：“杯子你的？”
樂小霞點點頭，又搖搖頭：“我買的，以後就是你的了。”
九歌才想起上次自己有說要買個專用的杯子放她這。
樂小霞笑嗬嗬地張開手掌：“五塊。”
“什麽五塊？”
“一杯五塊呀，可不許你賴賬！”
九歌“嗤”笑一聲：“小氣鬼！”
“反正五塊啦！”
九歌指了指一邊疊得高高的文件，委屈道：“本少爺今天給你做牛做馬，你不感激也罷了，喝杯茶還要自己花錢買單……”
兩人正說笑，聞人玉景走進來就問：“聊什麽呢，這麽開心。”
樂小霞剛想說沒什麽，九歌就對說：“秘密，你別問。”
樂小霞笑著說：“會長，文件掃描好了，打印出來就行了。”
“很快嘛。”
樂小霞看了眼九歌：“多虧九學長幫忙。”
“打印交給別人就行，你先回去吧，十二點了。”又看著她說，“今天辛苦了，下午別過來了，在家好好休息。”
“我沒事，又不累。”
九歌站起來對她說：“那我們走吧，去吃飯。”
樂小霞下意識地看了眼聞人玉景，本想拒絕，略一思索後卻答應了：“那好，你等我一下，我去拿下東西。”
“一起去吧。”
樂小霞是想到之前九歌又是請自己吃飯，又花了一上午幫自己做事，想著不如請他吃飯答謝，沒想到聞人玉景會說要一起。
九歌看樂小霞，她沒多想，就說：“那好啊，大家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