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回夢

古人雲: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現在武寧就頗有這樣的感受:圓明園裏的景致實在是太美好了,對比雍親王府的雕梁畫棟,圓明園則是一番山水暢遠。因為是康熙賞賜的園子,所以不能動手改建,也正是因為如此,反而保持了它的最初風貌。

這一日,武寧被嬤嬤們簇擁著,坐在園中山石下,笑著見荷田帶著幾個小婢女在麵前亂跑,放著風箏——那風箏也是這幾日四阿哥讓蘇培盛急匆匆地給武寧送來的,說是怕她在園子裏憋悶,拿了風箏來放,既有意思,又可以活動活動腿腳。

風箏紮得極是精致,有各色花朵、也有蝴蝶蜻蜓形狀,其中一隻牡丹花風箏,花瓣上連露水都畫了出來,蝴蝶的那隻更是漂亮,羽翼紋路纖毫畢現,連觸角都做得十分精致,仿佛活了起來,筆工細膩流暢,隻是帶了一股濃濃的顏料味道,一聞便知是急趕工出來的。

清明陪著武寧在一旁,兩人正說話間,便看見一行人擁著一乘轎子從花木那邊過去了,清明眼力好,道:“那是李側福晉。”,武寧遠遠地看過去,道:“爺統共就帶了我們兩人,自然是她了。”,話音剛落,那乘轎子卻轉了回來,行到武寧麵前,李氏被人扶著下了來,武寧上前行禮道:“見過側福晉。”,李氏搶上前一步,扶住她道:“武姐姐莫要生分了。”,又抬頭遮著眼望了望天上那風箏,道:“這風箏真是漂亮,活靈活現!是王爺送來的罷?”。

荷田正收了風箏過來給側福晉行禮,聽了這話,脫口道:“回側福晉,正是。”,清明見她這般沒規矩,向她警示了一眼。

李氏笑了笑,牽了武寧的手,慢慢走到一邊軟墊鋪就的山石上坐下道:“姐姐福氣真是好,咱們王爺可是時時刻刻心裏掛著姐姐呢,前幾日在我那裏,剛看見二格格玩的風箏,就催著小賴子趕快把蝴蝶風箏紮出來,原來是送到了姐姐這裏。”。

武寧聽她說到二格格,微笑道:“不過爺念舊情罷了,側福晉才是好福氣,二格格出落得越發是個美人了。”,李氏聽了這話,臉上笑意淡了幾分,眼裏浮上了一層憂慮,道:“我倒寧願盼著她永遠都是那麽小,別長大才好。”。

武氏知道她擔心二格格的婚嫁問題,又不便多說,便輕輕拍了拍李氏手背道:“側福晉放寬心,二格格也是王爺的女兒,王爺那麽疼她,總會……”,李氏明白武寧的意思,心裏稍覺安慰,盯著那樹下點點斑駁花影,點點頭道:“你說的是。”,又抬手捶了捶膝蓋道:“年紀大了,這涼石上不敢多坐,怕回頭骨頭又疼。”。

武寧與她一起站起來打趣道:“甚麽年紀大?側福晉這話說笑。”,兩人正說著話,一陣歡聲笑語傳來,她們轉頭看去,見兩個小婢女捧了那牡丹花風箏往天上扔,卻是放不起來。荷田跺腳道:“蠢!蠢!哪有這樣放風箏的!”,說著揚了手裏的梅花風箏示範起例子來。那兩個小婢女對望一眼,一起捧著那牡丹花風箏跟著跑起來,直踩得一路花瓣飛揚,落英繽紛。

李氏笑著看了,慢慢道:“咱們剛伺候王爺的時候,也差不多是這個年級呢。”,又垂眼凝神,道:“這園子裏就咱們兩個,姐姐有空,來我這裏逛逛,咱們很長時間沒走動了。”,武寧笑道:“隻怕側福晉到時候又嫌我天天去,惹人煩呢。”,李氏微微打了打她手背,道:“哪裏的話。”,伸手讓婢女嬤嬤扶了,走了幾步,又回頭衝著武寧一笑,那笑意裏倒是惆悵之意多過歡喜。

清明見李氏被眾人擁著,上了轎子,行得遠了,才走過來撐起了紙傘在武寧頭頂,柔聲道:“主子,側福晉回去了,咱們也回去吧,這地上熱,暑氣蒸騰起來,莫要傷了身子。”,武寧點頭道:“是覺得有些吃不消。”,伸手給清明扶著了,卻覺得手腕處一陣痛癢,低頭看去,見已經腫了足足雞蛋大小的一片紅。

清明唬了一跳,道:“大抵是毒蟲咬的!趕緊回去抹了藥膏罷!”,武寧初時與李氏說話,並未注意,此時被清明一提醒,才覺得癢痛鑽心,她忍不住用指甲輕輕撓了撓,清明連忙道:“主子,可不能碰!”,說時已經遲了,那紅腫頓時又厲害了幾分。

錦畫隨侍在李氏轎子邊上,兩人順著圓明園裏的小道慢慢往居處行去,眼看著快到了,李氏抬手示意,錦畫便道:“停轎!”。

那幾個抬轎子的小太監輕輕穩穩地將轎子落在地上,沒有一點晃動。錦畫攙扶著李氏下了轎,李氏對著身邊幾個欲要圍上來的嬤嬤道:“我自己過去便是了。”,那幾個嬤嬤知道她們主仆二人有話要說,便離得遠遠地,保持了一段距離跟著。

錦畫低聲對李氏道:“側福晉,武格格雖然得王爺的喜愛,但是無子無女,上次那死胎又傷了身子,以後也不足為懼。”,李氏望了她一眼,道:“我懼她什麽了?再過個十年二十年,王爺難道還能像眼下一樣對她?”,又沉默了片刻道:“她是個好性子,也沒什麽壞心眼,不生事,不出頭,這些年的局勢還虧得有她穩住。若是換上王府裏吹笛弄簫的那一位,這府裏才有的戲看呢!”。

錦畫微微一愣,反應過來她指的是耿格格,連忙道:“側福晉是什麽身份?那院哪能跟您相提並論?”,李氏默默聽著,隔了片刻才道:“我是什麽身份?不過是幾個孩子的額娘,王爺對我的好,也是看在孩子麵上,就是當年抬舉我,也不過是為了孩子。”,錦畫不敢再接口。

兩人說著,腳下已經上了青石台階,李氏伸手撫過石青色廊柱,想著自己當年二八年華,嬌憨女兒時種種情態,微微出神。

武寧回了居處,清明忙挑了涼膏來要伺候她擦上,荷田見了那紅腫,卻攔住道:“不行!這裏麵有毒汁,得擠出來。”,說著取了繡花銀針,點了火折子,用那火焰反複撩了,清明在旁看了,忍不住道:“你莫要亂來!”,忍不住又對武寧道:“主子,不行的話,咱們還是請大夫來罷!”,武寧已伸了手給荷田,荷田手執銀針,對準那紅腫發亮處輕輕一刺,頓時一股亮晶晶的透明毒液流了出來,紅腫處立時癟了下去,荷田放下銀針,接過清明手中的藥膏,用小勺子細細挑出來了,給武寧抹上,又用紗布一層層裹上,武寧隻覺得一股清涼之意直沁入肌膚,那又痛又癢的感覺頓時去了十之七八。

清明瞥了一眼荷田,拍手笑道:“不得了,趕明兒宗大夫要多出個徒弟來了!”,荷田笑眯眯地扯了帕子將手上殘留的藥膏抹去,對武寧道:“奴才幼時在家鄉時,夏天裏時常被這種蟲子咬。”。清明輕輕推了推她道:“給了顏色就開染坊!趕緊去準備晚上主子要的涼麵罷。”,武寧道:“不急,反正在外麵坐了一會兒,隻是看著她們放風箏,我倒沒怎麽動,這會兒也沒什麽胃口。”,兩人正說著,外麵卻通報蘇培盛來了。

武寧起身出去,蘇培盛在院中給武寧行了禮,笑道:“武主子,奴才奉王爺的意思,來接主子去耕織軒。”,武寧一愣,道:“去那裏做什麽?”,蘇培盛道:“王爺隻吩咐奴才來接,其他的一概沒跟奴才說,奴才也不敢問。”,武寧想了想,道:“請蘇公公稍等片刻,我收拾一下就去。”,蘇培盛忙退讓在一邊,陪笑道:“這個自然!這個自然!”。

武寧回了裏屋,想著晚上蚊蟲多,便換了一身小袖旗裝,又特意將袖口緊了緊,抹上了些防蚊蟲的膏藥,連脖子手背都不放過,才帶著清明荷田出了門。

蘇培盛來時,天邊尚有個鴨蛋黃一般的紅太陽掛在晚霞上,待得武寧收拾好出來,天邊已經發出青灰色,那晚霞褪得一幹二淨,隻一抹淡白的月色從雲間緩緩透出來,晚風裏夾雜著花木馨香,這圓明園其實距雍親王府並不遠,但許是因著湖光山色的原因,向天空望去,隻覺得滿天星子都澄澈了不少。

武寧出門上了轎子,清明跟在轎旁,與荷田兩人扶著她坐穩了,才命人起轎,蘇培盛有意挑了那景色繁盛、路又平坦無破的道去走,便微微有些繞,待得好一會兒才隱隱見到了一大片湖麵後的耕織軒。

湖水其實不淺,但因為水質清透,在岸邊時幾乎能一顆顆數清河底的卵石,水中藻荇交錯,隨波微伏,近岸垂楊拂柳,枝葉尖兒掛在水裏,河水自上淙淙流過,光聽著聲音便覺得涼快,有蜻蜓點水,雙雙低飛,武寧正低頭貪看那美景時,便聽四阿哥聲音笑道:“讓你家爺一陣好等!總算是來了。”,蘇培盛連忙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