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回府
小格格年紀太小,還未請封,又沒滿兩歲,福晉硬著頭皮給四阿哥報了家信。
康熙禦駕親征,大軍備戰在前,一個小格格的夭折,實在算不了什麽,宮裏那邊,福晉也硬著頭皮遞了牌子,準備親自見了德妃娘娘再說。
永和宮。
尚不知情的德妃娘娘坐在椅上,幾個細眉長眼的宮女捧著內務府新撥來的綢緞布樣給她挑選,
宮廷禦用綢緞布匹都是江寧、蘇州、杭州三織造負責生產,因為絲織品生產與地域,水源有密切關係,所以三處織造雖然同樣地處江南,但是生產的絲織品也是各有專長,比如江寧織造就擅長彩織錦緞、蘇州則最擅長刺繡、紗、羅;杭州則是杭綢。
德妃娘娘最愛江寧織造。
她選定了幾種上品的閃金緞、補緞,一個宮女見她興致頗高,上前湊趣笑道:“等到冬天的時候,這補緞配上烏拉貂皮,娘娘穿上一定漂亮得緊。”,德妃淡笑著搖搖頭道:“人老珠黃,穿什麽也就那樣了。”,順手撿了桌案上碟子裏的核桃仁和曬幹棗,便聽通報說四福晉來了。
德妃讓叫進,四福晉一進門,便給德妃請罪,又絮絮將事情說了一遍,德妃娘娘聽了,沒見掉淚,用帕子印了眼角,讓福晉起了身,問道:“是那宋氏生的麽?”。
福晉低了頭,道:“正是,孩子的生母是宋格格。”,又跪下道:“是兒臣沒有看護好大格格,請娘娘責罰兒臣罷!”。
德妃娘娘親手扶了她起來,歎道:“這次的小兒時疫,雖不如前幾年那場厲害,我在宮裏也是聽聞的。你盡心了,是這孩子沒有福氣,”,見福晉低著頭,滿麵惶恐不安,心裏卻對這個未曾謀麵的宋氏有了幾分遷怒。
孩子體弱,難免和娘胎裏不足有關係。又想到這個小孫女,從生下來到現在也沒給過賞,更沒想起來說是叫到宮裏看看,一下子說沒便沒了,也不禁滿目黯然。
時間過得飛快,轉瞬間已是初雪時節。
領了膳的小丫頭打起了簾子,進來見宋格格呆呆坐在銅鏡前,不知在發什麽呆,便怯怯道:“格格,飯菜拿回來了……”,宋格格回過神,應了聲。那小丫頭打開食盒,取了碟子拿在手中才發現飯菜都是冰冷的,她一皺眉,正待拿到外間熱一熱,宋格格已經從銅鏡麵前起了身,走過來道:“無妨。”,說著舉了筷子,慢慢吃起來。
小丫頭忍不住道:“冷菜冷飯傷胃,格格……”,宋格格並未抬頭,冷冷道:“出去。”。
那小丫頭不敢再說什麽,收拾了食盒連忙小步走了出去。宋格格停下了筷子——菜是冷的,飯卻是熱乎乎的,隻是半生不熟,硬硬地哽在喉頭難以下咽。
她凝視著桌上的燈火。
好孩子,額娘實在沒有辦法。
漠北。
戰罷沙場月色寒。匣裏金刀血未幹。
昭莫多原是一片大樹林,翠屏無盡,曲折環繞。前麵又是一片開闊地帶,易守難攻,地勢微妙,曆來是漠北的戰場。
康熙部署清軍在小山樹林茂密地方設下埋伏,先派先鋒四百人誘戰,邊戰邊退,又從山頂放箭發炮,居高臨下,占據地利。
另有正紅旗大營、正藍旗大營分派人馬,襲擊葛爾丹輜重和大營。葛爾丹猝不及防、遂盡棄帳房、器械等逃去,極為狼狽,連帶在身邊的妻子亦被槍殺。
清軍趁勢掩殺。葛爾丹僅率數騎勉強逃脫,退居阿擦阿穆塔台地方。彈盡糧絕,帶領身邊部眾捕獸為食,衣衫襤褸,窘迫至極。最終眾叛親離,死於康熙三十六年二月,服毒自盡,拒不投降。
京城。
蘭德眼觀鼻,鼻觀心,為太子換上一盞熱茶,便退在了太子身後。
太子麵對眾大臣,拿出皇太子金寶。
金寶是平台,方四寸,厚一寸二分,蹲龍鈕,玉箸文。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金尊玉貴,堂堂無雙。
他對著大臣擬好的折子穩穩印了下去。
落紙,用力,起。
大柄若在手,清風滿天下。
太子有些恍惚。
議事完畢,大臣們三三兩兩地都散去了。太子也回到了毓慶宮,不過幾個月光景,他瘦削了不少,濃眉下眼眶愈加深邃,眼睛卻黑漆漆地亮,透著異常的振奮來。
蘭德伺候著太子用膳,他離得太子近了,放下一碗湯,正要轉身從旁邊托盤裏那下一道菜,見太子緊緊盯著自己,臉上一紅,待要退後,太子卻微笑道:“你餓不餓?這碗湯賞你了。”,說著,將那碗遞到蘭德麵前。
蘭德不敢不接,跪下道:“謝殿下。”又伸手去捧,太子隻拿在手裏,笑眯眯地看他,並不給他,一旁小太監俺們早識趣地下去了。太子忽然將湯碗隨手一放,俯過身去托住了蘭德的下巴。
蘭德腦子裏轟的一聲,滿臉通紅,低聲道:“奴才……奴才是奴才……”,話剛出口,便幾乎咬掉了自己的舌頭。
太子凝視著他,低聲溫柔道:“孤知道啊。”
蘭德睜大了眼,呆怔怔地看著太子。
太子將他向身前拉了拉,聲音極低,曖昧地又道:“我知道。”
蘭德木樁子一般站著,聽太子不說“孤”,說“我”,心中更是翻天覆地,他向來不是口舌油滑之人,隻是道:“殿下……殿下……”,身子已經微微打顫。
太子見他害怕得緊,垂眼微微一笑,利落地鬆開了他。
三月初,大軍班師回朝。
太子迎出百裏,康熙雖是滿麵倦容,但仍掩不住興奮之態——葛爾丹之患,終於除去殆盡,漠北無憂。
太子驚訝地發現,也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四阿哥和八阿哥都變了樣。
尤其是四阿哥。
如果說,原來的四阿哥是一把沒有開鋒的寶劍,那麽,這把寶劍已經漸漸有了逼人之勢。
盡管光華尚隱鞘中。
“老四啊,辛苦了。”,太子很親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轉向八阿哥:“八弟看著瘦了不少。”。
八阿哥笑得溫文爾雅,讓人如浴春風:“謝太子殿下關心。”。
太子見身邊全是皇上的人,一舉一動都落在他們眼中,微微皺了眉,又扯了些平常話語。四阿哥亦是一路陪著。
待得好不容易回了府,福晉早帶著幾位格格等候著迎接,見四阿哥回來,她反倒有些瑟縮,就著大格格的事情請了罪,四阿哥見宋氏麵色蒼白,腳步虛浮,整個人都似蒼老了好幾歲,心中老大不忍,又找機會好言安慰了幾句。
回到書房,四阿哥叫了蘇培盛:“大格格的事情,好好查查。”,蘇培盛彎下腰去,正待要去,四阿哥又添上一句:“給二格格那裏,再添人手。”,蘇培盛腳步微微一頓,立即應了。
大格格是足月生產,宋氏雖然身子瘦弱,可孕期裏也是拚命給胎兒補的,四阿哥有好幾次都看見她撐得都快吐了,還是想按照膳單拚命多吃點。
大格格真的是先天不足,所以體質差,容易感染時疫?
四阿哥半信半疑。
從大格格的身上,他很自然地聯想到了二格格。別的阿哥府裏的格格們生的子女,被交給福晉養的,不在少數。
李氏現在還是個庶福晉,以此身份,要護著孩子平安長大,不出一點差錯。確實是有些吃力了。
四阿哥決定為李氏請封側福晉。
交待完了一係列正事,四阿哥到了武寧院子裏來,武寧讓膳房用陳粳米、老米、紅小豆、白麵坐了豆沙餡餅,又上了抄手蝦、炒裏脊、酥皮餑餑、甲魚肉片子湯,因想著四阿哥漠北征戰,肚子裏一定沒什麽蔬菜,又特意讓膳房上了幾道綠色小炒,果然見四阿哥的筷子頻頻伸向那蔬菜。
因為大格格的事情,四阿哥這頓飯吃得悶不做聲,武寧見他心情不好,也不多說話,隻是幫著盛湯遞碗,自己卻沒怎麽用。四阿哥見她不大動筷子,醒過神來倒是親手夾了不少菜給她。
用完了晚膳,四阿哥直喊累,珠棋早照著武寧的吩咐,準備好了沐浴的熱水,熏泡的藥材卻是一時沒有取到,武寧站在了門外,等清明急匆匆地拿回了藥材,武寧回了寢室,卻見四阿哥已經伏在榻上睡著了。
她伸手輕輕推了推四阿哥:“爺?把衣服脫了,到床上好好睡。”,四阿哥迷迷糊糊應了一聲,武寧無奈,隻好吃力地幫著他脫了靴子,伸手艱難地幫著他解衣。
四阿哥穿的是軍服,上衣下裳,棉布為裏,綢為麵,又有左右護甲、護腋、布滿了金帽釘,護肩接衣處鑲了青金石、綠鬆石,又有橫鍍金雲的“鐵葉”,武寧極費力地好不容易幫他脫了下來,春寒料峭的時節,她卻累出了一身的汗,心道難怪四爺累,別說打仗了,就是這麽件軍服,穿著站上一天,也夠人受得了!想著,不由得搖頭抱起那堆軍服,正要往外走,卻從胸口裏袋掉出了樣小小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注:康熙三十五年的昭莫多之戰後,葛爾丹大勢已去,康熙三十六年二月,服毒自盡。本文合並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