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年味

四阿哥默默注視著床帳頂的青色流蘇,最後眼光落到了武寧身上。

武寧老老實實地坐在床尾,是個安靜泰然的樣子,臉上的表情沒有惶恐,沒有傷心,沒有失落,什麽都沒有。

仿佛一切都未曾發生,她隻是傷食欲嘔,恰恰又沾了四阿哥的光,請著太醫來看了,開了幾副方子,便也就這樣了。

四阿哥知道,隻要他不說話,武寧根本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會說。

這樣的安靜,原本在他的意料之中。

四阿哥喜歡溫柔如水的女人,像福晉那樣大包大攬,他是不愛的。

武氏乖巧,宋氏也乖巧,這兩人的路數,原本是一致的。

但武氏身上比宋氏更多一些意味。

是什麽呢?一時半會兒,四阿哥自己也說不出來。

他隻能說:武氏最合自己心意。

四阿哥抬了抬手。

武寧明白他的意思,將自己的手送進四阿哥手掌中。

四阿哥握住武寧的手,人依舊是躺在那裏,武寧見他皺著眉,側臉線條極其流暢,一時沒忍住,竟是伸出手去揉按他的眉頭,

這一伸手,連她自己都被自己嚇了一跳。

四阿哥一怔,本能地向邊上一偏頭,隨即向武寧放出目光來,低聲道:“怎麽?”。

武寧躲閃了一下目光,還是說了真心話,道:“爺別皺著眉,怪嚇人的。”。

四阿哥聽了,握住武寧的手送到唇邊輕輕親了一下,微微扯動了嘴角,笑了一下,依舊是皺著眉頭。

武寧看四阿哥心情不好,便耍寶道:“我變個戲法給爺看好麽?”。

四阿哥精神微微一振,道:“什麽時候倒是又多了這樣的新鮮花樣?”,正想說不用,看武寧滿眼閃爍著期盼的小星星,他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隻是帶了些寵溺點頭道:“好,變給你家爺看看。”。

武寧站起身,在一旁桌案上用左手抓了枚銅錢在四阿哥眼前晃了晃,道:“爺看看”。

四阿哥接過細細翻轉了兩麵看了,見是一枚再普通不過的銅錢,找不出絲毫異樣之處,便道:“不過就是一枚銅錢。”。

武寧點點頭,笑道:“看好了麽?”,說著伸出左手。

四阿哥看她笑得神神秘秘,不知道她在打什麽主意,將那枚銅錢交還到武寧手中。

武寧鄭重其事地接過銅錢,握在左手中,向後退了幾步,揚起左手向著四阿哥晃了晃,笑道:“爺可看仔細了!”,說著伸出右手到左手掌心中,提起了銅錢,接著握緊了右手拳頭,口中念念有詞。

四阿哥看得好笑,半晌打斷她道:“這戲法變好了沒?”。

武寧並不理睬他,忽然長長吸了一口氣,用力地向右手吹了一下,接著猛地展開掌心伸到四阿哥眼前,四阿哥隻見她那白皙的手心中空空如也,銅錢不翼而飛。

四阿哥是何等厲害的眼色,早在之前便瞧出了破綻,這會兒見那枚銅錢在武寧左邊衣袖中微微顯露,他幾乎笑破了肚子,因著要顧著武寧麵子,便強忍著笑意,裝作吃驚的樣子瞪大了眼睛,道:“這……這是什麽戲法?”。

武寧信以為真,很是得意,想著到底是三百年前的人,現代一個最簡易不過的錢幣魔術便能讓這皇子驚詫不過,於是搖頭笑道:“天機不可泄露。”。

四阿哥極配合地道:“寧兒當真是厲害得緊!”,又一把捉住她,將她按在枕頭上,作勢輕輕捏住她脖子,道:“到底是什麽戲法?還不老實招來!”。

武寧掙紮了幾下,四阿哥手勁大,她沒掙脫開,索性趴在那枕頭上,將臉埋在熏了香的綢料裏,甕聲甕氣地耍起了無賴:“爺是多聰明的人,還看不懂這點小小戲法?”。

四阿哥笑道:“我偏是看不懂,快說罷!”。

武寧見他嘴角上揚,眉頭舒展,不複方才那氣鬱模樣,伸手輕輕觸了觸他眉心,嘻嘻一笑道:“爺笑了。”。

四阿哥一愣,方醒悟過來武寧並不是在討好他,隻是純粹地想讓他展顏。

他發現自己居然有些莫名的感動。

不為別的,單為這份笨拙而純粹的心意。

日頭漸漸落了下來,天光立刻暗淡起來,掌燈時分,大片大片的雪花漫天飛舞著落了下來,珠棋看著幾名小宮女在院中捧著器皿接著新雪,又和清明燃起了屋中四角的炭火盆子。

四阿哥自床上起來,看見武寧已經整好了衣裳,正坐在桌案前寫著什麽,一筆一畫地甚是仔細,他躡手躡腳地走過去,自背後忽然抱住了武寧,道:“寧兒在寫什麽?”,眼光瞄到那畫紙上,見原來是一個極可愛的奶娃娃,支了肘躺在一大片荷葉上,手裏捧著朵蓮花,武寧正沾了墨色給那蓮花下的水色上色,他一時興起,提筆也在畫上添了幾筆,隨即笑道:“這是誰家的娃娃?這麽胖,荷葉卻沒被他壓趴,真真是奇哉怪也。”。

武寧聽他取笑自己,扭頭微微白了四阿哥一眼,也玩笑道:“沒多久就過年了,我且畫個門神,貼在門上。”。

四阿哥從後麵抱著她,貼著她的臉,輕輕吻了吻武寧耳邊鬢發,啞聲道:“你這個門神倒是別出心裁,我看著喜歡得緊,不如遲早送我一個罷!”。

武寧聽了這話,想到昨日嘔吐,導致四阿哥誤以為自己懷孕之事,心裏泛上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她微微垂了頭,將手覆蓋在四阿哥的手背上。

四阿哥知她心裏所想,一時有些後悔扯了這話題,再轉移開反而太著痕跡,索性什麽也不說,反轉了手,將武寧的手包在自己掌心裏。又一用勁,把武寧擁進了懷裏。

武寧倚靠在他肩頭,聞著那日益熟悉的氣味,將臉埋藏在四阿哥衣衫上,大著膽子像小動物一樣蹭了蹭,隨即微微閉了眼。

四阿哥一張臉麵無表情由著她蹭了。

兩人都不再說話,隻相依著靜靜看那窗外,天地落雪,靜寂無聲。

過了臘八,沒多少日子便是年底了。

這一日一大早,武寧方起身,看著窗外天還是暗的,又覺得冷,便又縮進被窩裏,外間的珠棋聽見動靜,以為是武寧要起床,倒是窸窸窣窣地走了進來。

武寧從被窩裏探了個腦袋,伸出床帳子迷迷糊糊道:“來得正好。這屋子裏怎麽這麽冷?”。

珠棋瞅了一眼屋角炭盆,趕緊矮了身子道:“因著清明、荷田和奴才都在忙,這裏屋的炭盆滅了倒是沒注意,主子恕罪!”。

武寧轉了個身子抱怨道:“有說這話的功夫,還不快點上。”。

珠棋應了聲是,伸手過去拿了火鉗子撥灰,武寧在床上翻來覆去地卻是睡不著了,索性問道:“你們一大早都在忙甚麽?”。

珠棋被火灰嗆了一下,捂住臉讓到一邊咳嗽了一會,才直起腰笑道:“主子真是貴人多忘事!明兒就大年三十了。整個府裏上上下下哪兒不是忙翻天?”。

武寧聽了,有些恍然又有些興奮。

恍然的是:她沒料到穿越過來後,日子過得這麽飛快——她記得剛睜眼醒來見到珠棋的時候還是秋天,一轉眼已經到了大年二十九,倏忽四五個月都不知怎麽一眨眼就流水一般過去了。

果然富貴人家,錦衣玉食,日子也過得快。

興奮的是:這可是自己穿越到康熙年間第一次過年!這個時空的年味顯然比現代要濃厚許多。

武寧記得自己在現代的時候:小時候倒還好,隨著人慢慢長大,年味兒是越來越淡,似乎一家人聚在桌邊吃一餐也就算了事了,到後來,越發懶了,隻是在飯店訂年夜飯,連動手都省了。

也好,在這裏,重新體驗一次小時候的感覺!

武寧掀開被子起了身,珠棋見她確實是不睡了,便伺候著武寧換衣換花盆底鞋,那邊廂,炭盆已經生了起來,暖融融的熱氣很快便充滿了整個屋子。

清明端著洗臉的熱水盆走進來,武寧見她略有倦容,梳了個緊緊的把子頭,在額上包了一塊吸汗的發巾,確實是勞作的樣子。

武寧換了衣裳,被人伺候著梳了妝,簡單用了早膳,見時辰尚早,冬日夜長,天光不亮,便坐在書桌旁寫起日記。

拿日記本時隨手見了上次那張奶娃娃圖,心念一動翻出來。

那紙張被墨汁粘連在一起,武寧好不容易輕輕剝開,見那荷葉下不知什麽時候添了兩尾活潑潑的魚兒,筆鋒有力幹脆,卻像是四阿哥的手筆。

她啞然失笑,又將那張奶娃娃圖放進了書櫃。

爺還是喜歡小孩子的,武寧想。

滿人馬背上得天下,努爾哈赤和皇太極都是立馬決江山,兒子們年紀稍長,便帶上沙場,協助父兄謀取霸業,所以在清前期,皇子們明顯是重文輕武。

隨著江山形勢的穩定,這個特點也慢慢有了變化。

康熙更是認為:諸皇子有天下國家之責,金玉滿堂不如諸子肖賢。所以到了他的時候,整個大清朝算是正式確立了嚴格的皇子教養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