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奇跡
66.
深夜,但浦江的遊輪仍然在穿行來去,兩岸的霓虹依舊閃爍。
然而天寒似水,外灘的行人寥寥。陸臻趴在江岸的扶欄上,讓江風吹散奔跑後身上的熱氣。
夏明朗雙手插在衣袋裏,轉首間已經看盡了十裏洋場的繁華,有時候不得不承認,上海畢竟是上海,即使喧鬧、焦躁、匆忙、怪異,但上海仍然是上海,這個魔幻的都市有她獨特的魅力。一如這城市中的人,充滿了缺點,但有時候卻不得不承認,他們活得很有激情。
這地方,是熱熱鬧鬧的一鍋湯,沸騰的激烈,任何人都像是一滴水那樣,在這巨大城市的海洋裏失去蹤影,卻又不自覺的隨著這潮汐起伏洶湧。
“其實,我還是最喜歡外灘……”陸臻感慨著,一轉身,雙手張開:“上海最拿得出手的東西全在這裏了。”
萬國建築,陸家嘴,東方明珠,金貿大廈……很多東西,白天與黑夜看時都是兩種不同風情,燈光是很重要的,極重要的道具。
“很漂亮。”夏明朗輕輕點頭。
“是啊!每次有同學過來,一定會帶他們來濱江花園,然後他們好歹會承認,上海這破地方雖然荒得什麽都沒有,好歹還有一片外灘。”
“你,還是很留戀這裏吧?”
陸臻一挑眉毛:“你什麽意思?你不留戀伊寧?”
“那不一樣,伊寧和上海不一樣,伊寧是家鄉,上海也是一片戰場,而你,在這裏也可以贏得很好。”
25歲,名校出身,雙學士,碩士,青年才俊。
夏明朗仍然記得剛才酒席上的談笑,陸臻的同學們正在過著怎樣的生活,在下雨的日子裏出門叫不到車,已經是很要命的經曆。他們在討論著第一輛車應該買馬六還是帕薩特,在期待四十歲之前可以開上奧迪的A6或者寶馬7字頭;他們討論股票與基金,資本的升值與跌落,風險投資,金融危機;他們討論春節假期應該到哪裏去度過,拉薩的海拔會不會太高,哈爾濱的冰燈會不會太冷了點。
而與此同時,與他們相同出身,才智上比他們優秀得多的陸臻,正在中國西南山區的某個地圖上也找不到的地方,日複一日的進行著一些駭人聽聞的訓練,烈日下汗水從身上流下來,在腳邊積成一灘,又或者,手上端著95式突擊步槍,一步一步潛行在危機四伏的叢林裏,不知道下一顆子彈會在什麽時候,從什麽方向而來。
這樣的對比太過明顯,令夏明朗覺得有點信心不足。
陸臻,與方進和鄭楷不一樣,甚至與自己和徐知著也不一樣,對於他們大部分人來說,進麒麟是人生中最好的選擇,步兵的頂峰,而對於陸臻來說,那甚至是個吃虧的決定。
夏明朗從不認為身為軍人,就應該無欲無求的為軍隊奉獻而不談得到,他不止一次的思考過,呆在麒麟,可以讓陸臻得到些什麽,可是一次又一次,他都覺得理由不太充分。
榮譽?
作為秘密部隊,麒麟基地大部分的嘉獎都不能在全軍通報。
軍銜?
少校到中校,隻是一步之遙……這一步,憑陸臻的實力,在哪裏都會很快的走過。
磨練?
好吧,如果有人會被傳統革命教育洗腦,相信越是艱苦越光榮,那應該會滿足於這個理由,很可惜,那不是陸臻。
那麽,還剩下些什麽?
這個名叫陸臻的家夥,他甚至不好戰,雖然他也爭強好勝,但他卻是真的不好戰。他不像陳默那樣酷愛槍械,孤僻冷血天生殺神,不像方進那樣單純的相信著士兵的榮耀與殺伐,他甚至不像徐知著那樣固執的想贏,夏明朗把一個麒麟基地的底牌掀開洗清重排了一遍,可是那個理由,仍然不夠充分。
基地,的確算是一個很誘人的地方,但至少,對於陸臻來說,還不夠那麽誘人,至少不足以讓夏明朗坦然的把這一隻鷹長久的留在這片領空裏。曾經,他說要在他的肩上加一點沉重的東西,那麽加完之後呢?是否應該放手讓他翱翔?
為什麽,竟覺得惶恐?
“你是指……回家?做個白領?像他們那樣?還是,去軍委,或者總後勤?”陸臻笑了:“其實,我不討厭這樣的生活,我從小在這裏長大,我可以適應。老實說每一次野外拉練,又熱又累的時候我都無比的懷念那些坐在家裏的沙發上吃八喜冰激淋的日子,可是,有得就必有失嘛!”
陸臻的笑容輕爽淡然,有時候夏明朗覺得那笑容就像一個篩子,紛繁雜亂的世事被那笑容篩過一遍就變得齊整而明了,一些無謂的浮華,無謂的光彩,都在這笑容中失了顏色,露出最本質的麵目來,然後陸臻就這樣坦然的笑著,做出選擇。
他不惡俗,也不清高,君子如竹,爭風逐露,卻心中有節。
陸臻伸手指著那一江的霓虹:“這是魚……而麒麟,是熊掌,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舍魚而取熊掌則已。你是知道的,我這人腦子太靈活想得太多,一個人太專注於思考,就會不肯行動,而麒麟是個指令明確不斷行動的地方,呆在這裏,我不會因為太多的思考而變得懶惰,最初我選擇軍隊,也是這個理由。”
“那我呢?”夏明朗很認真的看著陸臻的眼睛,卻問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你?”陸臻愣了一陣才反應過來,夏明朗是在問:魚、熊掌,那我呢?你把我放在哪裏?
“你……當然既不是魚也不是熊掌。”麵對難得居然在耍點小性子討要心中地位的夏明朗,陸臻簡直不知所措,幾乎有點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蜜語甜言來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好好哄他,以表衷腸:“你……你是廚師。”
“呃!?”
陸臻找到了切入點,接下來文思如泉湧,夏明朗啊夏明朗,煽情這種事雖然惡心,我也不能總讓你一人專美於前吧!
“雖然沒有你,我也會選擇熊掌,但是清蒸還是紅燒,我完全沒把握,很可能煮得一團亂,也還是得吃下去。但是我遇到你,因為你,這盤熊掌現在味道好得不得了,讓我完全慶幸最初的選擇。”
陸臻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更加誠懇動人,然而夏明朗卻一直在沉默,隻是那樣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純黑色的眼睛,盯得讓人喘不過氣,終於,在陸臻幾乎有點失色的時候,他輕輕點一下頭,說道:“哦,明白了。”
就這樣?啊……就這樣……
陸臻有點鬱悶。
“那我呢?”陸臻在賭氣,雖然這樣做看起來很幼稚,但是,無所謂吧,反正他在夏明朗麵前,一向都不算成熟。
“哈……”夏明朗失笑,不由自主的咬住自己的下嘴唇,那是一種無奈的,帶著一點點寵溺的笑容。
“那我呢?魚還是熊掌!”陸臻氣不平,每次都是這樣,這家夥隨隨便便一句話,都是深水炸彈,自己巧言令色,毛都煽不到他一根。
“你當然既不是魚也不是熊掌。”夏明朗垂下眼眸,像是在認真的思考著:“其實我不像你,有魚和熊掌的選擇,或者說在很早之前,我就已經做完了這道選擇題,我選熊掌,好不好吃都要一路啃下去。我隻想做最好的,最好的那一個,我沒什麽退路,沒什麽選擇,我……已經在這條路上付出了太多,離開它,我什麽都不是。所以你既不是魚也不是熊掌,甚至不是一個廚師,有沒有你,我都會好好在這條路上走下去,做現在的夏明朗,一切都不會有什麽改變。”
“哦……”陸臻失望的應了一聲,那聲音,甚至是有點委屈的。
“所以,你是我的奇跡。”夏明朗抬起頭,眼中映著滿江的星光倒影長河流水:“你是我從來沒有期待過,也沒有去想象過的那個人,我從沒設想過我的人生會有這樣的奇遇。你是我這輩子可以想象到的最好的以外的那個人,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去定義你。”
陸臻張口結舌,過了好一陣,忽然狠狠的把眼睛閉上,憤慨的低吼:“你他媽的以後要說這種話的時候可不可以先通知我一聲!還有,別拿這種眼神看著我,被你這樣看著,簡直讓我……讓我覺得,老子這輩子要是敢對不起你,就得被拉出去天打五雷轟!靠!什麽意思?”
陸臻暴跳,飛起一腳踹在江邊的水泥扶欄上,似乎是踹重了點,普通的皮鞋不及作戰靴的保護性好,疼得他直噝氣。
67.
夏明朗在旁邊看著就隻能笑,覺得無奈又可樂,笑到眼睛裏含滿了閃光的笑意,竟溢出來。
陸臻看看左右近前似乎無人,猛得撲上去,狠狠咬住夏明朗的嘴唇,舌頭霸道而有力的撬開牙關,**,掃過口腔中每一寸濕熱的粘膜。夏明朗先是一愣,卻後發而製人,舌尖勾纏吮吸,輾轉著溫柔的親吻。
整個口腔裏都是溫熱的,攪進了江風的清寒,融合彼此的氣息,等到分開時,兩個人的臉在發紅。
“你就不怕被人看見。”夏明朗抵著陸臻額頭,喘息聲低而急促。
“全上海有兩千多萬人口,其中認識我的,打死不超過兩百個,如果這樣都會被撞破,那就叫天意,天命不可違,我認了。”陸臻貪心不足的又去蹭夏明朗的嘴唇,濕漉漉的嘴唇有迷人觸感。
“哎……哎……注意點影響。”夏明朗偏著頭躲避。
“老人家別這麽保守,不會有人來管的。”
夏明朗忽然發力,一手鎖住陸臻的脖子,威脅道:“我要是在這裏把你給扒了,你說會不會有人來管?”
“不至於吧……”
“很至於!”夏明朗把人鬆開,順便在陸臻屁股上踹了一腳。
陸臻踉蹌了幾步才反應過來,大怒:“哎,我今天穿的不是作訓服哎!”
夏明朗笑眯眯的:“你的意思是,穿了作訓服就可以隨便踢是吧?”
陸臻不搭他這話茬,比較死皮賴臉的湊過去,從後麵抱住夏明朗,兩隻手插到他大衣口袋裏,下巴擱在他肩膀上,話說得又輕又軟:“那抱抱總可以吧,啊?我就抱著!”
夏明朗心頭一陣發顫,忽然意識到陸臻同誌正在無意中踩著自己的死穴,當下決定死撐,用一種家長對著無賴小孩的口氣說道:“隨便,你當心城管來抓你。”
“不會的,最多隻會有賣花的小姑娘來拉我的衣服,說,哥哥給……”夏明朗忽然回頭,瞪著陸臻,陸臻若無其事的笑一下:“給叔叔買支花吧!”
夏明朗一腳往後踹,陸臻料敵機先,成功的避過,身子一晃,又纏了上去。
江風很涼,而陸臻的呼吸很熱,平穩而和緩的拂過臉頰,帶來一種酥麻麻的癢。
陸臻抱了一會兒,忽然笑道:“今天你說的那個兵,又是你吧?”
“嗯!”
“那,請夏隊長指點一下,中華大地有哪個地界,又有鱷魚還有沼澤還是個熱帶雨林?”陸臻已經開始哀悼自己剛才的心悸了,該,吃苦不記苦,不是早知道這家夥說的話連一個標點符號都不能信嗎?
“有鱷魚的地方沒沼澤,有沼澤的地方沒鱷魚,所以這是兩個故事。”
“哦,”陸臻的語氣中有些輕佻的不信:“那……你詳細解釋一下。”
“你真的想知道?”夏明朗略偏了一下頭,黑亮亮的眼睛斜斜的看了陸臻一眼,陸臻自然點頭:“當然,不過這次要說實話!”
“好,我保證說實話,都告訴你。”
陸臻有點疑惑,因為夏明朗忽然而生的鄭重表情。
“沼澤是一次選拔賽的一部分,很普通的野外生存,我這人點背,空降,直接落到一個沼澤中間,一下去就沒了一半,好在傘繩還沒開,借著降落傘的風勢又把自己拔出來了些。然後,因為傘布是防水的,表麵積也大,鋪在沼澤上是很大的浮力,我一直就趴在傘布上撐著。當時信號彈就扣在手上,一動也不敢動,想著,能多撐一分鍾就一分鍾,後來居然也撐完了四天。直升機來拉人的時候我已經不會動了,吊了個人下來才把我拉上去。”聽夏明朗說起曾經的磨難,總是一種平淡到極點的白描口吻。然而陸臻卻剛好是一個想象力非常豐富的人,種種夏明朗沒有提及的細節,他都能一一補足。
四天四夜,僵硬著繃緊的身體,一秒種都不敢放鬆的神經,一寸寸下沉的恐懼,漫長的煎熬,有時候什麽都不能做,遠比必須要做點什麽來得讓人崩潰。
“那是個什麽選拔?”
“愛爾納,軍區挑選去愛爾納突擊的人選。”
“愛沙尼亞?你去過愛爾納突擊?”陸臻大驚。
夏明朗苦笑道:“我還以為這事在我們大隊已經不算是機密了。”
陸臻很尷尬,有時候就是這樣,不算機密的事,反而沒人提及。
“很早以前的事了,是01年那屆,那時候我剛到麒麟不久,還是個中尉。”夏明朗倒沒有嘲笑陸臻的寡聞。
“01年,01……我記得那一屆,……那一屆,好像還是罰分製。”
“對,每個人手上十張罰分條,罰光算數。”
“奇怪,為什麽我會對這屆特別有印象呢?”陸臻埋頭苦思:“啊對了,那個……你們那屆有個隊員,從頭到尾就沒有被抓住罰過一分,據說當時假想敵幾乎不相信這個人真的存在,可是他拿著滿分單出現在終點上,人稱‘鬼魂’……”
陸臻說著說著,看到夏明朗臉上頗有得色,一時梗住,試探性的驚呼:“不會吧……”
“為什麽不會?”夏明朗微笑:“鬼魂中尉,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叫我了。”
“不會吧!”陸臻慘叫。
“哎,你當年是不是特別崇拜我?”
“好吧!”陸臻認命的歎口氣:“現實太殘酷了,有時候時間會讓我們明白,你曾經崇拜過的偶像,其實是個混蛋。”
夏明朗神色更加得意:“來,說說吧,你當時具體怎麽崇拜來著?可惜了,我們那一屆後來全轉了實戰保密部門,軍報上連個真名都沒有。”
“當時覺得,別人都被抓了,就他能逃脫,這人肯定特別陰險。”
夏明朗大笑,傲然而張狂。
“可是,要做到這些,很難熬吧?在沼澤裏趴著的時候。”隻要是人,總是會有私心的,陸臻想,如果夏明朗不是他的夏明朗,那麽他對這個男人所有的情感都隻會指向欽佩,越多的艱難越令他欽佩。可是現在卻有些不一樣了,聽著那些故事,他在佩服之餘會覺得心疼,有時候甚至會覺得,好吧,我寧願你不是那麽強大的夏明朗,我隻希望你沒有吃過那麽多苦。
溫柔鄉果然是英雄塚,陸臻苦笑,難怪夏明朗不許他用哀傷心碎的眼神來看著他,是的,試想如果有一天,夏明朗用這樣脆弱的眼神來看他,那麽,無論那人想要求什麽事,他應該都會答應的,即使那是自己最向往的,最渴望的事,應該也會放棄,即使明知道放棄之後的餘生都會因此而遺憾,可是在那一瞬間,一定不忍心拒絕。
好在他清楚的知道夏明朗永遠也不會做這樣的要求,就像夏明朗也明白陸臻的堅韌。
今天是個好日子……在四月的第一天,樣書……^_^
正麵
背麵
書脊
哈哈哈,很可愛吧,多麽正直,公忠體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