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回家

跟我回家39.年關將近,各中隊還有假在手的與想著放假的隊員,都在蠢蠢欲動著。一中隊也像往年一樣,由隊員提出申請,鄭楷整理成文交給夏明朗,夏大人再調整一下,送去給嚴大隊長簽字。這本來是件小事,小到非常小的,會讓嚴大隊長在三分鍾之內看完,一分鍾之內簽好名,然後在十分鍾之內就拋到腦後的小事情,可是這一次,夏明朗捏著那薄薄的兩頁紙,站在大隊長辦公室的門口,整整站了五分鍾。最後抽了一口煙,夏明朗明亮的黑眼睛用力閉了一下,又用力的睜開,然後伸手推門進去。

“看來今年想要休假的人還不少啊。”嚴正一手翻著紙頁,一手把鋼筆拿過來準備要簽字。夏明朗就站在他的辦公桌前,雙手背負,跨立,腰挺得筆直,目光落在嚴正背後的電視幕牆上。“哦?怎麽今年連你也要回家?”嚴正有點意外。“嗯,今年剛好出了點事,而且已經三年沒休過假了,想回家看看。”“應該的,尤其……”嚴正的聲音頓了頓,有些言下之意實在不必說明,尤其什麽呢?尤其是像我們這種人,這次回去的還是大活人,會跑會跳,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麽了。

再一想到上半年那場驚動全基地的失蹤事件,嚴正更加心疼了幾分:“可惜啊,我也不能給你加幾天假……辛苦你了!”“應該的!”夏明朗聲音很平靜,一雙手放在背後,左手,握著右手的手腕,握得很緊。嚴正滿意的看了愛將一眼,翻過一頁紙去,卻一下子定住了,低低的“噫?”了一聲,又把紙頁往前翻,來回看了兩次,有些詫異的抬起了頭:“夏明朗,你排錯日子了吧,陸臻的假怎麽會剛好和你重在一起呢?”“這樣不可以嗎?”“夏明朗,你軍齡也不短了吧!陸臻現在兼著副中隊長的職務,任命書馬上就要下來了,怎麽可能一個中隊的正副隊長同時不在呢?嗯?你覺得這樣可以嗎?”嚴正看著夏明朗的眼睛說話,卻被那雙黑眼睛裏跳動的光閃得一頭霧水:這個夏明朗,今天怎麽了?“任命書,開過年,就要下來了!”夏明朗字斟句酌,嚴正被他的反常態度搞得摸不著頭腦,莫名的緊張起來。

“等到正式的委任了,他就是副中隊長,那樣我們兩個,就真的沒有可能一起休假了。”夏明朗往前跨了一步,雙手撐在嚴正桌子上。嚴正一愣,眼睛驀然的睜大了,臉色發沉,夏明朗目光凝定,不避不讓的與他對視。“夏明朗,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我知道!”“你確定?”“我確定!”嚴正深吸了一口氣,卻硬壓下去沒有發作,目光閃了閃:“陸臻,他也打算這樣放假嗎?”“他不反對。”“我明白了!”嚴正有些煩躁的低下頭去,手中的鋼筆在指尖上翻來覆去的轉,偶爾落到桌麵上,碰出清脆的一聲響,打破這房間裏像已經凝固了一般的空氣。

夏明朗的動作沒有變過,手掌撐在桌沿上,骨節發白。終於,嚴正把鋼筆在桌上重重一頓,抬起頭來,目光如電:“如果我不批呢?”夏明朗的表情在那一瞬間沒有任何變化,可是如果仔細的看,卻會發現那雙眼睛在霎時間變深了,暗如子夜,幽深不見底。嚴正看得很仔細,所以他全看到了,眉頭略略的皺起來,有些心疼的:這是他最好的部下,最好的那個。“曾經,你是我最好的部下!”可能是心有點太疼了,竟忍不住把這話說出來了。“隻要您不嫌棄,我以後也會是……”夏明朗的聲音終於有了一絲波動:“其實,這和放假的事沒關係。

”“是沒關係!可是……”嚴正異常惱火的:“你小子,反正我也管不住你,你夏明朗認定了的事,是不會變的對嗎?你就不能給我省心點?啊?成天幫你背黑鍋!”“大隊長……”“好了,好了,你給我閉嘴!”嚴正煩躁的一甩手:“我看你也別挑日子了,這假我來幫你排,我知道你家遠,十天假,臘月27一直到大年初6!”“那,陸臻呢?”“陸臻,新同誌嘛,我們照顧一下,就從臘月二十八開始放假吧,放滿二十天,跟他說在家裏休滿了再回來,明年混成老兵就沒這麽好的待遇了。

”短短幾句平常的話,硬生生讓嚴正說得火星四濺。夏明朗差一點就喜形於色,“啪”的一個立正敬禮:“是,大隊長!”“給我滾!”“是!”夏明朗幹脆利落的回答,臨走時甚至沒忘記好好關上門,嚴正氣得盯著那門盯了十分鍾,隻差沒把筆筒砸上去。不能反對,那小子沒給他反對的餘地,因為那是夏明朗!他沒法對著夏明朗說:你再想想!你給我考慮清楚!你小子不要頭腦發熱!等等等……因為夏明朗不會考慮不清楚,也不會頭腦發熱!所以,他隻有接受這個事實,於是更加的惱火。

一個是他最好的部下,另一個將來也會成為他最好的部下之一,曾經有那麽一個瞬間,他有種衝動想說:不,我不同意!然後想辦法找個機會,先把夏明朗借到兄弟部隊指導訓練;至於陸臻,隻要他肯放人,無論是海軍陸戰隊還是軍研究院都會搶著要。軍人沒什麽機會自己走動,一旦拆散了,就是拆散了,一年兩年斷不了,五年六年總差不多了。而且他知道,如果他這麽幹了,夏明朗除了失望,什麽報複行為都不會做,什麽是公什麽是私,那家夥心底分得比誰都清楚。

除了失望!就是那該死的失望,令嚴正動搖了!他可以是個嚴格的長官,他可以下達一個又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是他不能讓夏明朗失望,一個讓部下失望的長官,沒有存在的價值。那一瞬間,他看到夏明朗眼底的光沉下去,那眼神裏沒有憤怒,甚至沒有一點點激烈的因子,滿滿的全是失望,失望到絕望的失望,好像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被最親近的人疏遠。嚴正想:我不能,不能讓我的部下帶上這樣的情緒,一個對長官不再信賴的部下,會失去他的價值。

40.夏明朗一路往回走,身上像是卸下了千斤的重擔,輕鬆愉悅,邁步如飛,推門走進自己辦公室裏,正埋頭在電腦上忙碌的陸臻,抬頭看他一眼,詫異道:“怎麽了?”“有什麽不對嗎?”夏明朗摸摸自己的臉。“什麽好事?高興成這樣?”陸臻十分警惕,一般來說,假如這個混蛋很開心,那就代表著有人已經或者即將被騙得很慘,而且他最近剛剛被夏明朗暴風驟雨一般的一頓調教,心中戚戚然,對他很謹慎。“是啊!有好事!”夏明朗把嚴正親筆修改過的探親假調假單遞給陸臻:“假調好了,看看吧!”“唔!”“夏明朗!”陸臻忽然驚得跳起來。

“怎麽了?”夏明朗一邊給自己開電腦,十分氣定神閑的轉頭。“這假……”“這假放得有什麽問題嗎?”夏明朗微笑。“我們兩個怎麽可能一起放假?”陸臻軍齡不長,但也足以讓他明白一些部隊裏約定俗成的規則。“對啊,我們兩個怎麽可能一起放假!”夏明朗點頭:“但是,你看啊,這假是嚴隊親自批的。”“這怎麽可能?”陸臻百思不解。“是啊,這明明不可能的事,為什麽就發生了呢?你說大隊長他,有什麽理由……”夏明朗雙肘支在桌子上,一副認真思考的樣子。

“他知道了!”陸臻臉色一白。夏明朗再微笑,讚許的點一下頭。陸臻這一驚非同小可,腳上一軟坐回到椅子裏:“那怎麽辦?”“按照大隊長的指示辦。”“啊?”陸小臻這一次徹底的霧水滿頭。“過來!”夏明朗勾一勾手指,陸臻雖然心有不忿,可是自問對麒麟基地頭號妖人嚴正大人的心理,無論如何都捕捉得不如夏明朗那樣精確,再不忿也隻能乖乖的靠過去。“你看啊!”夏明朗把那幾頁紙攤開,指著墨跡解釋道:“我27號放假初六回來,你28號放假能過了元宵,不過中間有七天重合。

嚴隊讓我帶句話給你,讓你在家呆滿了日子再回來,也就是說不許你提前歸隊。”夏明朗頓一頓,看著陸臻一臉的若有所思,又笑:“大部分的假期重合,也就是說,他不攔著我們在一起;但是日期上有錯開,意思是讓我們小心一點,必要的掩人耳目的工作還是要做。真出了事,他不會幫我們兜著。”陸臻愣了一會兒,總算鬆下一口氣,隨手又把那幾頁紙拎了回去,想再瞻仰一下嚴隊那隱晦如密碼一般的最高指示。可細看之下卻讓他看清了被鋼筆重重劃掉的原文,陸臻頓時臉色一變:“夏明朗,我什麽時候申請今年要休假的?”“我幫你申請的!”“你搞什麽鬼?”陸臻氣結,就說嚴隊怎麽會莫名其妙開了天眼通做出這種奇聞異想來,搞半天罪魁禍首還是這位爛人!“我想帶你回家看看。

”夏明朗忽然斂盡了笑意,漆黑的瞳仁閃著微微柔光。“呃……”陸臻一愣:“什麽?”“結婚了就得有個結了婚的樣子,先去認認人,將來我要是有什麽意外,你得幫我照顧著點。還有你爹媽那邊,萬一你要是出了什麽事,我會替你養他們。”陸臻這下是徹底的懵了,目瞪口呆的盯著夏明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夏明朗就這麽讓他看著,臉上慢慢的浮出了一絲笑。“切……誰要你養?我老爸退休金搞不好都比你工資高。”陸臻眨一眨眼睛,把臉別向窗外。“真的啊,那太好了,我賺了!”“你少做夢了,我這人記性最不好,要照顧自己照顧,我記不得。

”“哎?”夏明朗悄悄湊過去,貼在陸臻耳朵邊說話:“感動了?”“你……”陸臻本想轉頭怒視,卻驀然看到夏明朗眼底有一點紅,頓時心就軟下來,豎起耳朵聽聽,確定走廊上沒人,便輕輕往前一探,在夏明朗的唇上碰了一下,才老實答道:“嗯,有點。”夏明朗沒料到還有這一手,難得的老臉一紅,呆掉一拍,居然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時下已經是臘月底,兩個人把必要的工作處理一番。剛好夏明朗提前一天走,去省城采購點探親時必要的行頭,大家在省城匯合。

陸臻看夏明朗打點行裝,這才想起一個重要問題:“坐火車去還是坐飛機啊?”夏明朗無奈的一笑:“嗯,十天假,火車應該剛好夠打個來回了!”“啊,這麽遠?”“陸臻同誌,看來你的背景資料收集得太不全了,本人老家新疆,你不會到現在才知道吧?”“你又沒說,我怎麽知道?”“你也沒說,可我就知道你是上海人。”陸小臻咬牙:“那是因為你偷看我檔案。”“你這話就不對了啊,我看你檔案一向都是光明正大的,用不著偷看。”“也對,說起來我何必知道你家住哪裏?”陸臻換了臉色:“隊長,勞您大駕,記得買票的時候也幫我訂張飛上海的機票!說起來,好久沒有看到家鄉的爺娘了啊,真想快點見到他們啊!”“不行,先跟我回家!”夏大人口氣斷然。

“憑什麽?”小陸少校表情傲然。“都是我的人了,怎麽可以不跟我回家見見爸媽?”夏明朗理直氣壯。“誰你的人啊!”夏明朗的眼睛一眨,似笑非笑:“我都是你的人了,你怎麽可以不跟我回家見見我爸媽?”“呃!”陸臻再一次被梗住,一個字也說不上來。反正是在宿舍裏,夏明朗放心大膽的上去拍拍陸臻的臉:“怎麽樣,滿意了吧?你呀!就愛逞口舌之利,爭來辯去的,幼稚!”陸臻無言,目光悲憤:這個妖怪,為什麽每次煽情的時候都不先通知,偏偏在最猝不及防的時候,擺出張一本正經的臉說酸死人的話。

當然更要命的是,他真的會信!深信不疑!於是,一次又一次的,他被轟至成渣。於是臘月二十八號一大早,陸臻同誌乖乖趕最早班的車到省城機場去與夏明朗匯合,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真實的看到了夏明朗腳邊那隻碩大的步兵標準越野背包時,還是忍不住嚇了一大跳。“至於嗎?”“很至於!”夏明朗沉痛的點了點頭,一腳踢了踢背包,指著自己身上那件挺拔的陸軍常服道:“來,戰友,幫忙背一下,我穿這身不大方便。”陸臻背起來試了試份量,還好,應該也就30多公斤,不算重。

隻是邁著步子跟在夏明朗背後進機場時,陸臻忽然明白了為什麽夏明朗昨天晚上會專門打個電話回來讓他記得出門要穿作訓服……陸臻心中默念:沒事兒,老子不跟他計較,千山萬水都背過了,還怕這幾小步?夏明朗同誌辦事能力出眾,領著小陸同誌一路檢票登機,然後看著高高瘦瘦的小陸同誌在全機人驚歎的目光中,一隻手把那隻大得可怕的包扔進了行李箱。“辛苦辛苦!”夏明朗笑容可掬。“不敢不敢!”陸臻眼藏殺機。“等下就要見到我爸媽了,緊不緊張?”夏明朗忽然壓低聲音湊近了說道。

陸臻一愣,無奈苦笑,果然,被他這麽一說,馬上就緊張起來了。“不要慌,下了飛機還得轉機,能趕上吃晚飯就不錯了,你還有一天時間好緊張。”夏明朗安慰道。“你家裏人會不會看出什麽破綻來?”“一般來說,隻要你能夠克製一下自己的哦……啊,他們應該是看不出來的。”夏明朗這話說得曖昧,但是此時陸臻的心思不在辯論上,仍然憂心忡忡:“我們應該把小花帶上的,這樣就沒嫌疑了。”夏明朗無語,低頭望了一下青天:“當然,這是個好辦法,不過我想徐知著應該會更喜歡回家見他的爹娘吧!”“也對啊!”陸臻有點犯愁。

“你不會現在想退縮吧!”“那倒不會!”陸臻用力深呼吸一記,既然是注定要麵對的事,他就不會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