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擇時刻

19.抉擇時刻並不是所有的**都是快樂的,折磨別人的同時總是在折磨自己。當欲望從體內抽出的時刻,夏明朗喘過一口氣,全身緊繃的肌肉癱軟下來,用手背擦掉額頭上的汗,然而,陸臻卻不想放過他,那雙漆黑凝視的眼睛裏有吞噬的光,夏明朗轉頭與他對視,幾乎有點慌亂。“陸臻?”他抬手劃過陸臻的臉側。陸臻猛然將他架了起來,胳膊架住他全身的重量往裏間走去。夏明朗被扔上床的時候直覺的想要坐起來,可是陸臻迅速的壓住了他,麵對麵的凝視,視線相交纏,夏明朗慢慢軟化,一寸一寸的倒下去,倒回到床單上。

陸臻牢牢的盯著他,仿佛要從他的眼底看進去,穿透心房碾碎五髒。他緩慢的進入,然後猛烈的動作,在夏明朗的身體裏,那些細小的傷口又一次滲出血,痛徹心扉的滋味。而眼淚從陸臻的眼眶裏砸下去,滴到夏明朗臉上,與汗水融合在一起。夏明朗抬起手,手指插入陸臻潮濕的發根。“夠了,陸臻,夠了!”他低聲道,聲音裏混雜著痛楚的味道,氣息繚亂。陸臻喘著氣,忽然俯下身抱住夏明朗的脖子,失聲痛哭。夏明朗緩慢的撫摸著陸臻潮濕的頭發和光滑的脊背,極度的疲憊與疼痛的折磨讓他的思維漸漸遲鈍,眼前的景物變得模糊,磨成空白。

“對不起!”飽含水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沒事,”夏明朗聲音嘶啞:“你肯衝著我來,我覺得很好。”“對不起,我隻是,隻是在……”隻是在遷怒於人,隻是想發泄,折磨自己最深愛的人,看著他痛苦,跟自己一起痛苦。“不,我也有責任,”夏明朗用力眨著眼睛看著天花板上的某一個點,思維慢慢的運轉起來:“你的選訓,你太聰明了,我被你繞了過去,到最後也是,我一直沒能把你試出來,讓你對未來有所準備。我其實,到最近才知道你到底怕什麽,你怕犯錯。

”害怕不可原諒的錯誤,不能挽回的錯誤,因為太過珍愛生命的緣故,於是極度的害怕殺錯人。那是你的根本,你藏在心裏的陽光,你有多自信就有多脆弱,你有多驕傲對自己就有多苛刻。我知道那種感覺,因為,你與我一樣,那麽急切的需要正義的支撐,需要那些不容置疑的正確,來衝淡心中的血痕。可是,在這個世界上,並不是除了黑就隻有白,並不是所有事情都會有真相。錯與對的界限模糊一片,當你的心中開始惶恐動搖,當你的陽光不再純粹,當你真正絕望,孤立無援,當你心中的明鏡台上沾了汙塵,你是否還有勇氣,繼續前行,絕不放棄?你是選擇承受這樣的未來,還是,再一次幹脆的離開?身體慢慢的在發熱,陸臻緊緊的抱著他,一聲不吭,於是夏明朗努力凝聚的思維又一次飛散開,他把陸臻的臉扳起來,看著他的眼睛:“三天後給我你的結論,離開,還是留下來。

”陸臻的臉色突變。“我有點困了,你先回去吧,想清楚了告訴我。”夏明朗把毯子勾過去裹住自己,陸臻一聲不吭的走到外間穿衣服,卻沒有走,看到窗台上有煙,他抽了一支出來,給自己點上。熟悉的味道,煙味。這種氣息會讓他平靜。夏明朗睡得很沉,陸臻不敢打擾他,直到晚餐時段幫他打了飯回來才發現夏明朗已經開始發燒了。陸臻蹲在床邊,嚇得手腳發涼,心痛如絞。夏明朗睡得迷迷糊糊的被陸臻搖醒,自己手背貼到額頭上也試不出溫度,不過身體在發熱,全身上下的傷口都在發癢發疼,這才想起來他還沒洗澡。

“沒事,等會兒吃點藥,睡一下就行了。”夏明朗摸摸陸臻的臉,先去洗澡。洗完澡出來陸臻已經把藥準備好了,夏明朗隨便吞了兩顆消炎藥,把晚飯硬吞下去之後蒙頭又睡,他有些累,心與力俱憔悴,陸臻需要時間去思考,而他需要精力去承受陸臻思考的結果。夏明朗在發燒,陸臻於是更加不敢離開,反正思考是不需要空間的,他坐在夏明朗的床邊抽煙,煙味融合了這房間裏曖昧的空氣還有兩個人的體味,混合糾纏在一起,陸臻覺得他的腦子裏亂糟糟的,不光是腦子,是整個胸腔腹腔都出了毛病,空蕩蕩的痛,腔子裏沒有了五髒。

任何事,隻要願意總是可以想清楚的,隻要願意也總是可以有個結果的,而痛苦的是梳理的過程,那種疼痛,像是把心髒挖出來分筋瀝血,看清自己的每一點眷戀,每一個心念,選擇一些,拋棄一些,撕裂般的痛。總有一些東西,逝去之後永遠不再回來,於是,放不放手,放了會變成怎樣,不放又會怎樣?我會不會後悔,會不會有遺憾,當生命走到盡頭,這會不會成為我人生永恒的痛?夏明朗說得對,我最怕的就是犯錯,最怕有人可以站在正義的高處指責我,而我於是再無依憑,一路墜落,當我已經不再永遠正確、問心無愧,我要再去相信什麽,如何在現實的狂流中站立,如何期待我的未來?有誰知道?有誰能告訴我?有誰能替我做這個決定?陸臻仰起頭看煙霧變幻的身姿,奇幻的美,莫測而妖異,猶如我們的命運,然而他無奈的笑了,他如此清晰的意識到沒有人可以為他做這個決定,他的命運,終究隻能由自己來掌握與控製。

過分信任是一種天分,而他沒有。過分依賴是一種天分,他也沒有。隨波逐流是一種天分,他還是沒有。這是他的宿命!於是,終其這一生,他總是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聽,用自己的心去感受,用自己的頭腦來判斷,走自己的路,即使錯誤也必須獨自承擔。陸臻偏過頭去看夏明朗的臉,熟睡時沒有任何侵略性的五官,幾乎是有些平淡而溫柔的,陸臻的手指落到夏明朗的嘴唇上,描畫唇線的輪廓……即使是他也不行嗎?陸臻小聲的問自己。而笑容卻變得更加無奈。

是的,不行,即使是他,也不能代替自己決定未來。陸臻把手掌覆在夏明朗臉上,溫柔的撫摸,蜜意柔情,忽而臉色一變,手背貼到夏明朗額頭,觸手滾燙,燥熱如火。完了!通常從來不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來總是氣勢洶洶,如山崩倒。陸臻看著39度7的數字愣了兩秒鍾,僵硬的抬起頭。20.夏明朗被他裹在被子裏歎了口氣,很哀怨的樣子,曲起膝蓋踹他:“完了完了,太丟人了,太丟人了……”“隊長!”陸臻哭笑不得。“說實話吧,你小子現在心裏是不是特得意?看把你威的?”夏明朗挑著下巴瞧著他。

陸臻臉上漲紅,堵了半晌,道:“我,我還是送你去醫院吧,你得打退燒針。”夏明朗鬱悶了,無奈腦子裏暈乎乎,疼得亂成一團,他半閉著眼睛暗自回想自己上次感冒是什麽時候,是否也是如此來勢洶洶,勢不可擋?“隊長?”陸臻有點急了。“行行,去吧去吧!”夏明朗尋思了一下,與其等發燒燒糊塗了讓陸臻給背過去,倒還不如趁他現在還能想事的時候自己走。夏明朗堅持要自己走,於是陸臻當然隻能隨他,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邊慢慢的踱,巡邏的士兵們過來檢查證件,夏明朗無奈的解釋自己感冒了,發燒了,要去醫院掛急症。

陸臻看到巡邏兵驚駭的睜大了眼睛,一副像是看到天要下紅雨的模樣,心底的刺痛又深了幾寸。目送巡邏兵消失在夜色裏,陸臻低聲對夏明朗說道:“下次,我要是再發瘋對你做這種事,你就把我抽一頓,打死算數。”夏明朗忽然轉過頭看他,眸色深沉幽遠,凝眸深處,像是有無盡的渴望與期待,陸臻有些驚愣的看著他的眼睛,夏明朗抬起手,手指卻懸空從陸臻臉頰上滑過,壓到他的肩頭。夏明朗笑道:“好啊!”陸臻有些失望,因為他剛剛看到的似乎並不僅僅是這樣玩笑似的兩個字,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那個瞬間夏明朗其實想問:還會有下次嗎?下次,將來,以後,你還會繼續對我做這些事嗎?假如我們不再是戰友,不再是隊友。

然而所有湧到嘴邊的話都讓他攔了回去。這是一個決定,有關陸臻人生的決定,於是,也隻有陸臻自己能決定。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時候,最初的那個身份,他是陸臻的教官,夏明朗!那個在整個選訓過程中絲毫沒有任何魅力可言的人,他總是這樣不遺餘力的破壞自己的形象,為的隻是盡可能的不要去影響學員的選擇。他隻希望每一個選擇留下的士兵,都單純的隻是因為這片土地,這種生活,而不是為了哪一個具體的人或事,因為人會走,事會變,唯有信仰永恒不滅。

假如,假如說,陸臻真的無法承受這些,那麽……他終究還是會後悔的。夏明朗堅持了他的沉默。感冒發燒,病毒侵染,於是肉體脆弱,夏明朗有選擇的讓醫生看了一些正常的擦傷,於是那個午夜值班哈欠連天的醫生給他開了一份很正常的藥。病房裏空蕩蕩的沒有人,夏明朗坐在躺椅裏輸液,陸臻猶豫了一會,覆住了夏明朗輸液的那隻手,溫熱的掌心貼著冰冷的針,恰到好處的溫柔,幹幹淨淨的,清清爽爽,彼此相視一眼,淡到旁人誰都看不穿的濃情。夏明朗的高燒已經退下去了,臉色變得蒼白,陸臻看著他閉目昏睡,有種奇異的脆弱感,好像光輝閃耀的神祗忽然斂盡了他的芒刺,退到最初的位置,脆弱的人,血與骨糅成的人體,輕輕一刀揮下去,便會煙消雲散。

陸臻握著他的手背,感覺到一些東西在心頭湧動,說不清道不明的,暗暗生長。當輸液管裏滴下最後一滴藥液,天色已經微亮,陸臻拎了藥隨著夏明朗一起走在大路上,眼前是玫瑰色的朝霞。他忽然想到曾經的某一個下午,他們也這樣肩並著肩走在一起,那個時候,他剛剛痛哭過一場,為了他求而不得的愛情,他的失落與心傷。夏明朗安靜的陪在他身邊,陪著他。而現在,他正在經曆著人生更為重大的轉折,他的天真,他的執著,他的純淨的渴望,在一夕之間碎去。

他憤怒,他撕咬,他其實是在發泄,可夏明朗還是這樣安靜的陪在他身邊,陪著他。一路同行的人,如果說生命是一個旅程,我隻想為自己找一個伴。陸臻抬頭看到朝陽如火。“早晨六點鍾的時候,會覺得一切剛剛開始,自己無所不能。”陸臻把夏明朗送到寢室門口,出早操的哨音已經在樓下回響,陸臻迅速的整理了一下衣帽,想要往樓下衝,夏明朗忽然拉住他。“那個,是這樣,如果有了決定,隨時都可以告訴我。”夏明朗看著他,眼神有點尷尬,馬上又鬆開了手。

陸臻用力的點頭:“我會的。”閉上眼,看到眉心的血。關上耳朵,聽到槍響。捂住鼻子,血腥味四下漫延。封住心靈,他看到白玉的鐲子束在女人嬌柔的手腕上,輕輕推門的時候敲出叮的一聲脆響,少年在床上跳起來,神色驚慌而懊惱:“媽?!”“怎麽又不睡覺?偷偷摸摸的在幹什麽呢?”女人嗔怪道。那聲音是軟糯的,帶著長江盡頭吳儂軟語的底調,陸臻於是驚訝的睜開眼,女人模糊的麵目漸漸變清晰,如此熟悉,與他時時想念的母親是同一張臉。陸臻用力咬緊了唇。

如果他們是無辜的,當然那僅僅是如果。如果他殺了無辜的人,與他一樣的兒子,一樣的母親……如果,真的有這種如果的事。方進遲鈍的發現陸臻最近很沉鬱,心事重重的樣子,雖然最近因為訓練的事他已經很有心事,可是現在已經不僅僅是心事的問題,他簡直是……方進找不到詞,於是偷偷摸摸的去問夏明朗。夏明朗顧左右而言他了一番忽然問道:“你有沒有想過,要是我們前幾天清除的目標是無辜的,那怎麽辦?”“啊,上次那個任務出問題了?”方進大驚失色。

“沒,沒問題。”夏明朗馬上道。“那不就結了?任務沒問題,那人怎麽可能是無辜的。”方進莫名其妙:“隊長,我覺得自從你跟了小臻子那知識分子,自己也變得有點娘娘腔腔的了。”夏明朗磨了磨牙,嘴角一挑,露出淡淡的一抹笑。方進退開兩步,望了望天,忽然道:“啊呀,我剛剛答應了小臻兒去照看他的那些花兒。”他的那些花兒。夏明朗忍不住有點想笑。嘿,小家夥,你說過你是我的樹,我們不會被風吹走散落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