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與共(下)
生死與共(下)41.生死與共b夏明朗曾說過:我會把命交給你,幫我守著他。陸臻想:現在,我也把我的命交給你了,幫我守著他。風。有風從麵前拂過。血腥氣。極淡的血腥氣,在風中似有若無。夏明朗舉起了右手,陸臻會意的伏低了身體,向前潛行。在這密林深處聞到血腥味並不奇怪,上一次他們找到了半隻被啃得零零落落的野兔。但是夏明朗莫名感覺到一絲寒意,是有血,但似乎還有一點別的味道,比如說,鐵!夏明朗忽然睜大了眼睛,拉著陸臻往前一撲!二!對二十,被伏擊!這是什麽概念?夏明朗的直覺靈得出奇,但也隻來得及在槍聲響起的刹那拉著陸臻趴進一個淺草窩裏,子彈擦著背就過去了,陸臻聽到背包裏幾聲脆響,不知道是什麽東西被擊中了,不過在這十萬火急的時刻,沒誰有心思去想這種問題,隻有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原本像這樣的一場伏擊應該是沒有任何懸念的,如果對方的指揮者是夏明朗。1.夏陸二人應該在進入伏擊圈的瞬間被狙擊手擊斃。2.如果沒有狙擊手,應該分組做全方位的射擊封鎖,不留死角。3.如果萬一讓人躲入了射擊死角,應該馬上停止射擊,轉移陣地繼續潛伏。4.如果不打算潛伏要速戰速決,則應始終保持壓製性火力不讓他們冒頭,層層推進,步步為營。夏明朗在一瞬間為他的敵人想出了四種格殺方案,不過幸運的是,對方的指揮官,不是夏明朗。
這實在非常的幸運。當夏明朗聽到槍聲停下的同時居然伴隨著靠近的腳步聲時,幾乎喜形於色,陸臻狐疑的與他對視一眼,不過霎時間他們也都明白了:輕敵!這群人雖然有專業軍隊的素質,但畢竟並不都是受過嚴格訓練的特種兵,而且之前大敗武警的經曆令他們太過自信,以為對方已無還手之力。這是萬分之一的機會,然而生死之際,差的,不過是這萬分之一的機會,正所謂一線生機。夏明朗沒有做手勢,隻以眼神示意,陸臻心領神會的一眨眼睛,兩人同時從淺草窩中翻起,在翻滾中,槍聲驟響。
敵人的機槍在掃射,陸臻打的是連發,夏明朗仍然單發。這隻是一個照麵的瞬間,槍聲驟起驟落,可是生命在這一瞬間顯得如此脆弱,死神的鐮刀又收割走了一群人。夏明朗和陸臻滾進事先看好的另一個死角,幹淨利落的為自己換上彈夾。“幾個。”陸臻在射擊中無暇他顧,但他相信夏明朗一定可以。“五個。”死!或者傷,重傷,暫時不再有行動能力。這是他們第一步反擊,對方滅了五個,輕傷不計。已方,夏明朗擦傷不計,陸臻的左手被流彈劃過,但尚有活動能力。
假如這是一場演習,這樣的數字已經是勝利,但,現在,很可惜,不是!在這種時刻,沒有成敗,隻有生死。對方還有十五個或者更多,但慘的是,他們已經不再輕敵,而對於夏明朗和陸臻來說,唯一的改善隻是現在的位置稍好了一些,尚有反擊的空間。“壞消息,我們的通訊斷了!”陸臻在第一時間開啟聯絡,卻悲哀的發現通訊全無,流彈損壞了儀器。“不管它,我警戒,你療傷。”夏明朗當機立斷,眼睛如鷹隼一般銳利。陸臻迅速的拿出急救包為自己清理傷口,止血裹傷,這種時刻快點動手才是正理,那些推來推去說著我來你去你生我死的蠢材,隻會出現在央視的軍旅情感電視劇裏。
陸臻用最快的速度包紮好傷口,抬槍,護住夏明朗的背麵。都暫時鬆了一小口氣,背靠著背,這是一個暫時穩定而安全的姿態,有力量從後背傳來,那就是支撐,對生命的支撐,用生命來支撐。“等?”陸臻調整呼吸,讓心髒恢複正常。“不行。”夏明朗斬釘截鐵。他們是困獸,沒有支援,沒有前方沒有後方,拖得越久越不利,夏明朗忽然想起那些絕望的死在他槍下的亡魂們,不知在當時他們是怎樣的心情,希望?破滅?絕望?或者就是如此吧,殺人者,衡被殺之。
“我想到了我第一次殺的那個人。”這句話放在這種時刻說,已經有點太長了,陸臻在緊張時總會有點話嘮。“他們是錯的,我們,是對的!”夏明朗一字一字,有金戈之音,陸臻的眼睛瞬間染上了一層鐵色。夏明朗手指微動,指出下一個潛伏方位,然後,手掌一揮,出擊。現身,誘敵開槍,還擊。這一次死傷不明。陸臻開始懷念演習,因為那時候人死了會冒煙,現在隻聽到慘叫聲,但不知生死。陸臻身上又多了一道傷,還好,不重。夏明朗也掛彩了,大腿,很幸運,也不重。
血,與火,很容易就會讓人生出豪情,忘生忘死。寂靜無聲!兩次反擊,足以讓對方所有的輕敵念頭全部打散,他們潛伏下來,等待機會,優勢仍然完完全全的倒向那一邊。沒有下一次了,敵人已經準備好,再來一次就是做活靶子。不過這兩次反擊已經令敵人不自覺的縮小了包圍圈,似乎對方也沒人意識到,在一場以多對寡的伏擊中,他們本可以再退後一點,以保證自身的安全,也降低對方突圍的可能性。當然,可能即使意識到了,也沒人願意在這種時候退後,近半個排的兵力,伏擊兩人,居然被滅了三分之一,這樣的意外足以激起一個軍人所有的血氣與殺性。
會在這種時刻選擇後退重設伏擊圈的,恐怕除了夏明朗這種冷血怪物,不作第二人想。夏明朗又一次慶幸,他遇上的不是夏明朗。“警戒!”夏明朗道。陸臻馬上擴大了自己的警戒範圍。夏明朗把自己背上的大包卸下來,將最重要的物品轉移到陸臻的包裏。“突圍,我衝擊,你跟進。”這命令下得短促而清晰。陸臻眼前驟然一紅,一片血色,卻不假思索的表示了服從:“是!”是的,衝擊要比跟進危險的多,但是陸臻不能去搶這個任務,因為如果由夏明朗衝擊,很可能兩個人都能活,如果由他來衝擊,多半隻有夏明朗能逃脫。
陸臻眼睜睜看著夏明朗滑行在草叢裏,迅疾而優雅,似一頭豹。上帝保佑!這裏是叢林,不是沙漠,不是草原,不過若是沙漠與草原,他們也不會如此輕易中伏。陸臻決定不再做一個無神論者,他終於明白為什麽美軍都信教,因為生死關頭,我們總是需要一點信仰。相信上帝?他忽然笑了,不,他相信夏明朗。42.生死與共c槍聲又一次驟然響起,脫去束縛的夏明朗如夜風一般輕靈鬼魅。風,唯有風,穿過荊棘,穿過槍林彈雨,穿過死神的鐮刀。夏明朗縱身躍起,子彈劃開他的皮膚,而同時,挾著他一撲之力的一記重拳,狠狠的砸到對方的眼睛上,那人頓時暈眩。
夏明朗抱著人就勢一滾,在翻滾中扭斷了他的脖子。因為害怕誤殺同伴,近處的敵人遲疑了一下,不過是千分之一秒的遲疑,已經被夏明朗用藏在左手的手槍擊穿了腦袋。陸臻迅速的跟進,並同時幫夏明朗清理他背後的敵人。包圍圈,被突破了一個口子。在這種時候,伏擊者本應該要分一部分人繞到他們前方去重設伏擊線,但是同伴的血令他們憤怒而失去理智,所有人,一擁而上。夏明朗的瞳孔收縮,這是最後的希望,或者說,絕望。陸臻迅速與夏明朗靠近,到了搏命的時候了。
仍然是二!對十餘!實力仍然懸殊。唯一的扭轉,所有的敵人都已經出現,而且在貼身的纏鬥中,對方的步槍不好開槍。沒有一秒鍾的遲疑,也沒有一秒鍾的空閑,近身纏鬥,匕首、刺刀、拳聲、腿影由各個方向重重而來,躲避致命的攻擊,扛下可以忍受的痛苦。一劍無血的優雅,是隻存在於武俠小說中的幻想。於千軍萬馬中來去取敵首級的武功,更是玄幻式的誇張。真實的戰場與搏殺,殘酷而血腥,生死一線。夏明朗把懷裏的屍體甩向最近的那個敵人,同時就勢一滾,縱身而起時,手中的匕首已經在對方的大腿上劃下深長的傷痕,然後沉肩橫肘,反手一刀沒入對方的喉間。
風聲,挾著巨大的壓力而來,夏明朗本想用匕首去擋,想不到剛剛那個死者跌勢太沉,刃口卡到頸骨裏拔不出來,倉促間隻來得及側身偏過頭,泛著烏光的槍身沉重的砸到左肩上,夏明朗疼得麵容扭曲,險些握不住手槍。但夏明朗畢竟是夏明朗,左臂幾乎不動,隻是手腕換了個方向,一槍擊碎了來人的膝蓋,夏明朗棄刀,飛起一腳將那人暫時踢出戰局。麵前稍空,後背已經有勁風襲來,這種時刻,思維早已不再重要,主宰一切的是生物的本能。夏明朗向前一翻,從骨頭裏把匕首撬出,根本等不及看清方向,憑直覺向人影劃去,刀尖劃入**時會有一絲阻滯,卻同時感覺到後背尖銳的一痛,他就勢沉下身,為左手空出角度,一槍自下而上,沒入對方的小腹。
夏明朗聽到一聲嚎叫,那是垂死時猛獸的掙紮,避開已經失去準頭的重拳,轉身一肘,打碎了那人的喉骨,而同時,槍聲響起。當聽到槍聲再躲避那明顯是不可能的了,所以夏明朗幾乎一刻不停的在做大幅度的移動,或者利用敵人的身體掩護自己,當他看到黑洞洞的槍口時,已經沒有躲避的角度,隻能沉肩一甩,把剛剛擊斃的屍體擋在自己麵前。子彈,穿透敵人的身體,帶著一蓬血沒入夏明朗的肋下,夏明朗一聲悶哼,將手中的人體踢到對方身體上。又是兩下槍聲響起,那人被撞得槍口一偏,子彈擦著夏明朗的眉角飛過去,卻在同時被一槍打碎了頭。
夏明朗隻覺得額頭上激痛,血流披麵,眼前一片血紅,下意識的抬手去擦,背後忽得一緊,整個上半身已經被人鎖住。太過酷烈的戰鬥令人喪失理智,夏明朗的手臂被束住,抬腿往後猛踢了好幾下,對方居然紋絲不動,隻是不停的吼叫著,一聲聲嘶裂沙啞。而在此時,眼角餘光中掃到一人拖著殘腿伏在草叢裏,對他舉起了槍……不會吧!夏明朗腦中有刹那間的空白,卻下意識的轉頭去看陸臻。陸臻被地上的一具死屍抱住了左腿,自背後攻擊他的敵人正被他一掌切在頸部往後踉蹌著,而迎麵那人手中的尖刀卻已近在咫尺。
生死一發。但陸臻的眼睛,他的左手,手中的凶器,卻定在另一個方位。那一瞬,千分之一秒的瞬間,時間像是定格,夏明朗甚至覺得自己可以看到陸臻眼底的光彩與堅定。不,不要!夏明朗的瞳孔急劇的收縮,伴著一聲怒吼,用力掙脫扭轉,幾乎將左臂生生扭脫,而右手,飛刀甩出……槍聲響,夏明朗沒覺得疼,卻是那黑色的槍身猛得一顫,無力的垂落。白光閃過,陸臻的肩頭傳來尖銳的激痛,下切的冰冷刀鋒卻猛的停住,陸臻看到那人的胸口隻餘刀柄,完全不假思索,拔刀,回身,揮手。
當手中的刃口割破頸動脈時,血液從傷口裏激射而出的聲音,像長風呼嘯。而在他背後,剛剛拔刀時激起的血幕,將他半邊身體染透。最後一聲嘶吼。夏明朗向後空翻躍起,雙腿夾住那名瘋狂巨漢的脖子,然後擰身,利用雙腿的剪切力,將那人的頸椎絞斷。刹時間,萬籟俱寂!風,唯有風,吹過林梢,嘶叫,極靜寂而激烈。陸臻茫然的抬頭看了看天,碧空如洗,血洗?刺目的日光令他感到一陣眩暈,終於,身體晃了晃,單膝跪倒;鮮血浸透黑色的手套,一滴一滴,從指尖處凝聚出來,無聲落下。
夏明朗喘了口氣,拔刀在手把四下躺倒的屍體檢查一遍,給還在喘氣的通通補上一刀。這算不算殺俘?陸臻腦袋裏鈍鈍的,卻又笑了,他們有什麽資格抓俘?如果回到過去,坐在中隊的會議室裏,他可能會說上一萬個字,從人性人權人類尊嚴等等各種角度來做反複的比較與論證,可是這一刻,他隻想吼一聲,為什麽要來到這裏,站在我們的土地上,殺我?殺人者,衡被殺之。“沒事吧?”一隻手,戴著妥貼的黑線手套,挾著濃濃的血腥氣,落到陸臻的頭發上。
陸臻緩緩的搖頭,卻看清了夏明朗眉骨上獰猊的傷痕,血液與塵土混合,凝為深褐色。眼角,被血液刺激出的淚水混合了鮮血的紅蜿蜒而下。陸臻抬手,擦去他臉上的血紅色液滴。夏明朗忽然閉目,在這生死莫測之際,放縱自己做這一秒的沉溺,把臉埋在陸臻的手掌裏,在他的手套上擦去所有硌在眼睛裏的苦澀異樣。這一刻,時間與空間都停止,陸臻甚至聽不到自己的心跳聲,因為心髒被某種東西充滿了,而那,並不是血液。這一刻,他們在死劫中餘生,彼此相對,他的手放在他的發上,他的臉埋到他的掌心,隻是一秒鍾的溫柔相對,卻足以銘記終生。
這一生,你曾與誰,真正生死與共?陸臻忽然相信,他們會在一起,無論以何種方式,永遠,直到時間的盡頭,宇宙洪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