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朝議

時間回到稍早前。

漢諾威王國首都,漢諾威城。

作為大陸上曆史最悠久的七王國之一漢諾威王國的首都,漢諾威城的城市建築精美程度雖然不及卡蘭城,但是規模和氣勢卻是尤勝之。包圍城市的連綿高大的城牆一共有三層之多,分別為不同曆史時期建造,最早可以追溯到聖戰時代(原住民對於與青銅之民戰爭的稱呼)。市區以王宮為中心如魚鱗狀層層向外分布,通過如同車輪輪輻一般的衛城將其隔離成不同功能區域。這種做法雖然不利於各城區之間的往來,但是好處是一旦戰爭期間敵人攻入城內,會被衛城層層阻隔和分割,守軍便可以伺機發動反擊。從這一點上來看,漢諾威城從建城開始便是以軍事用途為優先。

位於城中央的廣場之上,高高地聳立著一座大理石雕像。雕像的形象是一個騎乘駿馬、全身披掛的騎士。騎士手持槍盾,作策馬飛奔狀。從騎士那敞開的頭盔麵甲下,露出一張英俊而堅毅的臉龐;臉龐之上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深邃地凝視著北方。如果是對於大陸曆史及漢諾威王國曆史有所了解的人,就會立刻認出此人的身份——十二聖戰士之一的聖騎士羅蘭。

傳說羅蘭在聖戰結束後,攜同好友魔法師塞提來到本為蠻荒之地的漢諾威地方,在此建城抵禦來自北方野蠻民族的入侵。後世以漢諾威城為中心,發展建立起了漢諾威王國。王國從建國之初便成為了中原各國抵禦北方野蠻民族入侵的屏障。而羅蘭也被尊為漢諾威王國的建國英雄,受到國內從高層到民間普遍的敬仰。

廣場的南麵是王宮。不同於大陸上其他國家宮殿群大多坐北朝南的布局,漢諾威王國的王宮卻是坐南朝北,與廣場上的雕像同一個朝向。這樣的布局其實並不利於生活。一到冬天,淩冽的北風就會橫衝直撞著直衝入敞開的宮門,讓內部的居住者感到不勝寒意;而來自南方溫暖的陽光卻被常年擋在南麵宮牆之外。總之這樣的設計完全違背了以“舒適”為原則的建築設計理念,設計這座宮殿的設計師按理早就應該被掛在絞架上,並且成為同行們的笑料。然而事實上自從這座宮殿建成以來,王國內一直無人敢對其提出質疑之音。因為王宮的設計者不是別人,正是漢諾威王國的國君之一——人稱“築城者”的布蘭一世。

“王國的立國理念是充當中原世界的北方屏障,必須時時刻刻枕戈待旦、有備無患。身為一國之君怎麽能夠貪圖生活的舒適,而將背後向於敵人?”

在這樣的理念下,王宮從一開始就將大門開在北麵。在漢諾威王國建國初期,這樣的設計的確起了不小作用。當時邊境敵情不斷,從北方邊境前來報信的信使絡繹不絕。如果將王宮大門開在南邊,那麽使者需要繞一個大圈才能進入王宮;在軍情如火的情況下,無疑是非常耽誤事情。不僅僅是王宮,當時就連整個漢諾威城都如同一個大兵營,一切以軍事考量為優先,生活舒適性放在後麵。

不過後來情勢好轉,王國不但成功抵禦住了北方野蠻民族的入侵,還向北開疆數百裏,將易北河以北的大片土地納入王國的疆域。隨著軍事形勢不再像以前那樣緊急,漢諾威城的建築風格悄然發生了變化:城內不再實行人口管製,隨著居民越來越多,市區也越來越大,城牆因此擴建了幾次;原本建築管製非常嚴格的城區內新建了不少大型的公共設施;城中道路也得到了拓寬,城門也改建了數次,以容納越來越多的行人和車輛;分割城市的衛城城牆也拆了很多,以便於城內民眾往來。

王宮的整體布局雖然已經定下來,要改就要傷筋動骨,不過內部的花樣還是變動不少:新建的亭台樓閣門窗都朝向溫暖的南方;正對著宮門的地方增加了不少高大的屏風以及曲折的回廊,從北方來的寒風不再暢通無阻地進入宮內;位於南麵的宮牆也開了一扇小門,用於宮內住客們的日常進出。當然,正式的官方活動例如朝會,還是要走北麵的正門的。

王宮前的廣場一般來講是開放給市民的(當然僅限於體麵市民)。不過今日有些特殊,宮前廣場上三步一人、五步一崗,被城衛軍把守得嚴嚴實實。這些城衛軍,除了一身象征著身份的製服外,所有武裝不過是一頂金屬頭盔,一隻長矛和一麵蒙皮盾。這樣的武裝在戰場上幾乎沒有什麽用處,不過用來對付一般市井刁民綽綽有餘。城衛軍們禁止一般人和車輛進入廣場,隻有少數佩戴著貴族或官員標誌的馬車才被允許在廣場上停靠,讓上麵的乘客下車步行進入王宮。

以宮門為界限,宮門內由禁衛軍把守。跟外麵廣場上那群刁絲們相比,禁衛軍無疑都是一群高富帥。他們身著打磨得亮堂堂的黃銅色肌肉線形胸甲,頭戴裝飾著潔白色羽冠的飛翼頭盔,身披大紅金邊繡花披風,手持雙刃長戟,如同雕像一般一動不動地站立在宮門道路兩旁,嚴肅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當然,所有人都不懷疑:如果真的有不法之徒試圖在王宮內鬧事,這些人會在瞬息之間迅速將不法之徒拿下正法。畢竟能當上一國之君禁衛的都不會是些泛泛之輩。

來客們在禁軍的目視下步行走入宮門,在王家侍者的帶領下來到王宮內的議事大廳。這裏早已聚集了有資格參加朝會的王國各部高級官員、在王都內的高級貴族或者他們的代表們。此時朝會尚未開始,國王尚未出現。在場的人依據親疏遠近聚成不同的小團體,彼此之間在交頭接耳地小聲交談著,打聽和交換著情報。邊關戰事緊急,大家或多或少都有所聽聞,然而又都了解得不詳細。市井間流傳著各種各樣的傳言,有說敵人已經被擊退的,有說敵人**快要打進王都的。各種光怪陸離的傳說動搖著人們的心。因此大家都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著朝會開始。

按照禮儀,參加朝會的人除了國王以外,大家都沒有座位。然而今日情況有些特殊,在議事廳正中央麵對王座的地方,擺放著一張椅子。這張椅子現在沒有人坐,空蕩蕩地孤立在大廳中央。參加朝會的人們對此都十分好奇——“究竟是哪個幸運兒有資格在國王麵前坐椅子?”他們互相之間打聽著,很快有些知道點內幕情報的人透露了消息。了解的人都露出了或震驚或惋惜或幸災樂禍的表情。

站立在大廳內側門口的王家侍者突然立正並且用洪亮地聲音宣布:

“國王駕到!”

原本充滿議事廳猶如蜜蜂一般的嗡嗡聲戛然而止,現場安靜得仿佛一根針掉到地上都可以聽見。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議事廳內側的入口。隨著議事廳大門的敞開,漢諾威王國現任國王,布蘭十三世出現在了門口。

國王的年齡介於中年與老年之間,王冠下露出的頭發已經顯現出花白之色,額頭和眉角也出現了不可忽視的皺紋,麵頰有些瘦削,缺乏血色,但是長年身居高位培養出的素養令到此人仍然擁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凜然之色。任誰看到他也不會認為這是一個沒有力量的糟老頭子。走入大廳的國王皺著眉頭,似有心事,然而腳下步伐依舊穩健不亂。所謂王者氣度不過如此。

在國王的身後跟著的是兩位王子:大王子克魯特、二王子費林。

大王子克魯特年紀大約二十五六歲。最近他剛剛訂婚,對象的是七王國之一,南方的嘉爾丹王國的公主伊蓮娜。雙方正主兒雖然還沒有見過麵,但是見過伊蓮娜公主的人都誇讚她是一個難得一見的大美女,王子和公主之配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隨著王子的終身大事確定,國內的貴族和大臣們都在猜測:之後國王是不是就要將王儲之位正式確定下來,讓大王子參與分擔一些政務。這種猜測也算不得冒犯。因為國王布蘭十三世年紀已經偏大,而且身體狀況也不是很好;在其他的國家,早就應該定下繼承人並且開始著手培養了。

二王子費林仍然年輕,剛滿二十歲。相比大王子克魯特的相貌比較像國王,二王子的容貌則更加像已經去世的王後。因為天生底子好,而且保養得比較得力,二王子的麵相比較白淨,甚至有些女性的陰柔之美。再加上王子平時不怎麽喜歡舞刀弄劍,反而喜愛詩歌戲劇之事,以至於經常跟一些戲子混在一起。這在尚武之風比較濃厚的漢諾威王國來說,不是一個受人廣泛尊敬的形象。但是在王都女**際圈中,二王子的口碑比較好。王子平時也喜歡廝混在王都的交際圈內,跟多名貴婦名媛傳出過緋聞。這點引起了國王的不滿。國王曾經在私下場合不止一次漏出口風,希望二王子能夠找到一個穩定的女伴,早點結婚。

跟在兩位尊貴的王子身後的,是幾位王國的重臣:政務大臣富勒,軍務大臣奧沙夫,法務大臣凱馮。三個人都是年近不惑之年的中年人,但是表現出來的麵容相貌和精神風貌卻大不相同。

富勒身材較為胖碩,長著一副中年人(尤其是中年貴族)常見的大肚腩,因此步行間略有不便,稍稍走動額頭便冒出細碎的汗珠,不時掏出一隻手帕擦拭。而奧沙夫則擁有一副軍人常見的高大身材。即使已經不再需要親自上戰場,但是軍務大臣仍然沒有放棄日常的鍛煉。因此他在三人中擁有最健康最強壯的體格,走起路來也是昂首闊步,大步流星。跟在軍務大臣背後,幾乎被前方高大身影遮擋的是王國的法務大臣凱馮。他身材瘦削如同用柴棍撐起來,仿佛刮一陣風就能將他吹倒。但是即使如此,在場沒有人會懷疑此人的精神力量和意誌力。法務大臣年輕時可是擁有著“鐵麵死神”的稱號。這個嚇人的稱號不是因為個人武功,而是因為他在清查王國弊案時鐵麵無私的表現。正因為如此,他才被布蘭八世所欣賞,並且提升到法務大臣的位置。

跟在三名重臣後麵進來的,還有一個相貌不起眼的中年男人。他中等身材,長著一張令人過目既忘的大眾臉,行走間總是垂頭順目,如果是初次見麵不知底細的人很可能將他同周圍的侍者們搞混。但是在場的人大部分都知道此人的真實身份——國王的情報總監,“烏鴉”們的頭子,貝薩斯。

國王直接走到王座前坐下,兩位王子分別站立左右;三位大臣和情報總監則走到下方群臣的行列中,站立在群臣之首的位置。朝會正式開始了。王座上的布蘭十三世先掃視了下方人群,從人們臉上看出種種關切之色。他清了清喉嚨,用不算大但是清晰的聲音宣布道:

“今日朝會的內容,想必大家也有所了解,是為了北方軍務之事。具體情況由奧沙夫你先說明吧。”

得到國王示意的軍務大臣出列,他先向王座行了一個鞠躬禮,然而轉頭麵向群臣,用一種中性不帶感情的語調述說著令人驚秫的事實。

“七天前,北方的野蠻人在其新任國王的帶領下,兵分數路越過邊境向我國發動了進攻。他們先以極快的速度肅清了王國的邊境守軍,然後在帕雷洛郊外擊敗了王國的北方軍團,北方軍團團長德雷克伯爵戰死。隨即他們攻克了帕雷洛要塞……”

軍務大臣的話說到這裏,人群中便爆發出了一片喧嘩。王國的北方軍團作為抵禦野蠻人入侵的前鋒,一直以來都是王國軍備的重點,其戰鬥力不容小覷;而帕雷洛要塞扼守住野蠻人南下的道路,經過曆朝曆代不斷增建和改建,形成了一個易守難攻的要塞群,號稱“不落之要塞”。如今居然一朝易手!

“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王國北方軍團會如此不堪一擊?為什麽帕雷洛要塞會那麽容易丟了呢?”

有人迫不及待地提出了問題。被打斷的軍務大臣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請諸位容我說完——在帕雷洛要塞陷落後,野蠻人隨即大軍攻擊了我國的卡蘭領。卡蘭騎士團出戰,結果全軍覆沒。野蠻人攻克了卡蘭城,卡蘭城主戰死。……”

這個消息的震撼性不亞於北方軍團的戰敗和帕雷洛要塞的淪陷。卡蘭領雖然隻是一個伯爵領,但是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開拓者家族),使得卡蘭領在王國內地位比較超然,幾乎比得上一個公爵領;其麾下卡蘭騎士團及其私軍的實力在王國貴族內也是首屈一指。在場的諸位貴族尋思自己旗下的私兵和蓄養的騎士怎麽也比不過卡蘭領,如果連卡蘭領也頂不住,換成是自己隻會更加糟糕!

經過了上一輪消息的洗禮,在場的眾人總算有了一些抵抗力,沒有人打斷軍務大臣的話。

“之後野蠻人的軍隊又攻擊了我國安提柯領,安提柯領陷落,安提柯伯爵下落不明。薩克森領雖然沒有遭到敵人進攻,但是領主薩克森伯爵驚慌失措,放棄主城,帶領私軍逃離。薩克森領現在也落入野蠻人的控製之中。至此,王國易北河以北的四個伯爵領,隻剩弗雷斯領一地尚存,其餘全部落入野蠻人之手。”

軍務大臣麵無表情地宣讀完戰況匯報,然後對著之前提問的人說道:

“你問我北方軍團是如何戰敗的,我也回答不了你。隻能請能夠回答的人來解答。”

他向王座投出征求的目光,得到了國王點頭回應。國王對著周邊的侍衛指示道:

“將他帶上來吧。”

侍衛領命而去,不一會兒就帶上來了一個人。這下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有機會在國王麵前坐椅子的人”是誰了。隻見在兩個侍衛的攙扶下,一個身上纏著繃帶的人一瘸一拐地挪進了議事廳。這個人穿著一身沾有血汙的軍服,軍服的式樣大家都很熟悉,是屬於王國北方軍團的;胳膊有一隻打上了繃帶和夾板,用布帶斜吊在胸前;一隻腳上也包紮過,用一根拐杖勉強支撐身體。如此受傷之人難怪無法在國君麵前長時間站立,需要坐椅子。

來人在侍衛們的攙扶下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兩個侍衛也不離去,就一左一右地分立兩旁,看起來不像是出於好意的關心,倒像是看押待審的犯人。因為此人臉上胡子拉茬,一臉憔悴的樣子,所以在場的大部分人第一時間都沒有認出此人是誰。不過其他人不認識,軍務大臣卻不可能不認識自己的屬下。奧沙夫睜圓眼睛怒視著此人,咬牙切齒地說道:

“萊茵子爵,北方軍團副團長,向國王匯報情況!”

聞言眾人又是一陣唏噓聲。萊茵子爵?是眼前的這個人嗎?雖然子爵的工作地點一直在北方,跟王都的貴族和官員們沒什麽交往。但是在不久前大王子的訂婚儀式上,子爵曾經代表北方軍團及德雷克團長前來道賀。當時大家看到的是一個意氣風發、風流倜儻的公子哥,曾經憑著一口甜言蜜語擄獲過王都交際圈裏不少貴婦名媛的芳心。沒想到數月不見,再次見麵時卻是在如此場合!

眾人用憐憫的眼光看著眼前落魄不堪的子爵,同時心中也不免有疑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能讓一個人變成如此?

萊茵子爵在軍務大臣的怒喝下,全身哆嗦了一下,然後惶恐地看著一臉嚴肅的國王和怒目相視的軍務大臣,才用斷斷續續、戰戰兢兢的話語講述起自己的經曆:

北方軍團的遭遇與卡蘭騎士團差不多,都是在敵人新式武器的攻擊下,基本上連敵人的麵都沒有碰到就被打得落花流水。不同的是北方軍團並非與敵人遭遇戰。驕傲的德雷克團長站前向敵人發了戰書,選擇了雙方約好戰場、列陣而戰的傳統作戰方式。因此他們的失敗也比卡蘭騎士團來得更快、更徹底——在預先測量和標定射擊諸元的情況下,這樣的行為幾乎是找死!

德雷克團長所在方陣幾乎是第一時間就被敵人的火力覆蓋,完成斬首作戰。萊茵子爵所在的第二梯隊也遭到曲射火力的打擊,子爵本人被炸傷,由親衛隊從戰場上搶出。剩下的人陷入混亂狀態:有的人向敵方的戰線發動突擊,但是給戰壕和拒馬擋住,被躲在拒馬背後的敵人一一射殺;有些人想要從戰場上逃離,但是後方也不斷受到曲射火力攻擊;更多的人隻是茫然地站在戰陣中,聽著四麵八方傳來的槍聲和爆炸聲,不知所措——密集的陣形使得身處其中的他們既無法突擊也無法逃離,如同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當傷亡達到接近三成後,北方軍團的方陣迎來了一波大崩潰,士兵們爭相逃離戰場,互相踐踏;而等候多時的野蠻人傳統近戰步兵開始出擊,對遍布戰場的傷兵展開無情收割……

萊茵子爵用簡略的語言描述了那黑暗的一天裏大屠殺的場景,現場聽聞的王國官員和貴族們都不禁臉色發白,額頭上和後背上不由己地出了一身冷汗。隻有王座上及其附近的幾個人因為事先已經得到過消息,所以才保持了淡定。

一人提問道:“他們用的武器是什麽樣子的?”

萊茵子爵:“一根帶有木托的長鐵管子,大約一人高長,管口會噴出火、發出巨大的響聲並且射出鉛彈。”

“這武器的威力如何?”

“普通盾牌擋不住,五十步內擊穿王國製式板甲,一百步內擊穿鎖子甲。”

“射速呢?”

“似乎比弩慢一點。”

那也就是比弩強一點啊?怎麽會那麽厲害呢?——提問的人將疑惑的目光投向萊茵子爵,要求對方解釋。

萊茵子爵:“這不過是對方最小的一種武器。他們還有更大的,需要用馬車來拉,一發射便發出雷鳴般的巨響,打到一片的人。”

還有更大的!在場的人被這個消息震驚了。他們原以為這已經是全部了,沒想到不過是一碟開胃小菜。

“沒錯!我們的人在戰場上就遭到對方不同武器的交叉射擊,還沒衝到對方陣前就崩潰了……”萊茵副團長一臉痛苦地說道。

一名貴族發出驚歎:“聖神在上啊!是什麽魔鬼將這種武器交到了野蠻人手中?”

另一名官員則惱火地責怪萊茵子爵:“這種情況下你們還敢出戰?”

“防守我們也沒有希望。”萊茵子爵辯解道:“你們是沒有見過對方拿來攻城的武器,那個威力更大,一打下去城牆塌一大片。守城的話,我們隻會被堵在城裏屠殺!”

北方軍團因為要適應廣闊平原環境的作戰,編製中有大量騎兵,尤其是輕裝遊騎兵。放棄騎兵的機動性選擇城市防守作戰,的確是舍長就短。

軍務大臣:“所以你們就逃跑了?丟棄了你的士兵和要塞,甚至都沒有向後方發送警告!直到軍法官在易北河渡口將你們截住。”

奧沙夫此時的語氣仿佛恨不得生吞活剝了北方軍團的副團長。如果不是這些家夥隻顧著自己逃命,連個信都不給後方送,河北諸領怎麽會一點準備也沒有就被各個擊破!麵對嚴厲指責他的軍務大臣,萊茵子爵慚愧地低下了頭顱。議事廳內一時之間陷入了死寂狀態,沒有人敢開口吭氣。見北方軍團的副團長再也提供不了什麽情報,國王發話了:

“將他帶下去吧。稍後交給軍法官發落。”

失魂落魄的北方軍團副團長在侍衛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離開了議事廳;他的軍事和政治生涯至此結束了,也許再過不久人生也將走到盡頭。在萊茵子爵被帶下去後,國王又掃視了一遍議事廳裏麵眾人,然後嚴肅地說道:

“情況就是如此,王國如今近半領土失陷,麵臨近百年來最嚴重的危機。眾位卿家有什麽建議,但說無妨。”

台下眾人麵麵相覷,互相觀望。片刻之後,才有一人出列諫言:“陛下。這些野蠻人如此囂張,王國的顏麵於何存?卑職建議即刻發兵,收複北方領土!”

他的話剛落音,另外一人就跳出來反對:“不可!敵人的情況未明,尤其是敵方使用的新武器我方尚無找到克製方法,貿然出兵隻會徒勞死傷士卒!”

先前那人憤慨地說道:“難道就這麽算了?王國曆史上也不是沒有遇到過以射擊武器見長的敵人,怎麽能說沒有克製的方法呢?”

後麵那人立刻反駁他:“情況不同了!以往我們遇到的遊牧民使用的不過是弓矢,其威力尚不及王國軍自用的弩。隻要堅守陣地待其人馬疲憊箭矢耗盡,就可以開始反擊。如今敵人的武器,我方盾牌盔甲都抵擋不住。防守尚不行,何談進攻!”

……

雙方各自都有一票支持者,你一言我一語吵得不可開交。國王在王座上冷冷地觀察著這一幕,直到雙方討論白熱化,開始互相問候對方女性親屬,有幾人甚至擼起袖子,方才擊掌並大喝“安靜”,製止住了在朝堂上演化成全武行的趨勢——沒辦法,漢諾威王國民風尚武,有戰士之國的稱號,高層也文雅不起來。等到底下這幫粗人將精力發泄夠了,國王這才示意他的幾個重臣發表意見。首先是軍務大臣。

“我恐怕王國現在無兵可以派出收複領土。”軍務大臣對著要求出兵的那一派表態說。

“怎麽回事?王國的南方軍團呢?王家騎士團呢?”主戰派們吃驚地質問。

軍務大臣的話使得眾人非常吃驚。按照漢諾威王國的軍隊編製,除了已經覆沒的北方軍團以外,易北河南岸還有一隻南方軍團存在。雖然不及常年備戰的北方軍團精銳,但也有數萬之眾。而且拱衛王都的王家騎士團也實力不菲,在大陸上也是數一數二的武力集團。

軍務大臣給眾人解釋:“現在南方的異族也出現了異動。南方軍團不動還好,一動則南方恐又生變亂。如果南北同時發難,那麽王國就危險了!”

聽軍務大臣這樣一說,大家的臉色都不太好看了。漢諾威王國境內不止有人類,還生存著數隻亞人類部族以及從北方遷移來的歸化野蠻人移民。雖然一定程度上彌補了漢諾威王國在人口偏少的劣勢,但是王國的向心力也因此變得比較差。

“怎麽回事?”國王發話了。

代替軍務大臣回答的是情報總監:“最近有一些商人模樣的人經常與南方的異族部落接觸,但是又不像有什麽交易的樣子。”——貝薩斯小聲地在國王身邊說道。

“去查清楚!”國王冷冷地命令。烏鴉的頭子一聲不吭地鞠躬領命。

國王又將視線轉回向台下眾人,開口說道:

“至於王家騎士團的事,由朕來說明一下:我國剛剛收到古蘭貝爾王國發過來的外交照會,對方提出要求於近日在自由都市米雷迪亞召開七國盟會,順便討論新一屆的大陸公路的稅收分配問題。”

國王此言一出,眾皆嘩然。所謂的七國盟會,是大陸上七個信仰聖神教的王國自聖戰結束後定期舉行的國家高層會議,一般選在某個中立地區召開;會上各國開誠布公討論國家間的問題,商討解決辦法;會後大家還要締結一個象征性的盟約。這樣做的好處是將七國的矛盾擺上台麵,用外交和政治手段解決,防止矛盾惡化最後演變成戰爭,避免七國之間的內耗,讓異族(尤其是開拓者遺民)有機可乘。

雖然這個機製不見得每次都有效。曆史上曾經不止一次出現因為某些國家間爆發衝突或戰爭,導致七國盟會不能召開的事情。但是至少現在大家表麵上還是維持著傳統。各國在能參加盟會的情況下,還是盡量參加,以免自己被孤立了。

而所謂的大陸公路稅收分配問題,則是源於貫穿伊西利安大陸的幾條大陸公路。早年沒有協商時,各國都爭相在道路上設置關卡收稅。重重征稅的結果導致商人都不願意進行跨國貿易,國際間商業因此停頓,不但造成人民生活不便,各國的稅收也受到影響。後來各國對這個問題進行了討論,最終決定通過協商來分配各個國家稅收的份額,份額每十年一變。今年剛好到了舊份額分配協議到期的日子。

現在既然古蘭貝爾王國提出了要求在七國盟會上討論大陸公路的稅收分配問題,那麽漢諾威王國是必須要做出妥善應對的。而所謂的“應對”,自然不會是幾個外交官在密室裏麵聊天喝茶可以決定的事——公理的背後還是要有實力作為支撐,這是萬古不變的道理——所以所謂的“協商”“討論”,最後都會演變成各國大佬們帶著自己的軍隊走一輪過場,依據拳頭大小來說話論事。

所以漢諾威王國不參與七國盟會就罷,若參與就必須帶相當數量的軍隊過去;一般是國王的近衛部隊。王家騎士團自然是當仁不讓的首選。

有人抱怨道:“難道就不能通融一下嗎?非得這個時候?”

國王:“沒有辦法。古蘭貝爾王國的照會已經先發給其餘五國了,我們是最後一個收到的。其餘五國都已經同意了。”

台下眾人聽到這個消息,臉上都不禁出現憤懣的表情。古蘭貝爾王國如此行為,分明是趁人之危!這背後說沒有貓膩,恐怕鬼都不相信。

國王手撫著下巴的胡須,若有深意地說道:“我國這些年發展得太順了。我國一直以中原各國的北方屏障自居,因此曆來在大陸公路稅收上占不少份額。有些人怕是看不順眼,動起了心思。”

台下有人賭氣地說:“幹脆放野蠻人過去,讓他們自己嚐一下滋味。這種出力不討好的活老子不幹了!”

當然,這是賭氣的話。放野蠻人進來,不說對方願不願意;以野蠻人一貫作風,大軍過境一路三光,王國腹地立刻變成一片灰燼。這時,一直沒有出聲的政務大臣出列了。富勒先清了清嗓子,然後發言:

“陛下。諸位。請聽我一言:方才軍務大臣的介紹大家也聽到了,現在北方已經幾乎失陷,敵人的兵鋒正盛,怕是一時半會無法恢複;所幸王國還保有易北河以南的土地。王國曆史上也是從南方發家,失去北方領土雖然是個很大損失,但是沒有動及國本。依靠南方的稅收和大陸公路的收益,各方麵再節省一點也能過得去。但是如果大陸公路這方麵的收入又受到影響,那麽明年的財政就會非常危險了。”

政務大臣的話雖然沒有說明,但是裏麵的意思大家都懂。戰爭打的就是錢糧,如果連管帳的都說沒錢了,那還打什麽仗啊!如此一來主戰派也是氣餒了。

眼看下麵的人不說話了,國王將目光又投向了自己的兩個兒子。

“你們也來發表一下意見吧。”

兩位王子對視了一眼,眼神中交換了一部分信息。大王子克魯特先說:

“父王。我認為幾位大臣說的話都非常有道理。王國以南方為本,必須先鞏固根本才能反擊。王國曆史上也出現過多次北岸領土全失的局麵,但是最終都被王國軍反攻回去。這一次也勢必不會例外。”

大王子的話顯然得到了國王的認可,他一邊聽一邊點頭,並且用眼神鼓勵對方繼續說下去。見狀,大王子膽氣更盛,索性將話說明白。

“我認為:現在當務之急是守好易北河防線,防止戰亂向河南蔓延;同時,應該加緊重建新的軍團,準備未來的反擊;七國盟會那邊我們一定要去,而且絕不能露出軟弱的姿態,這關係到今後十年王國的收益。在盟會召開期間,我們應該采取守勢,同時做好反攻的各項準備;當王家騎士團從盟會中回來之時,就是我們開始反擊之時。”

說得很好,基本上把朕要說的都說到了。——國王微笑著對著大王子點頭示意。下麵的人見此情況,腦袋機靈的立刻開始鼓掌叫好,並且誇獎起大王子文韜武略雄冠七國,國王有此健兒實乃王國之福。克魯特王子的臉上也不由得露出一絲得意之色。

國王扭頭又向二王子費林詢問。

“你也有什麽要說的?”

費林王子微皺著一雙眉頭說道:

“大哥剛才說說的對策,我也非常認同。不過現在易北河北岸的領土還沒有完全丟失,弗雷斯領怎麽辦?”

哦?的確,說到這裏,大家都把北岸僅存的弗雷斯領忘記了。說到底,弗雷斯是青銅之民的後裔,畢竟不是自家人,親疏上隔了一層關係。

“如果他們守不住,叫他們過河來就得了。”有人建議。

“那人民呢?”費林王子追問那人:“弗雷斯領的人還有北方其它領地的難民,都叫他們過河來嗎?怎麽安置?”

“這……”

如果是平時,大家對於自己領地上的領民逐漸增多是抱著歡迎的態度的。但是現在是戰時。一下子湧入那麽多難民,不但無法成為生產力,而且還會消耗本來就寶貴的糧食,搞不好還會造成民亂。瘟疫也往往隨著逃難的人群。所以大家對於接受難民這種事都是抱著能推就推的態度。

眾人將目光集中在了政務大臣身上,富勒做出攤手狀——有錢就沒問題,想安置多少都行;問題是現在沒錢。這還要準備打仗呢!

“那麽你覺得應該如何?”

國王皺著眉頭提問二王子。這個問題他之前的確沒有想到,看來這個老二並非完全令他失望。費林王子頓了一下,組織語言,然後說道:

“我認為,弗雷斯領不能輕易地丟掉。有弗雷斯領在,就可以收容安置北方的難民,避免南岸受到影響。而且將來如果開展反擊,弗雷斯領就是我們在北岸的一個橋頭堡。否則我們還要打一場渡河作戰。既然野蠻人現在還沒有進攻弗雷斯領,我們應該抓緊時機備戰,保衛弗雷斯領。”

“那麽拿什麽保衛弗雷斯領呢?我可沒有多少士兵可以騰挪出來。”軍務大臣向費林王子提問。

費林王子:“可以從那些北方難民中征召士兵。我們現在不方便大規模征召民兵,是因為秋收在即,不能占用地方勞力。但是征召北方難民沒有這個顧慮,他們的土地本來就丟了。他們打敗侵略者,收複家園的願望比誰都強烈。而且從難民中間征兵還可以解決他們的生計問題,防止他們因為貧困不堪鋌而走險去當強盜。現在王國軍中多一個兵,將來山林裏就少一個匪。一舉兩得。”

二王子也說得頭頭是道,國王聽了也是連連點頭。兩位王子在父親沒注意到的時候,隔空又對了一個眼神,其中意味不足以為外人體會。

見所有人都沒有什麽再說的了,國王於是做出最後的拍板。

“就這樣吧。朕現在頒布幾道命令:第一、王國即日起進入動員狀態,全力準備應對北方戰事。第二、組織易北河防線和編製新軍團的事,由奧沙夫來督辦,人員酌情從各地抽調。第三、富勒做好今明兩年的軍費及各項開支預算,暫時先將大陸公路的收益算進去……”

說到這裏,國王看了一眼兩位王子。

“本來今年的七國盟會應該由朕親自去。但是現在國家正處於戰爭狀態,朕不方便離開。所以朕決定派遣一位王子代替朕參加……克魯特,就你去吧!”

聞言,大王子有些激動了。因為能夠出席七國盟會的,不是一國之君也是王儲,否則不夠資格跟其他國家的王者對話。現在既然父王要求他出席,那就是變相承認他的王儲之名。

看見大王子情緒的異動,國王在心裏暗自歎了一口氣——還是不夠城府啊!喜怒形於色,容易被人猜透;如果不是國家情況如此,實在還不敢將如此重任交付於他。國王心中決定得派幾個年老的家臣陪同大王子一起出席七國盟會,輔佐他完成此項幹係國家未來的重任。

安排完出席七國盟會的事,國王又繼續說道:

“關於征召民兵和防守弗雷斯領的事情,需要一位得力有威信的人物前往當地坐鎮和組織。誰願意前往?”

台下無人應答。這個差事既危險又吃力不討好,與會的貴族們大多是河南貴族,對於河北的事務不怎麽上心。那裏的人是死是活不關他們的事。而能夠代表河北利益的,卡蘭已死;安提柯下落不明;薩克森擅自丟棄領地逃跑,現在正在大法官處羈押;弗雷斯正在自己的土地上焦頭爛額。

國王問了第二遍仍然無人應答,心中暗自歎息:羅蘭你也睜開眼睛看看這些後輩們,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連個敢擔當的都沒有。

失望的國王將目光又放在自己兒子身上。費林會意,開口應道:

“既然無人,就由我來幹這件事吧。”

對於自己這個兒子這麽識相,國王表示滿意。龍顏大悅的後果就是父親撫著兒子的背,用慈愛的語氣對他說:

“你此次去河北,看情況便宜行事。能保就保,不能保就走。由朕在易北河與蠻族王一決雄雌。稍後你與朕到內庫來,征召民兵及防守所需要動用的花費,不從國庫中出。富勒已經很為難了,不必再給他增加煩惱。”

隨後國王便宣布了散會。費林王子跟在布蘭十三世身後向內宮走去。後麵有一雙眼睛緊盯著兩人的背影,手裏不由得攥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