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肅這時候早就被“複雜”的案情攪得滿腦子糨糊,聞言不由有些不耐煩地說道:“李唐,你又有甚話要說?”

李唐道:“大老爺斷案公正,生員佩服!”

馬肅聽得李唐是誇讚於他,不由大喜,看著他越發覺得順眼了幾分,正要大義凜然地說上幾句“為主做主乃是本官份內之事”這樣的場麵話,卻聽李唐忽然又來了個“但是”!

馬肅一張笑臉頓時僵住,但是此時他偏又發作不得,隻好聽著李唐繼續“但是”下去。

“但是,本案並沒有完結,方臘私宰耕牛,按照大宋律令,是要處刑的!”

“嗯!”馬肅再次點頭,暗道好險,若不是李生員提醒,今日差點就不能達致完美了。

再次問了一下身邊的師爺,馬肅恨恨地向著差點讓自己的光輝形象受損的方臘開炮:“方臘,你私宰耕牛,本官判你徒刑半年,杖責十八,兩罪並罰,徒刑一年,杖責三十六,你可有什麽要辯解的啊?”

方臘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說道:“沒有,大老爺按律判刑,無懈可擊。隻是,大老爺難道不需要再考慮考慮?”看起來,對於堂上的堂堂知州,他的尊敬也很有限。

馬肅臉色一沉,道:“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想要威脅本州嗎?本州偏不吃你這套,來呀,把他押入大牢!”

方臘笑道:“不必勞煩差爺,大牢的路,草民熟絡得很,我來帶路,幾位差大哥隨我來!”說著,他便轉身緩緩而去,走了幾步,他忽又象是想起什麽,回頭朝著李唐微微一笑,這才又轉身過去,再不停頓,大步流星地“領著”幾名衙役出門而去。

退堂之後,馬肅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坐在重茵的竹椅上回味著今天所做的這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他沉浸在一種為民請命的自豪感之中。

但就在此時,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響起:“大人,陳通判求見!”

“不見!”借著今天公堂上保持下來的餘威,馬肅第一次想也不想,拒絕了陳信愚的求見。直娘賊,不就仗著是當朝宰執曾子宣的女婿嗎?有什麽了不起。竟把我堂堂一個知州擠壓成這樣,如今偌大一個歙州府,出了這府衙三丈之地,還有誰知道還有一個知州在?

“他說有要事要和大人商議!”

“好吧,好吧,讓他進來!”馬肅雖然昏聵,參政議政的積極性卻還是有的。

陳信愚今年四十五歲,相貌堂堂,麵目和善,說話的時候臉上總是掛著衣服若有若無的笑意。見到他走進來,馬肅的臉色立即一正,道:“陳通判找本官何事啊?”

陳信愚微微一笑,道:“聽說堂尊方才升堂審問了一件案子——”

李唐心下不由有些不悅,雖說通判對知州有監督之責,但自己審了一樁案子他那邊立即就得知了,那還叫監督嗎?簡直成了監視。

“子明(陳信愚字)啊,有話不妨直說,咱們一地為官,一起承受著朝廷和皇上的重托,本就該是推心置腹,齊心辦差,不是嗎?”馬肅雖然在民事上公堂上是個糊塗蛋,但在官場上卻絕不是弱者,為官之道倒是精熟得很。要不然,以他在民事上白癡的表現,也爬不到知州的高位。

“既然堂尊這般說,那信愚就開門見山了。堂尊您正堂高坐,也許不知道這方臘的來曆,他可不是一般人物——”

“怎麽?陳通判這是要為罪犯求情嗎?”馬肅好不容易當家作主一回,哪容得別人隨意推翻他的定案。於是,陳信愚立馬又從“子明”降格成“陳通判”。

“那倒不是,隻是——”陳信愚不由愕然,他難以理解平時說東就東,說西就西的馬肅怎麽今天竟然變得這般不好說話。

“既然不是那就好,陳通判要是沒有別的事,就請回吧!本官公務繁忙,恕不遠送了!”

陳信愚聽言,臉上笑容不變,隻是微微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擾堂尊了!”轉身而去,臨出門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卻見馬肅正低頭看著手上的文書,那神情竟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而李唐回到李家莊,吳家夫婦聽說李唐幫著自家討回了公道,又是感激又是興奮,對著李唐又是一陣說不盡的感激話。

李唐好不容易從吳家辭出,向自家走去,剛走到自家門前的“半畝方塘”邊上的時候,就見前麵一個衣衫不整,流裏流氣的男子擋在當路。

“你就是李唐?”那男子一臉輕蔑地看了李唐一眼。

“小可正是。”

“聽說你很能打官司啊,你把我們十三哥都送進了牢裏了,對吧?”

“如果你所說的十三哥就是方臘的話,你說的沒錯!”李唐淡淡地應道。

“亞哈!你這廝倒是有幾分樣子!”那男子顯然對於李唐沒有被自己“威武”的形象嚇倒,不是很滿意。“若不是十三哥要親自出來調教你,我今日便把你丟下這水塘喂魚!”

李唐輕蔑地微微一笑,沒有作答。

那男子從口袋中拿出一張紙來,遞給李唐道:“這個你拿著!”轉身而去。

李唐打開那張紙,隻見上麵寫著幾個字:“很快會再見的!”

幾個潦草而不失勁力的字的後麵還畫了一張笑臉。李唐見了,眼前不由浮現出方臘那張黑臉,好像就在這張紙上,對著自己“嘿嘿”冷笑哩!

也不知是什麽緣故,這次這件小小的案子,知州相公辦理起來卻格外用心,隻幾天時間,吳家的賠銀還有耕牛就落實了。李唐見了,心下也就略略寬了下來。

時下已經漸漸進入了冬季,朔風一日緊似一日,而人們的衣衫也是一日厚似一日。

這一日,朔風尤其凜冽,吹在林間光禿禿的樹幹上,發出一陣“劈啪”之聲。大地在烏雲的籠罩之下,雖然還沒有到定昏時分,但天色已經陰沉得可怕,十步之外,就難以識人了。

李家的家主李故此時正站在自家的庭院裏,抬頭仰望著天空。忽然,他轉過頭來,對著身後一名小廝問道:“既然家中有事,你明日就起身回家吧,不過,臨走之前總該對大郎說一聲。對了,大郎還沒有回來嗎?這都要下雪了!”

這小廝便是李響,聞言連忙上前稟道:“告防禦,想是去東山觀了,沒有讓奴才跟著,現在還沒有回來。”

李故雖然現在已經年近五十,但攻書半生,卻未能博得一個功名,最終還是靠著殷實的家底,捐了個歙州防禦使,所以大家都稱他作“防禦”。

宋朝“防禦”和“員外”“朝奉”等都是對一般富家翁的稱呼,但李故這個“防禦”卻是實實在在的花了銀子買來的。

李故聞言,揪然不樂,沉聲說道:“你去路上接一下。記得提醒一下他,今夜還有家祭,遲到了仔細他的皮毛!”

李響暗暗吐了一下舌頭,應了一聲,攏了攏衣角,小跑著出門而去。

李響的身影剛從門邊消失,忽聽一陣輕微的“撲哧”聲傳來,李故定睛一看,卻是一直雪白的信鴿停在了前麵的臘梅樹上,枝葉被它一壓,頓時便上下搖曳起來。

李故眼神一動,若無其事地四處張望了一遍,確定四周沒人之後才快速地走過去抓住信鴿。就著夜色,李故打開綁在信鴿腳掌上的一張小紙條一看,頓時變了顏色。

半晌,他才摸出火折子將那張紙條點燃。

看著那張忽燁忽黯的火光,李故喃喃地說道:“樹欲靜而風不止,也好,該來的總歸還是要來的!”

而此時五裏外東山觀,李唐正和東山觀的觀主守善相對而坐,聽著守善洋洋的高談闊論。

守善道士所講的當然不是什麽道家的坐忘無己這些理論,而是岐黃之術。而我們的新科舉人公李唐看起來也對什麽道儒之學並不感興趣,他結交守善道士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和他討教醫藥上的學問。

正說得高興的時候,守善道士停住了嘴,赧然一笑,道:“看我老道這囉嗦的,都忘了時辰了,我看今天這朔風吹得厲害,今夜必下大雪,小官人還是早點回去吧!”

李唐倏忽站起身來,一拍腦袋說道:“虧得道長提醒,今天家裏確實有事,這就告辭了!”說著,也不等守善起身相送,轉身便出了觀門。

守善道士還在若有所思地看著李唐遠去的背影。忽然,珠簾聲起,簾後轉出一個四十餘歲歲上下的男子來,相貌堂堂,寬肩闊腹,一身富態,臉上總是掛著一副若有若無的笑臉,徑直來到李唐剛剛坐過的位置坐下。

“已經兩年了吧,你如今應該能完全分辨出這個人身上的氣息了吧!”那男子率先開口說道。

“恩相請放心,兩年以來,貧道一直不敢怠慢。況且這個李小官人身上有一種別人所沒有的赤子之氣,也就是道家所謂‘陽氣’,比一般人又自好識別不少,隻要是在百裏以內,不論他走到什麽地方,貧道自信就一定能把他找出來!”

守善老道此刻已經不複剛才那副恬淡的樣子,他的臉上滿是肅然之色,因為坐在他麵前的恰是本州的通判陳信愚。

“很好!”陳信愚滿意地點了點頭,臉上閃過一絲陰霾。“天下太平乃是人望所聚,隻是山中本無煩惱,奈何花木動情!”

守善雖然滿心茫然,但也不得不幹巴巴地賠笑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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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想起“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的驚世名句,桃子不由有些傷感,隻好在電腦屏幕前麵,輕輕閉上眼睛,默默地誦念一番祝詞。然後,再睜開眼睛,在打下這四個字:“新年快樂!”

其實,我雖然知道桃花並不快樂,至少希望人麵還在品位著我看不見的快樂。如果真是這樣,我於願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