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俁還在不住地求饒。待得看見那撲向自己的人,刹那間呆住了,那雙被眼淚浸得迷糊了的眼珠子就像定住了一般,傻愣愣地盯著來人。

“你,你不是去救火了嗎?”趙俁終於艱難地吐出了這個問題。

來人正是呂無忌。此時的他一臉笑意,而且這種得意是發自肺腑的。這也難怪了,他如今想要成為內侍押班,其實已經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而這所謂的“東風”其實就是一件功勞,一件大得足以讓所有人信服的功勞。趙俁在呂無忌的眼裏,不是什麽親王,不是什麽叛逆,而是將自己送上高官厚祿的寶物。他豈能輕慢待之!

“好教大王得知,今夜的火,其實便是奴婢命人放的。不過大王可以放心,我們下手很有分寸,所損傷的,不過是一些本就老舊,需要修葺的殿宇,萬歲殿的正殿並無大礙。”呂無忌一臉恭順地答道。

“這麽說來,今晚——今晚的一切,都是你們,你們合謀起來給我設的一個局?”趙俁一臉的不甘,想到悲憤處,心中的驚怖便也減了幾分。

呂無忌依然是那副恭順的模樣:“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大王若是心中有了不該有的貪念,墮入我的彀中,也就不足為奇了。大王,請吧!”

經過這一段時間的調整,趙俁也終於明白今日之事,非是求饒就可的,他倒也顯現出前所未有的光棍:“我隻想知道,你們是如何得知孤王的行動計劃的。若蒙告知,死而無憾!”

呂無忌臉上的恭順之色終於稍褪,換上了一絲自傲:“大王難道忘記了,奴婢也是皇城司的勾當官之一呢!我們皇城司別的事情未必能辦,這跟蹤、窺探,打聽的事情,我皇城司又豈在話下。大王……”

“休要和他囉唕,押下去!”孟皇後在後麵不耐煩起來,一聲斷喝。

呂無忌頓時尷尬地怔住,隨即揮揮手,就有兩個皇城司的事卒上前拉著趙俁便走。

待得現場眾人盡皆退下,孟皇後又喚過呂無忌來,問道:“萬歲殿那邊的火,都止住了嗎?”

呂無忌連忙躬身應道:“回稟娘娘,已然盡數熄滅。那被燒的地方,都不是緊要之處。”

孟皇後點點頭,“嗯”了一聲,道:“這次的事情,你做得很好,你們皇城司功不可沒,我是不會忘記的!”

呂無忌眼角喜意畢現,為掩住這神色,他連忙低下頭去,應道:“這都是奴婢們的本分。還有就是娘娘運籌得當,調度有方,才能將這些逆賊盡數擒住!”

孟皇後一聽“逆賊”二字,倒是想起了一些事情,道:“照你說來,殿前司的那些普通軍士隻是受了李大壯的蠱惑,才被他們利用的,對吧?那你速速去向他們的都指揮使傳詔,命他立即接管今夜的值班,切莫鬆懈!還有,就是宮外和燕王勾結的大臣…..”

呂無忌胸有成竹地說道:“娘娘放心,奴婢已經派人前去抓捕沐雲,此事既然燕王都沒有事先預料到,沐雲自然也不能預先得知。此刻,他說不定已然束手就擒了!”

李唐聽到這裏,有些不以為然。雖然這次沐雲應該是難逃此劫了,但他畢竟是明教教主,非同小可,決不可輕忽視之。若隻是把他當做一般的文臣來抓捕的話,非但未必有所收獲,反而很可能被他反噬。

隻是,這些提醒之言,李唐是不可能道出口的。他隻能在心下默默祈禱沐雲這廝一時疏忽,而皇城司所派的人又足夠強悍,能夠將他一舉成擒。若是讓他逃脫的話,真可謂後患無窮了。而站在“潛龍閣”的角度來說,李唐也希望沐雲能立即被拿下。明教和“潛龍閣”相鬥了近百年,若是能以這樣一個結果結束爭鬥,自是再好沒有了。

但孟皇後顯然對於沐雲並不怎麽在意。大概,在她看來,一個文臣而已,還不是手到擒來嗎?

“好了,你立即著手去辦吧!”孟皇後揮揮手,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疲倦。這也難怪,丈夫剛剛躺下,她剛剛接手這爛攤子,便立即遇上了這等事情,擱誰身上,也不會愉快的。

呂無忌答應一聲,轉身就要離去,忽聽外麵又是一陣喧聲響起。

呂無忌臉色大變。今天的事情,幾乎都是他指揮的,若是出了什麽差池,責任自然特在他的身上。這皇宮中出現一點小事情,都會影響到很多人的前程,甚至性命。

忽地,就見一名內侍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一邊跑,嘴裏一邊喊道:“不好了!”

呂無忌臉色又是一緊,心下頓覺涼颼颼的。而孟皇後也是有些訝異,抬起頭來往前望去。

趙婧也伸長了脖子往前望去,眼神裏有些惶急。但她忽然感覺手上被人拍了兩下,回頭看時,卻見李唐對自己笑了笑,握著她的手又緊了一點。

趙婧的心情頓時平靜下來。

不錯,就算有什麽事情,她也沒有必要怕了,再凶險,能比被刺客險些用劍刺入身體凶險?能有被人拉著跳進滾滾浪濤凶險?能有被親哥哥撕去外衣凶險?但每次遇見凶險,李唐都會適時的出現,這一次,他就在身邊,還有什麽好怕的?

就在此時,那內侍已經越過了呂無忌,跑到了孟皇後的麵前。他已經是氣喘籲籲,嘴裏不住噴出白霧,方才還能清晰地喊出“不好了”三個字,這時候卻隻能發出半個“不”字,而且是一直重複。

這一下,殿內所有人都急了。孟皇後臉色沉了沉,道:“怎麽了?”

那內侍眨了一下眼睛,把手往外指了指,才憋出一句:“官家——薨了!”

“啊!”

所有人都呆住了。

由於今日要針對趙俁有所布置,為防危險,孟皇後便命人秘密將趙煦安置在了旁邊一個隱秘的小屋子裏麵。雖然很多人都希望趙煦盡快死去。但就算趙婧這般痛恨他的人,也不希望他此時殞命。因為他一旦殞命,國不可一日無君,就不能等孟皇後生子,必須要立即選立新帝了。而新帝登基,孟皇後和趙婧這個長公主,以後的日子怎麽樣,就難說得很了。

可是,趙煦也算是夠狠,偏偏就選在了這個最不恰當的時機死去,這大概就是他最後的報複,他要到死,都要留給孟皇後,留給大家一個難題。

忽地,呂無忌有些失態地叫了一聲:“該死!鍾!”拔腿便往外跑去。

眾人先是愕然,隨即就明白了過來。呂無忌所謂的“鍾”是指一旦皇帝駕崩,皇宮便有專門的內侍前去撞響一個宣佑門前的一口大鍾。這大鍾一旦響起,聲波傳出老遠,自然天下人都知道皇帝駕崩的消息了。

換句話說,呂無忌這也是在表明一個態度:暫時壓下趙煦的死訊,秘不發喪,待得孟皇後生子之後再作定奪。

這是一個艱難的抉擇,一旦選擇了呂無忌的這個做法,便再無後路可退。

眾人都凝神屏息地看著孟皇後,等待著她的決定。此時殿內的這些人,多半都是和孟皇後的利益休戚相關的,他們當然希望孟皇後能生下一位皇子來繼承皇位了。

經過一陣死寂,殿內終於傳出了孟皇後的聲音:“官家真的薨了?”

那內侍呆了呆,點了點頭。但隨即,他立即看見了孟皇後刀一般的目光,他頓時感覺孟皇後眼裏射出的飛刀正一下子向前衝來,刺進了自己的身子。他不由打個寒戰,又搖了搖頭。

“官家到底怎麽了?你說!”孟皇後眼睛眯了眯,再次問道。

“沒——沒什麽——隻是,暈倒了!”這小內侍也算會察言觀色,從眾人,尤其是孟皇後的反應,他立知趙煦是絕不能“薨”的,若是趙煦薨了,他自己多半也要隨著“薨”了。於是,他選擇了改口。可是,他還是不夠機靈,任誰都知道,趙煦本就是昏著的,而且已經昏了好幾天了,這廝居然說他“暈倒了”,這不是太蠢了嗎?

“嗯?”孟皇後眼神更冷了:“暈倒了?我怎麽不知官家什麽時候醒來過?你乃是官家身邊侍候的內侍,職責重大,可不要信口開河才好!官家,他到底怎麽了?”

那內侍簡直快要哭出來了,他此刻的表情實在像極了一根褶皺極多的苦瓜。

“沒什麽,官家他——一切都好,一切都好!”那內侍幹巴巴地說道。不管趙煦好不好,看樣子他是很不好了。

“哦,原來官家沒事!”孟皇後舒了一口氣,道:“那就好,沒事就好!咦,既然官家沒事,你還呆在這裏作甚,還不快去侍候著!”

那內侍連聲應是,連滾帶爬地跑開了。

不一會,大殿內又靜了下來。李唐見孟皇後半晌無語,便欲提醒她兩句。她今晚經曆的事情不少,應該休息了,若是不休息的話,對她還有胎兒都不是好事。但是,當他目光投向孟皇後的時候,卻見她眼裏忽然流下兩行淚來。

李唐雖有滿腔的話,頓時一個字也出不了口了。他知道,孟皇後和趙煦之間雖然夫妻之情可謂淡漠,但那畢竟是她的丈夫,她作為一個女子最美麗,最燦爛的幾年,都耗費在他身上了。如今,這一切都隨著趙煦的死,消逝得無影無蹤了。

作為一個女子,不可能沒有這些感慨。盡管——她是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