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眼裏便射出一絲厲芒來:“所以,你就對他下毒手?”

趙煦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道:“李唐,你這說話的語氣,不像是對當今天子。而且,你一直都是如此。朕對於你這種態度,其實早就有所不滿了,想不到如今,你還變本加厲,直接質問於朕,真真是太不開眼了。你難道就不怕腦袋搬家嗎?”

李唐夷然不懼,再次逼近兩步,到了趙煦的身前,道:“陛下,你忘記我方才說的話了,你是廣袤天下的君主,卻也未必能控製這三步之內的事情。所以,你還是實說的好!”

趙煦緩緩地搖了搖頭,道:“既是如此,朕今日就把這一切和你說個明白。你說的不錯,那範正平確實是被朕賜死的,朕念在他一向做事還算勤懇,官聲也還不錯的份上,便給了他一個和家人道別的機會。朕知道,他是萬萬不會講此事泄露出去的,他還要為他的家人考慮,而且他對大宋朝廷,還是有幾分忠心的,明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

李唐簡直被他氣得肺都快要炸開了:“你——你明知道他對你如此忠心耿耿,卻還要殺了他,你的心,是什麽做的,竟有這般狠毒?”

趙煦冷哂一聲,道:“他是一個很不錯的臣子,要不是如此的話,就憑他‘元佑黨人’的身份,當年和老姑婆一起壓製於朕,朕早就將他貶到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開荒去了,哪裏還能讓他留在汴京為官?隻是,就算是朕最親近,最信任的臣子,也不該覬覦不該覬覦的東西,他失了本分,所以也丟了性命。這很公平,當然也很殘酷,正因了其公平,所以才殘酷!”

李唐但覺胸口一熱,便什麽也顧不得了,怒聲問道:“那麽太後又礙著你什麽了,又覬覦你什麽了?”

“啊!”趙煦還沒有出口,趙婧嘴裏發出了一聲驚訝的嬌呼。

趙煦眼中閃過一絲尷尬,斜眼瞟了一眼趙婧,道:“想不到,你真的已經發現真相了,你倒是隱藏得很好,朕實在是太小覷你了!”

他這話,其實便是承認的意思了,趙婧豈能聽不出來,她花容頓時越發慘淡下來,眼中露出令人心碎的哀婉,不住地搖著頭,嘴上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朕居然差點被你這廝蒙騙過去了,隻是,你今日為何卻這般大膽,你一直不是都在掩飾,而且掩飾得很好嗎?如今卻將此事說出來,豈不是自毀後路嗎?”

李唐冷笑道:“就算我不說出此事——和那幾位可憐的太醫一樣裝聾作啞,就能保得性命嗎?你今日既然當著我的麵做此禽獸之事,不是早有殺我之心了嗎?我可不想和他們一樣,到了被自殺的那一刻,卻還是什麽也沒有傳出去,反而讓我的家人留下來為你這禽獸不如的東西歌功頌德,成就你在史冊之上的一筆留香翰墨!”

趙煦笑了:“不錯,不錯,李唐,朕真是沒有看錯你,你和那些大臣們著實有很多的不同之處,你的想法總是這般新奇,加上你這個人每一樣都懂得不少,雖然未必都是頂尖,但在這些方麵都是佼佼者。可惜,你和朕之間,終究不能成為一對好的君臣,尤其是在你這番話出口之後。

你可知道,其實朕並不打算殺你,當然,朕指的是你衝進來的前一刻。就算你知道一些朕的所謂‘醜事’,朕也沒打算殺你。朕還打算將這個賤人賜給你。你知道嗎,朕之所以做出今日之事,就是因為這賤人居然又要求朕給你們賜婚。朕的條件很簡單哪,就是讓她脫掉衣服給朕看看。你也知道,到了今日,朕就算想壞她貞潔,都已經無能為力了。看看總不過分吧?她能給老九看,以後還會給你看,甚至給你摸,給你隨便玩,為什麽就不能給我看看?難道我在她身上花的精力少了,難道我對她還不如你們好?

朕想,朕看一下,摸一下,也不虧了你什麽吧。你們夫妻之間,以後不是一樣可以相親相愛,好好過日子?而且,朕也相信,你不會把這等事情傳出去的,哪個男人會把這等事情傳出去呢,遮掩都還來不及呢。何況,你就是傳出去,有人相信嗎?那青史丹書,豈會因你這幾句胡說八道之言就將之堂而皇之的記下來?

想當年,太宗皇帝招幸小周後,並命人旁觀,繪圖以辱之,此時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可惜你也活不到大宋不存在的那一天。假使你能看見那一天,你也一樣看不見史書之上關於這等事情的一個字記載。

朕怕什麽,朕有什麽可怕的?朕不怕這些所謂的風流韻事傳揚出去,那的確會為大家帶來多一點的談資,但朕還是一樣會立於大宋的宗廟之上,享受年年歲歲的香火祭拜,朕還是朕。

桓溫曾經有一句名言:‘既不能流芳後世,亦不足複遺臭萬載邪?’,朕雖然也不願遺臭萬年,但對此也沒甚好懼怕的,行自己所願之事的時候,又何必遮遮掩掩?”

李唐簡直難以置信,這番話居然是平日裏道貌岸然的趙煦說出來的。他一直覺得,趙煦此人暴躁一點,狠辣一點,但不啻一個過得去的皇帝,不惰政、不偏聽、不耽於享樂,還頗有手腕。可沒有想到,撕去了偽裝,露出真麵目的趙煦,居然如此可怕。他這番話,就是市井之上第一等沒臉沒皮之人,也絕難出口。

不僅李唐如此,趙婧也是難以置信,她難以接受自己一向最為敬重,最為信任倚賴的六哥,竟然是這樣一個人,他竟然能做出這等事情,說出這等話來。趙煦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利劍刺在她的心口一般,這樣一番長篇大論下來,她已經傷痕累累,心若枯死,連眼淚也流不下來了。

李唐搖搖頭,道:“也好,我是你一直破格擢升上來的,而且你一直一來待我還算不錯。但今天這番話,倒是讓我堅定了和你斷絕恩義的心思。既然咱們之間的恩義沒有了,那就來算算咱們之間的仇怨之帳吧!”

趙煦眼神轉了轉,手上卻絲毫沒動,依舊是緊緊地抓住趙婧:“這麽說來,你要弑君?”

李唐搖搖頭,道:“弑君?不會,我不會殺你,但我卻要讓你變成一個活死人,你這樣的人,從嘴裏噴出來的每一個字,都會對這空氣造成極大的汙染。出於宮內這麽多人,汴京城這麽多人的生命安全考慮,我也不得不挺身而出,做點負責人的事情了!”

趙煦雖然不是很明白李唐這一番莫名其妙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但卻聽出了李唐欲要對自己不利,他冷笑一聲:“你這是找死!”

李唐毫不示弱,伸手就向趙煦抓去。這一抓出手,他就全然忘記了眼前此人是當今皇帝,他隻當此人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無恥之徒而已。

但他的手還沒有遞到趙煦的身上,忽然一眼瞥見趙婧的眼中閃過一絲駭然之色,隨即,他便聽見了身後破空聲起。

李唐大駭,他沒有想到這後麵竟然還埋伏有人。福寧宮的那些宮人們早就走出了老遠,這邊就算是大喊,他們也難聽見。這也讓李唐放鬆了警惕,若是他早知道還有人伏於旁邊的話,方才就不和趙煦多廢話,直接出手廢了他了。

李唐連忙閃身躲避,但終究是慢了一步,閃身過程中,忽然覺得後背一沉,知道被來人極重一掌。被擊到這一下,雖然他並未感覺有什麽疼痛的,但他卻明顯感覺到四肢百骸忽然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一般。他頓時明白過來,這個襲擊者武功頗為不弱,至少比起自己來,要強上一大截。

隨即,李唐便掉到了地上,但那襲擊者並未繼續進擊,而是站定了身子。這也給了李唐反過身來看清他的機會。

“你——是你!”李唐頓時苦笑。

原來,來人竟然是梁從政。此時的梁從政,臉上還帶著一點慣常的笑意,就李唐的眼光來看,總覺得他看向自己的時候,那眼神裏還帶著點討好的意思,這也就是梁從政這種當了多年宦官之人的後遺症了,他們實在太習慣討好人了。

梁從政笑了笑:“可不就是奴婢嗎?”

李唐搖搖頭,道:“我早該想到了,太後的禦膳不可能交由禦膳房下藥,能下藥的,也隻有她身邊的人。而你,恰是太後身邊的人。怪不得你一直假作對太後忠心耿耿,和趙煦身邊的人頗為不合,趙煦卻並沒有把你怎麽樣,就算你的保護傘賓天了,也非但沒有借機對付你,反而將你調到了身邊。原來,你才是趙煦真正的心腹!”

梁從政臉上還是掛著那種有些討好意味的笑意,嘴上說道:“李縣主果然不愧為聰明人,隻看見灑家現身,便猜出了這麽多的事情。你這等聰明人,就這樣死了,灑家還真夠痛心的。不過,在送你上西天之前,灑家還是要糾正你一件事情:管家的尊諱,是不能輕易宣之於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