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將笑了笑,道:“賢侄看起來對老夫有些不滿了。若真是如此的話,你何妨直言!咱們兩個人之間,總應該坦誠相見才是。”

李唐點點頭,道:“相公這番話,我是極為讚成的。不過,既然要坦誠,就應該相互開誠布公才是,不能隻我說實話,相公卻什麽也不說,對吧?先不說其他的事情,單是這個密室,相公就沒有對我開誠布公。這世上恐怕也隻有我這樣一個宅子的主人,連自己都不知道院子裏麵竟然別有洞天吧!而相公你卻知道此事,這個事情總是有些荒唐的吧,你讓我如何平心靜氣呢?”

許將搖搖頭,笑道:“年輕人到底沉不住氣一些,受不了這些委屈啊。”頓了頓,他才斂去笑意,道:“我且問你,這屋子名雖稱李府,可它真的是你李家的宅子嗎?”

李唐一聽,頓時回想起來,這屋子是許將幫忙來的,他自己著實一文錢也沒花,一切都是許將幫著張羅的。但當時他還以為這是閣主的福利,也就沒有多想什麽,可如今許將卻提出這個問題來,倒是令李唐有些措手不及。

許將笑道:“其實,咱們兩家的宅子都一樣,都屬於‘潛龍閣’,乃是用閣中的公產購置的,其中都有機關密道等。以咱們的身份,若是宅子裏麵沒有密道,總會遇上很多問題,不是嗎?很多事情,咱們總不能當著眾人的麵談,當著眾人的麵做。

至於這屋子裏有密道,為什麽不告訴你,我想應該是你的問題,而不是我的問題了!你還沒有完全適應你的新身份,你還沒有把自己完全當做成百上千性命係於一身的閣主,而隻是把自己當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宋官吏!”

對於這個問題,李唐倒是有些心虛,他的確不是一個很有領導能力和領導野心的人。他的確很少站在“潛龍閣”利益上來考慮問題。也許正如許將所言,在潛意識裏,李唐還沒有把自己當成“潛龍閣”的閣主。

“這和密室有關係嗎?”李唐期期艾艾地問道。

“自然有!”許將正色道:“你若是把自己當做‘潛龍閣’的閣主,而不是一個普通的官員,當初你拿到這宅子的鑰匙的時候,你就該問一下有沒有密道了,若是沒有,還要吩咐人去修建,以備不時之需。可是你直到現在也沒有,這就說明你根本沒有進入自己應該進入的角色!”

李唐苦笑無語。

許將反而有了點得理不饒人的意思了:“還有這一次趙明誠和盧芳的事情!你也是按照自己的喜惡行事,完全沒有考慮到我們‘潛龍閣’的利益。你可知道,這麽多年以來,咱們‘潛龍閣’有多少人曾經為了登上相位而努力,而和對手相互傾軋、勾心鬥角?這些人未必都喜歡勾心鬥角,未必個個都是權勢狂人,未必個個都愛慕虛榮。但是,他們是咱們‘潛龍閣’的兒郎,背負著百年以來,先輩們流傳下來的為本閣犧牲一切的信念,他們心甘情願地去爭,去鬥。為此,他們不惜犧牲自己的興趣愛好,犧牲一些無辜的人,甚至犧牲一些原本關係頗為親密的朋友!

一個宰相之位,對於咱們‘潛龍閣’來說,不但是振奮士氣的良藥,還是成全我百年誓言的良機。特別是在如今這樣奪嫡之爭最為激烈的時候,得了一個宰相之位,就等於咱們的人入主紫宸殿的機會大大增加。你豈能因為自己和趙、盧二人的關係改善而放棄這樣的良機!”

說到這裏,素來冷靜自若,風度怡然的許將顯得有些激動,他站起身來,開始在屋內踱起步來:“賢侄!老夫今年已經這把年紀了,榮華富貴也已經享受得差不多了。就我個人來說,也算是掙下了一份不小的家業。即使我現在退下來怡兒弄孫,也算是功成名就,一世無憾了。至於朝堂之爭,我這些年以來看得多,經曆得也很多,比你看得透,興趣也不會比你大。但是,我如今雖然早已不是‘潛龍閣’的閣主,卻還是‘潛龍閣’的一員,有些事情需要我去做的,我終究要去做。如今,我拜相的機會恐怕是我‘潛龍閣’百年以來任何一位前輩所不能比擬的。有如此良好的機會,我豈能因為一己的厭倦而放棄呢?

賢侄,你現在再想想你自己,想想你這個當今閣主的所作所為!你作為一個人,是善良、大度的,過去曾經和你有過罅隙的人,你可以輕易將他放過。但是,你作為一個‘潛龍閣’閣主,你卻還有諸多的缺陷,而你這缺陷隻要就是因為你本身是一個好人哪!”

李唐何嚐不知許將所言是正確的,但他昨天晚上睡在床上,已經想過了,若是不得自由,寧願放棄這個閣主之位,讓那有心人去坐這個位置。因此,他對許將的話倒也不是很以為然:“好吧,許公,我承認你所說的這些缺陷,在我身上都有,但我十分好奇。但若是我身為閣主,卻不能隨心行事,處處受著掣肘,還是閣主嗎?”

許將苦笑道:“這也怪我,沒有和你講清楚我們‘潛龍閣’設這閣主一位的目的所在。‘潛龍閣’裏麵英才濟濟,閣主是這些英才的領頭之人,也是身上所係的責任最多之人。他沒有如明教這一類的邪教教主一般絕對的權威,他必須要受到別人的製約。你是李家之人,我孟家、劉家的人在大事上自然是要唯你馬首是瞻的,但若是你的抉擇錯了,我們也是有權利也有絕對的必要予以糾正的!這本是我閣中的圭臬,非是為了限製你一個人而特意設定的規矩。想當初,我剛剛登上這閣主之位的時候,也受著這樣那樣的掣肘,直到很多年以後,才漸漸樹立起了權威。”

李唐聽得一陣發苦。怪不得當初許將這老家夥一力要將這閣主之位傳給自己呢。現在他算是聽懂了許老頭的意思。這閣主其實就是一個隻受累不討好,隻有名分,沒有實權,隻擺在台麵上,最後一個吃肉的。

隻是,許老頭說話大義凜然,李唐還真找不出什麽理由來說出那句:“我不幹了!”雖然,這四個字已經憋在他心裏很長時間了。

許將用一雙深邃的眼睛看了李唐一眼,似乎要將他整個人看穿一般。隨即,他說道:“賢侄恐怕是想說,你不想幹了,對吧?”

李唐為之悚然,他想否認,但話到嘴邊,卻不論如何也無法出口。

許將喟然道:“我知道賢侄不是一個沒有擔當的人,你隻是性情比較疏淡,天生對於勾心鬥角缺乏興趣而已。也罷,我也不願讓你勉強行事。這樣吧,半年,咱們以半年為限。你先還在位置上坐半年。半年之後,你若是還決意要脫離這閣主之位,好繼續過你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也不阻攔,就還你自由。但是,在這半年之內,你必須要盡心盡責地當好這個閣主,可以嗎?”

半年?李唐苦笑了,許將這老家夥算得倒是夠準的。差不多五個月後,孟皇後就要分娩了。到時候,自然是皇位之爭是塵埃落定了。不管小皇子是否繼位,李唐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若是小皇子登位,“潛龍閣”複國的夢想就已經從事實上實現了,雖然這天下還會打著趙家大宋朝的名號,但這卻早已不是大宋了。“潛龍閣”也會因此沒有存在下去的必要,自然更不需要李唐這樣一個閣主了;若是小皇子無法登位,在這種皇位爭鬥中失敗,自然永世不得翻身。這樣一來,誰當閣主都是一樣的,許將自然沒有必要硬拉著李唐在這個位置上賴著。

李唐會心一笑,是苦笑,許將也隨著笑了,是奸詐的笑。兩個人這樣相互對視、對笑一陣,雖然並沒有言語上的交流,也算是達成了協議。

許將站起身來,道:“能和賢侄談得這樣順利,實在太過出乎我的意料,老夫先行告辭了。”也不等李唐相送,便率先出門。

李唐也緩緩出門,劉聰還等在那裏。看見李唐過來,劉聰畢恭畢敬地說道:“閣主,請隨我來!”到了這密室裏,他又恢複了“閣主”的稱呼。

李唐隨在他後麵走了幾步,忽然說道:“劉聰,你心中,是否還在對我有所不滿呢?”

劉聰一驚,連忙翻身跪下道:“屬下不敢!”

李唐搖搖頭,道:“你對我行這樣的大禮,豈不正是疏遠、生分之意嗎?還說什麽不敢!”

劉聰連忙站起身來,很認真地看著李唐道:“老爺誤會了,我——我真的沒有那個意思!其實,倒是小人要感到抱歉才是,這件事,實在是小人做得不夠光明正大!”

李唐搖頭道:“罷了,你沒有許老頭那如簧巧舌,就算對我直言相諫,我也未必能聽得進去,你有你的原則立場,這就對了,又何必說抱歉呢!”

劉聰眼中掠過感激之情,道:“老爺理解,小人便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