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來以為李唐一聽是女子所用之物,立馬會斷然拒絕,不想卻見李唐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道:“不就是胭脂嗎?我明天就買上幾盒,帶在身上!”

回頭見到龍翔居士一臉驚訝的神色,李唐忽然想起其中緣由了。女子之物,在這個時代是被認為不詳的,帶在男子身上,會給人帶來災難。而且,一般人見一個大男人身上帶有女子日常所用的物事,就會把這個男人歸為貪圖妝台畫眉之事,沒有進取之心的那一類人,自然會在心下暗暗鄙視。

但龍翔居士不知道的是,李唐所來自的那個社會,男女在低位上已經可以說是相當平等了。一般的男人出差回來,給女友老婆帶上一些日用之物,非但談不上不思進取,反而更能受到讚譽。

因此上,不要說隻是區區胭脂,就是女子的衣物,讓李唐帶在身上,他也不會猶豫的。

龍翔居士本來是打算看李唐的尷尬的,不想人家根本毫不在意,她自己心下不免心氣大泄,怏怏地說道:“那也不必這麽急。胭脂這物事,隻要藏入內衣之中,立即就能隱去你的行蹤。我覺得你還是出發北上之日再用也不遲!”

李唐點點頭,忽然又說道:“我的問題就這樣解決了,那說說你自己吧!你方才不是說,過了今晚就要走了嗎?你如今傷成這樣,怎麽走?還是留下來再修養幾天吧,我想那兩個爪子蠢如鹿係,膽小如鼠,一定不敢再回來了,你養好傷再走不遲!”

爪子,就是這時代市井方言裏所謂的“笨蛋”“傻瓜”一類,不過那是市井俚語,一般讀書人很少說的。因此,龍翔居士乍一聽,不免有些哭笑不得,她搖搖頭說道:“來不及了,我還有事要辦,方才我已經運功壓下傷勢,一時之間,是不會發作的。等我事了之後,再找個地方療傷也不遲。”

李唐忽然想起方才幾個人對話裏麵的什麽“大明尊教”“潛龍閣”還有什麽“名單”之類的,知道關係著一場大型的江湖廝殺,這種事情還是越少知道越好,當下也不細問,隻是擔心地問道:“你的傷真的沒事嗎?要是再遇上剛才那兩個爪子——”

龍翔居士傲然道:“以我的武功,當今天下即便有人強過我,但我若是一心隻求脫身,誰又能奈我何。方才我隻不過是一時疏忽,被他們使詐騙過,才被他們夾擊,形成了不得不硬拚之勢。何況,我現在已經壓下傷勢,功力已經恢複了顛峰時期的水平,就是和他們硬拚,也未必就會落敗!”

李唐自然不能說不信,隻好附和著點點頭。

龍翔居士臉色忽然陰了下來,冷冷地說道:“不過,臨走之前,有一句話,我必須要警告你。清兒是我唯一的徒弟,你若是做出什麽對不起她的事情,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李唐沒有想到這女人說翻臉就翻臉,正要出言反駁,卻見麵前的龍翔居士已一騰而起,還沒待他反應過來,就看見珠簾相擊,那人影已經在他麵前消失。

李唐站起身來,就聽遠遠的龍翔居士的聲音傳來:“記住了,我的真名叫水蘭兒,下一次見麵,我一定會把你占了的我的便宜找回來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的,四周變得異常寂靜。

李唐心中暗忖道:“說走就走,用得著趕這麽急嗎?再說,你既然有這個壓下傷勢的功法,怎麽當初不用,前幾天也不用,偏偏今天遇見強敵了就用出來?”

雖然暗暗對龍翔居士的人品持懷疑態度,但這並不妨礙李唐對她的名字的好奇:“水蘭兒,倒是個好聽的名字,柔柔的,媚媚的,應該陪一個性情溫順,樣貌可愛的小蘿莉才對。怎麽偏偏就被這個麵皮僵硬,性格乖張的女人占據了呢?”

李唐站在那裏又是歎息,又是感懷,偶爾一抬頭,見到東方晨曦微露,忽然想起自己這一聲血衣還沒有處理好,若是給胡家的人看見,還真不好蒙混過關,連忙回到邊上的偏房,換了一身衣物,然後又打來一桶水,找來一塊胰子,把血衣仔細搓洗了好幾遍,知道確定了上麵再無明顯的血漬之後,這才罷休。

洗完正在曬衣物的時候,忽聽遠遠一個聲音喝道:“啊呀李先生,您怎麽這麽早自己出來洗衣物呢?”

李唐聽出是王院君的聲音,便回過頭去,笑著說道:“今天起得早,左右沒事,順便把自己的衣服洗一遍也好。”

王院君連忙邁步上前道:“不可,不可!先生難道忘了,今天可是大年初一,豈能洗滌衣物,打掃庭院?”

李唐這才想起,按照本地的習俗,大年初一是不能打掃庭院,洗滌衣物,上山下田的。反是掃帚等用具,都要一概藏匿起來,象征著來年可以不必看見這些東西,可以清閑享樂了。風俗這種東西,雖然看不見摸不著,但老百姓卻一向都是十分看重的,李唐連忙歉然笑道:“小可竟然忘了,還往院君不要著惱才是。”

王氏卻一臉憤懣地說道:“你叫老妾如何不著惱?先生你若是要浣洗衣物,我家中有這麽多養娘,還怕個個都沒閑嗎?就是她們都很忙,老身自己也是窮苦出身的,盡能洗滌衣物,就是先生憐憫老身年老,老身可還有兩個女兒哩!先生你自己浣衣,不是罵我們一家招待不周嗎?”

在王院君的步步進逼之下,李唐隻好聲淚俱下地反省了自己洗衣服這個極大的錯誤,做出深刻檢討的同時,還保證以後決不再犯類似錯誤。經過好說歹說,王院君這才止息懣怒,接受了李唐的歉意,然後說出了此行的目的,不必說,自然是請李唐過去一起吃早點的。

年初一的團圓飯,李唐自然無法拒絕,雖然他並不是胡家的人。一刻鍾以後,李唐便和王院君一起,出現在了胡家的其餘三個人眼前,大家都已經圍桌而坐,專等李唐到來。

李唐落座之後,大家就開始一麵說著祝福的話,一麵開始吃早點。

席間,李唐忽然說道:“我明日就要進京了,昨夜既然喝了酒,咱們今天也就不必飲酒了,這一頓,就算壯行。”

胡家一家五口一聽這話,本來滿轉綻放的笑意頓時就全部僵住了。

還是胡浪率先打破了沉默:“明天好象不良於行啊!我看不如再等兩天,過了天慶節,再尋個黃道吉日上路不遲。”

所謂天慶節,就是正月初三。當初大宋的神仙皇帝真宗在大中祥符元年(公元1008年)的這一天自編自演了一出“天書降凡”的好戲。後來,就下詔以這一天為天慶節,全國要休假五天,各地還要提前七天建道場設醮,斷屠宰等等。

時至今日,當年“天書降凡”整件事情的始末其實大家都已經很清楚,但這個天慶節卻還是保持了下來。對於官府來說,多休假五天,也算是一種福利了,但在民間,這個節日卻是沒有任何的影響力的,人們並不會因為這個節日而停止日常的任何行為。

換句話說,胡浪此言,其實隻不過就是一種變相的挽留,因為他挽留的借口根本就不成立。

李唐搖搖頭,道:“我一向以為,出行的日子和這一天本身從易理上推算出來的凶吉並沒有什麽關係。因此,我出行也不必等什麽黃道吉日了,就是明日了。”

胡家的人聽他這麽說,知道他已經作出了決定,再難更改,臉色都變得有些怏怏的。王院君立即向胡浪身邊側了側,向他打了個眼色。胡浪尷尬地搖了搖頭,回了一個無奈的眼神。而兩個小孩子也是各自用眼神交流著。隻有胡清兒默默地吃著點心,一言不發。

李唐又問道:“不知隔壁有什麽商鋪沒有?”

胡浪連忙殷勤地說道:“有倒是有。不過,先生需要什麽物事,隻管說一句便是,我們家中多半都有,就是沒有,我們吩咐人去買來就是了。”

李唐暗道:“別的還沒有請你們代買,這胭脂水粉讓你們代買,豈不被你們笑死?”他連忙搖搖頭,說道:“我要買一些隨身用的物事,還是自己去買為好。”

胡浪也不勉強,便向胡多道:“吃完飯,你就親自領著教授去一趟,知道嗎?”胡多忙不迭地點頭應承。

李唐心下暗暗叫苦,被你這小子在旁邊看著,那還不是和讓你代買一樣,被傳得到處都是。不過,胡家人的熱情他實在無法推辭,隻好暗下決心,等下一定要多買點好東西堵住胡多這張嘴。

吃完飯後,胡多倒是一下都沒有耽擱,徑直領著李唐便來到了旁邊的一爿商鋪。見到李唐買胭脂,胡多心下大奇,問道:“教授,你買胭脂做什麽?”

李唐隻好隨意編了一個理由糊弄過去。然後又反問道:“既然來了,就幫你也買點物事吧你要什麽?”

胡多想了半天,很認真地說道:“那也給我來一盒胭脂吧!”

胡多差點暈倒,但還是隻好乖乖地付錢,回去的路上,還千叮嚀,萬囑咐千萬不要把今天買的東西說給別人知道。胡多見他說得認真,連忙點頭應承,心下卻對兜中的這盒胭脂產生了越來越濃厚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