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了這一步,自是沒有繼續往下爭辯的必要了。耶律延禧雖然霸道,甚至可算得上有些專橫,但既是人家的小妾,自然沒有領走的權力。
趙煦笑道:“李愛卿啊,你這般愛護你的小妾,竟然不願讓她舍棄自己喜好之事,朕倒是很歡欣寬慰哩!”
李唐有點尷尬地說道:“陛下過獎!”
趙煦忽然又像是想起什麽一般,說道:“聽說昨天晚上,你在路上遭遇了一次刺殺,沒什麽事吧?”
群臣齊齊發出一聲驚呼。昨天白天,李唐和蕭寧奴發生口角,並動了手,看起來蕭寧奴還吃了點虧,而昨天晚上李唐便遭遇刺客。這兩者之間若說一點關係也沒有,簡直是說給誰聽,誰都不信哪!難道李唐吃飽了沒事幹,請人刺殺自己玩嗎?
誰也不知道的是,那刺客還真就是李唐自己請的。耶律延禧和蕭寧奴頓時便說不出話來了。他們知道自己沒有派刺客,可別人不可能知道,他們此時再辯解什麽,都是徒勞的,因為眾人都已經先入為主地把那刺客歸結到他們身上了,根本就無需他們承認。
李唐連忙假作豁達地笑道:“隻是一個小蟊賊罷了,幸好沒有傷到微臣!”
趙煦點頭道:“你沒事便好!看來你這開封縣少了一位縣尉還是不行,當街居然有人敢刺殺朝廷命官了。這樣吧,隨後,朕會給你派一名縣尉,讓他來負責治安事宜!”
李唐連忙謝恩。
趙煦揮揮手,李唐便倒退著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趙煦又向耶律延禧道:“殿下,讓你看笑話了,想不到這京畿重地,居然也有刺客橫行。殿下,你乃是我大宋貴賓,也不能輕易涉險。這樣吧,朕會派大內高手在殿下的行轅之外為殿下護衛,殿下若是能不出門的話,還是盡管莫要出門為好。”
耶律延禧心下更怒了。趙煦這話,基本就堵死了他刺殺李唐的可能性。但他還沒有辦法拒絕,因為趙煦此言看似關心於他,其實是防備,防備的目的是什麽,也很清楚,便是防止他“繼續”派人刺殺李唐。趙煦看起來在心裏早已把昨天那刺客和他耶律延禧的名字掛鉤了,隻是礙於他大遼皇太孫的身份,不願也不好提及罷了。
隻是,人在矮簷下,耶律延禧雖然狂妄,卻也不敢太過囂張,激怒了趙煦對他來說,沒有任何的好處。
“如此,便多謝陛下關心了!”耶律延禧不情願地說道。任誰都能從他的語氣之中聽出一股不平之氣。
趙煦卻像是根本沒有聽出任何的話外之音一般,又說道:“殿下,今日朕是無法就你的國書進行答複的,你不妨先回到行轅,耐心等候吧!”
耶律延禧早就有意離去了,自然是巴不得一聲,道:“告退!”便回身走出了大殿。
眾人紛紛回過頭去,看著那耶律延禧邁著重重的腳步出門。殿內充塞著都是他雙腳踩在地上所發出的重重聲響以及這種聲響的回音。
待得眾人回過頭來,趙煦又說道:“列位愛卿,你們興許還不知道這遼使的來意吧——”說著,他忽然揮揮手,便有人拿出一份折子來,開始當殿念了起來。
原來,這是一份國書,乃是當今遼國皇帝耶律洪基寫給趙煦的國書。書信的內容倒是有些出乎預料,便是要調節遼國和西夏之間的戰爭。
大宋自從真宗景德元年和遼國訂立“檀淵之盟”以來,和遼國之間已經近百年再未開啟戰端了。倒是大宋和西夏之間,屢屢交戰,各有傷亡。遼國對於大宋和西夏之間的戰爭,其實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大宋和西夏越是不合,就越需要拉攏三國之中軍力最強的遼國。這一點,遼國曆來都很清楚。所以,遼國甚至還在暗中推助大宋和西夏之間的戰爭,好讓他們自己達到渾水摸魚的目的。
但這一次,在大宋沒有邀請的情況下,遼國居然主動派出使者前來為兩國謀和,簡直是有些不可思議。更為不可思議的是,他們派出的使者竟然還是以皇太孫耶律延禧領銜的。這簡直是太過出人預料了。一般來說,兩國外交之事,極少會派出皇子作為使者的,而以皇儲作為使者的,更是極為罕見。隻有先秦的時候,諸侯之間交換人質才會以皇儲為使者。
單從這一點上來看,遼國對這次宋夏之間的媾和,是十分重視的,簡直有些不達成目的不願罷休的意味在。
遼國的態度為什麽會轉變得如此之快呢?
和西夏開戰是趙煦前幾個月定下來的策略,趙煦和他的祖母不一樣,他是一個堅決的主戰派,自從他親政以來,宋朝主動和西夏打了幾仗,雖然並未占得很大的便宜,但至少也算是對賀蘭山王庭形成了一定的敲山震虎之功。可是,時下的局勢並不十分適宜開戰,而且又有遼國出來調解。趙煦十分躊躇,便決定將此事拿到朝堂之上來討論。
“陛下!”尚書左丞韓忠彥率先出列。由於宰相位置暫且空缺,他這個副相便站在了東班大臣的首位,為了起到帶頭作用,他便率先站起來發言。
韓忠彥素來就是一個主和派,這一點和他的名相父親韓琦是一樣的。他是否出列,大家都知道他的態度,他也就沒有必要藏著掖著了。
“臣以為,刀兵乃是凶器,能不用最好不用。上一次西夏派人請和,已經算是低頭認輸了,我大宋沒有理會也就罷了。這一次,西夏又請了遼人出麵求和,這也可見他們求和的誠意,我們何不趁勢答應,既賣了遼人一個麵子,又能還我邊疆一個安寧。若是陛下不答應,則不僅得罪了西夏,也駁了遼國皇太孫以及皇帝的麵子,這也算兩麵樹敵,殊不可取!”
趙煦點了點頭,道:“韓愛卿的話,乃是老成謀國之言,朕聽著也有些道理,卻不知諸位愛卿還有何高論?”
他的目光從東班的前麵一直往後掃去。那東班第二名的是剛剛升為尚書右丞的沐雲。此時,沐雲正靜靜地站在那裏,好像在凝思,竟是一動也不動。趙煦雖然對沐雲也極為寵愛,但也覺得他剛剛從外地調到京裏,又是剛剛擢為宰執,對於這等事情必然不甚了了,目光便沒有在他的麵前停留,而是往後下去,便是吏部尚書許將了。
不待趙煦把目光轉向許將,許將便欲站起身來。但就在此時,忽聽後麵一個聲音道:“陛下!”眾人循聲望去,卻見趙挺之站了起來。
趙挺之心下得意。他知道趙煦若是把目光停留在許將身上,必定會讓他出列發表意見的。趙挺之雖然和許將是死對頭,但趙挺之不得不承認這老頭子還是很有點眼光的,他的分析能力尤其不錯。若是讓他占了先,自己就未必有表現的機會了。
趙煦道:“哦,趙愛卿有話要說!”
趙挺之正色道:“陛下,其實這件事情的主要根本,還在遼國。就是遼國的具體態度如何,我大宋若是拒絕他的調節,執意不願與西夏媾和,遼國會采取怎樣的措施。遼國既然派了其皇太孫過來,說明此事對於他們來說,是相當緊要的,若是我們貿然拒絕,遼國大失麵子,恐怕不妥;但若貿然答應,則得失尚且不明,也是一樣好壞難言。”
趙煦連連點頭。趙挺之這話,其實並沒有鮮明的態度,但至少指出了一點:那就是既不能輕易答應,也不鞥輕易拒絕。看起來,這倒像是挺合理的。
趙煦轉向許將道:“許愛卿,你覺得如何?”
許將連忙出列道:“趙舍人之言,字字珠璣,句句在理,微臣無比讚同,沒有其他的說法!”
這一下,不但群臣大為驚詫,就連趙煦也是驚訝不已。趙煦其實對於趙挺之和許將之間是不和也是知道一些的。但他對這兩位大臣之間緊張的關係非但不怒,反而有些高興。因為這便沒有了結黨營私的可能性。一般的皇帝總是十分忌憚自己的大臣結黨營私,進而架空皇帝,沒有了這種後顧之憂,即使朝堂上的氣氛差一點,皇帝也是寧願忍受。
見到連許將都附和趙挺之,而且用上了“字字珠璣,句句在理”這樣近乎完美的評價,趙煦立即心有成竹了。他笑道:“也好,朕會命人查究此時,今日的朝議便到此為止吧!”
殿頭官正要揚聲喊道:“退朝!”卻見趙煦忽然揚起了手,連忙又把這一句話給生生吞了下去。
趙煦朝李唐招了招手,喚了一聲:“李愛卿!”
李唐連忙再次出列。
趙煦笑道:“今日你便不必去衙門當班了,徑回自己府中吧,朕另有旨意已經到了你的府上!”
李唐雖然心中無比狐疑,卻還是恭恭敬敬地答應了一個“是”。
那殿頭官見趙煦再不說話,這才喊道:“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