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似氣得已經說不出話來了,身子不住顫抖,嘴巴微微張闔,卻始終吐不出一個字來。他這些表現,在趙煦還有場中的群臣看來,自然是心虛的表現,唯有沐雲一臉若有所思地看著童貫無辜的表情,臉上忽然閃過一絲冷笑。別人不知道童貫的底細,他卻是知道的,當初他明教的一個小內侍就曾經親耳聽見過童貫讓郝隨去會見趙似的談話。隻是,皇宮大內對於下人身世的查探終究是極為嚴格的,明教雖然也有教眾混入了宮中,卻無法成為天子身邊的紅人,沐雲也隻是知道童貫確實是和簡王有勾結而已,卻並沒有證據證明此事。不過,他卻在心中開始謀算開了,他想著,不論如何,一定要用到這個秘密,不能轉化為好處的秘密,又不如無。
趙煦看著趙似,道:“十三弟,童貫所言有理,你說童貫也參與了此事,可有證據嗎?你在何時曾經和他見過麵,談過什麽話,又或者,你們之間有什麽書信往來嗎?”
趙似一臉的冤枉,隻是搖頭。
趙煦臉色忽然變得肅然,道:“十三弟,既然你和童貫未曾見過麵,也未曾有書信往來,如何卻說童貫也參與此事了呢?”
趙似早已氣得口齒不清了,他指著童貫道:“是,是——郝隨說的!”
人群中散發出一陣偷笑之聲。有時候,實話就是這麽顯得難以置信。在大家看來,趙似連一個證人都舉不出來,卻偏偏把死人郝隨拿出來充數,實在是太過可笑了。
趙煦點點頭,道:“簡王,你先下去吧,很快就會有旨意抵達你的府上的!”
趙似兀自傻傻地問道:“那他呢?他和我是同謀,陛下難道不問罪於他嗎?”
趙煦有些不耐煩地揮揮手,道:“你下去吧!”
趙似哪裏肯走。他知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回府之後,軟禁已經是最輕的了,這條命就算保住了,這一輩子是再也不可能有自由了。不趁著今天把童貫這個背信棄義的家夥拉下來墊背,這一輩子是再也不會有機會了。
“我不走,你今日不懲戒童貫這個無恥小人,我就不走!”趙似不顧趙煦的示意,撒起潑來。
童貫的頭垂得低低的,眼中卻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本來,他用這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辦法,也是出於無奈,趙似若是聰明一些,情緒控製好一點,就算不能說動趙煦對他進行懲罰,但勾起他的一點點疑心還是很有可能的。他已經打算好了,若是趙煦對自己產生了疑心,以後唯有兢兢業業做事來一點點的消融之。
不想這趙似想是昨夜灌了太多黃湯,還在懵懵懂懂之中的緣故,居然把一個事實說成這個效果,不但群臣不信,就是趙煦也根本不可能相信。而到了最後,他這一撒潑,更是幫著童貫洗刷了嫌疑。若是他理直氣壯,又何必撒潑呢?
趙煦看著趙似撒潑,心下的怒氣更加控製不住了。趙似本是他的親兄弟,按照趙煦的想法,即使要為自己的兒子繼位鋪路,能不動趙似就盡量不要動趙似,不說他和趙似之間的兄弟之情總是比一般人強一些的,就算沒有這種兄弟之誼,趙煦也不得不考慮趙婧的感受。
但是,趙似居然做出了超越趙煦底線的事情來,趙煦的惱火就可想而知了。更可惱的是,趙似居然到死都不悔改,為了“汙蔑”舉報他的人,居然公然在天子正堂之上撒潑,這簡直就是蔑視他趙煦的皇權了。趙煦可以容忍很多事情,但對於挑戰自己權威的事情,是絕不能容忍的。
“拖下去!”趙煦終於鐵青著臉開口了!話音剛落,殿頭官做個手勢,外麵立即湧入了幾名侍衛,二話不說就把趙似拖走了。
趙似卻一點也不體諒他那位皇帝兄長的心情,雖然身子不能自由,嘴上卻兀自不停地喊道:“陛下,你不能厚此薄彼啊,你不公平!陛下——童貫他真的不是好人哪!陛下……”
趙似的聲音雖然漸漸遠去,但卻仍舊持續了很久,直到好半晌之後,才終於漸漸不聞。而文德殿內的群臣也終於恢複了嚴肅的表情。大家又開始考慮最現實的問題了:把寶押在誰的身上!
原本,趙似和趙佶是兩個最熱門的人選,支持趙似的人數甚至要多過趙佶不少。趙似和趙佶身後,都有一個背景深厚的人支持。支持趙似的是當今宰相章惇,支持趙佶的是當今太後向氏。
章惇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很得趙煦的信任,而向太後由於並不是趙煦的生母,自己都有點戰戰兢兢的,比起權勢和影響力來,和趙煦是無法比的。所以,更多的人都選擇了站在趙似這一邊。
當然,也有少數敢於行險的大臣把寶壓在了其他幾位親王身上。在她們看來,這幾位親王正因為不受重視,才更可能出其不意地在競爭者勝出。而且,支持趙似或者趙煦的人太多了,他們若是也參加進去,對於自己的前程並不太多的裨益。但若是這幾位冷門親王登位,他們這從龍之功,可算是獨一無二了。
還有一部分勢力就是那種年老將要致仕的、特別淡泊名利的或者是膽子太小,不敢置身於皇室的奪嫡之爭裏麵的。他們則是抱著最為輕鬆的心態,誰也不幫,隻是一味冷眼旁觀。
如今,趙似倒台,對於群臣的衝擊可謂巨大。那些原本支持趙似的大臣一下子失去了支持的目標之後,必定是要成為其他親王陣營中的人或者幹脆也看破了權力鬥爭,也選擇加入獨善其身這一派。
不論如何,今日的早朝過後,朝堂上的格局將會發生一個巨大的變化,盡管明麵上的人員變動說不定一個也沒有,但明天同樣的一個人,所代表的,很可能就已經不是一家了。
趙煦用他那無神的眼睛細細地巡視著群臣,道:“中書舍人何在?”
趙挺之連忙應聲出列。
趙煦道:“你下去就擬一道聖諭給簡王吧,把他將為陳郡王,責成他麵壁思過三年,三年之內不許出郡王府一步,你看如何?”
趙挺之道:“陛下聖明!”他如今也算是趙佶這一派的,這旨意自然是願意接受。簡王的生死,他不在乎,重要的是,這道聖諭下去,等於宣布了趙似失去了競爭皇嗣的資格。
趙煦又問道:“宰相和知製詔,你們如何看?”
由於門下省有封駁之權,所以他先問一下,若是左相或者知製詔不答應處罰趙似,趙煦的聖諭也是發不出去的。
事到如今,章惇自然是不可能再為趙似開脫了,他也隻好低下頭去,說道:“陛下宅心仁厚,聖明之至。”知製詔也是連聲附和。
趙煦便揮手道:“趙挺之,擬完旨,用印之後,你就親為宣諭使,去一趟簡王府吧,此事,實在是太傷朕的心了,朕也不願親自去管了,宣完旨意,你來宮內回旨便是!”
趙挺之恭恭敬敬地應了一個“是!”
趙煦便揮手道:“今天就到這裏,都散了吧!”說著,也不待群臣行禮,便率先站起身來,轉入簾內去了。
李唐有些無語,本來趙煦的旨意是讓他進宮和趙似對質的。這倒好,他今天在朝堂之上一句話也沒有機會說,本來想好的一大堆說辭,居然一個字也沒用上,真是浪費表情啊。
李唐可算是這朝堂之上最小的官之一,走的時候自然是落在後麵的。當她一麵想著心事,一麵前行的時候,忽然感覺肩膀被誰碰了一下,他抬頭一看,有點驚訝地叫道:“沐中丞——哦,天雨兄!”
沐雲臉上露出一絲和煦的笑容,道:“慕武啊,破了這件大案,功勞非小啊,我看要不了多久,你就得挪窩了,愚兄在這裏先恭喜了!”
李唐連忙說道:“天雨兄言過了,些許微功,都是托了陛下的鴻福還有下屬們的努力才得以僥幸獲取的,小弟豈敢居功!”
沐雲笑道:“勝不驕,敗不餒,才是做大事的風範,你有這樣的氣度,日後不可限量。”
兩人又客氣一陣,漸漸就走出了禁中。由於大理寺是在皇城之內,而開封縣則是在皇城之外,兩人就該在這裏分手了。而沐雲卻一副依依惜別的樣子,道:“慕武啊,和你說話,總覺得時間過得太快,你看,這就——你最近有時間嗎?咱們不妨約個時間一起喝點酒!”
李唐搖頭道:“非是小弟不願,實在是最近有些忙,加上內子有孕在身,不方便!”
沐雲理解地點點頭,道:“如此,也不強逼了!”他忽然壓低聲音道:“陛下的病,是你主治的,你的醫術,愚兄是很看好的,你覺得陛下這病——如何啊?”
李唐這才知道他兜了這麽大的一個圈子,竟是為了問這句話,便笑道:“小弟雖然是醫士,不過手段卻有限得很,對陛下的病幫助不大。陛下原先在朝堂上如何對大家說的,如今還是怎麽個樣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