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夫人還待繼續出言否認,旁邊的小菊忽然幽幽地說了一句:“算了,不要再否認了,人就是我殺的!”

郝夫人深深地看著小菊,眼眶中淚光閃閃。她忽然尖叫一聲,道:“不,李縣令,李縣尊——人不是小菊殺的,真的不是小菊殺的,是我殺的,是我殺的!”

李唐倒是沒想到這位被春芳說成勾搭了不少美女的色女郝夫人竟然有如斯深情,為了自己的“伊人”竟然不惜自承殺人,驚訝之餘,一時倒是接不上話了。

小菊卻淒然地笑道:“小芸,莫要再說了,人是誰殺的,李縣尊已經很清楚了,你這又是何苦呢?”

郝夫人眼眶中的淚水終於斷了線一般流了下來。她身子忽然無力地一攤,歪在椅子之上。

李唐向小菊說道:“小菊如夫人,請你將殺害冬雪的過程,還有原因說一下吧!”

小菊站起身來,緩緩地扶起郝夫人,輕輕地在她的背上推拿著。

她和郝夫人之間能夠好上,其實很大程度上還是因為冬雪。因為小菊剛進門的時候,冬雪就住在她的隔壁,冬雪熱情、開朗,而且十分有耐性。盡管小菊性情十分的冷漠,終究還是被她打動了,最後兩個人終於有了那假鳳虛凰之事。

其實,在宦官的家中,小妾之間的假鳳虛凰,磨鏡相好是很平常的事情。就算是她們的丈夫知道了,因為自身無法滿足她們,也多半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她們自己胡為。而同樣的,這些小妾之間也因為自家官人的縱容,行假鳳虛凰之事的時候,就不夠專情,動輒“移情別戀”。

小菊很快就嚐到了被拋棄的痛苦,冬雪拋棄她的原因倒不是這家中的其他任何女子,事實上,在這家中,不論是說長相還是氣質,小菊無疑是第一,冬雪也不可能拋棄了她去相就其他女子。她移情別戀的對象乃是一個男人——莫爾項。女子之間的假鳳虛凰玩得再盡興,總是比不上男人的。更何況,這莫爾項駿逸風流,卓爾不群。

這一下,小菊不但感受到了被拋棄的痛苦,還陷入了另外一種掙紮之中。她本是官宦人家出身,最講求三從四德之類的,對於女則看得很重。但冬雪卻偏偏與人私通!她素來覺得女子之間相互玩的這種遊戲隻是彼此慰籍而已,況且又是自家姐妹之間的事情,算不得出軌,但若是勾搭上男子了,自然是出軌無疑了。她也曾經苦口婆心地對冬雪進行過勸誡。但冬雪本是青樓出身,對於名節這種東西渾不放在眼裏,非但聽不進她的勸誡,反而對她屢屢反唇相譏。

小菊又是傷心,又是難過。而就在此時,郝夫人小芸出現了。這位郝夫人在這郝家真可算得上是花叢老手了,郝家這些小妾之中,好有幾個都和她有勾搭。而且,她這些年已經對男色漸漸失去了興趣,專好漁獵女色。小菊這樣的極品女子自然是她漁獵的頭號目標了。前些日子她還曾為冬雪的出手之快,之準而扼腕歎息,現如今美人斷腸憔悴豈不正是她表現的好機會嗎?她沒有浪費這個機會,花了大力氣不斷獻殷勤、賠笑臉,終於贏得美人芳心。

但是,此時的小菊也陷入了另外一層痛苦之中。本來,以她這樣書香門第出身的女子,是斷然容不得身邊出現男女苟且之事的,但這女子是她以前的“伊人”也就罷了,這男子還是她如今“伊人”的侄兒。在要或者不要戳穿他們之間,小菊痛苦了很久。到了最後,心中對於名教、綱常的執著還是讓她下定了決心,要把這對奸夫淫婦給揪出來。

郝隨回家之後,白天身邊一直都圍著不少的人,小菊是找不到機會和他單獨說話的。因為郝隨最近對於過於冷淡刻板的小菊已經是越來越沒有興趣了,他雖然是宦官,但身邊卻並不缺乏女人,根本不願意花太多的時間來討好一個女人。更何苦,他一年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宮裏度過,本身就沒有太多的閑暇。

小菊決定晚上去找郝隨,盡管晚上他也有其他人侍寢,但要想和他單獨說上話,也隻有這個時候了。

當天晚上,她便偷偷地來到了郝隨的房間門口,驚訝地發現那門居然是開著的,她也不遲疑,打開一看,三魂七魄差點就此移位,原來郝隨竟然死在床上,周圍流了好多鮮血。小菊的第一反應就是尖叫一聲往外跑,第二反應就是去找夫人,告訴她這件事情。

當她快步跑過花園的時候,腳下忽然被什麽東西一絆,給絆住了,小菊仔細一看,地上居然躺著一個人。那不是別人,正是冬雪。

此時的冬雪剛剛經曆過一場狂風暴雨,渾身正無力得很,躺在草叢裏沒有爬起來,還在回味方才那美妙絕倫的滋味,看見過來的是小菊,她心情大好之下,忍不住又調笑了幾句。

小菊剛剛看見了自家官人的屍體,又看見冬雪這淫婦居然又偷情了,心下本就十分鄙夷,再被她撩撥幾句,心下的恐懼頓時全數化作了恚懣。她想也不想,就向前撲了過去,掐住了冬雪的脖子。

冬雪最初還不知道小菊是認真的,還以為她仍然如以前一般,正和自己嬉鬧,也不在意。待得她反應過來不對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再加上她此時也著實沒有力氣,雖然拚命掙紮,也抓傷了小菊的右手,但仍是被小菊活生生地掐死了。

小菊最初其實也並沒有殺人之心,隻是在恚懣之下,想教訓一下冬雪這個淫婦,待得發現她忽然不掙紮,不抵抗了,才嚇了一跳,伸手一探她的鼻息,更是驚出一身冷汗。她這時候才驀然發現,自己一時氣憤之下,居然犯下了殺人的滔天大罪。

細細冷靜了一下之後,她還是決定去找郝夫人,該發生的事情都已經發生了,掩飾是無法掩飾的,她決定找郝夫人道別。也許從明天開始,她們就再也不會有機會見麵了。

郝夫人聽見了小菊的話,自然也是嚇了一跳。她和小菊想的完全不一樣,她想要讓小菊脫罪。於是,她很快就想出了掩蓋事實,把冬雪的屍體也搬到郝隨旁邊,然後再用匕首捅上她幾下,做成她和郝隨一起被人殺死的假象。

應該說,在短短的時間之內,能想到這樣一個掩蓋事實的好辦法,郝夫人還真算得上是一個很有急智而且很冷靜的人。就在二人就要離開郝隨的房間之時,忽然發現冬雪隻有一隻腳上穿了鞋子,另外一隻鞋子竟然不翼而飛了!

兩個人都是嚇了一跳,一起沿著來時的路開始尋找。但是,她們此時的心情實在是太緊張了,加上天色也十分的暗,她二人又不敢點火,那隻鞋子就躺在她們目光所及之外幾尺的草叢中,但她們卻不論如何也找不到。

最後,郝夫人隻好想出了一個辦法:把冬雪的另外一隻鞋子也脫掉弄走,讓衙門的人不注意到這個細節。一切安排好了之後,兩人又串好了口供,才各自回房歇息。

盡管這一切的做法能瞞得過普通人,但郝夫人卻知道,這絕對瞞不過經驗豐富的仵作的,所以她以信佛,而仵作身上有穢氣為由,阻止仵作進門。當李唐提出自己當仵作的時候,郝夫人略一思忖,覺得李唐作為科考出身的文官,檢驗屍體這種事情總不會經曆過的,更不要說和真正的仵作比了。麵對著李唐的壓力,她隻有選擇由李唐親自作為仵作。

不過,令她頗為意想不到的是,李唐固然是一個很外行的仵作,但就是他這樣的外行,都看出了不少的東西。可以想見,若是一個經驗豐富的仵作來了,這個案子恐怕昨天當場就結束了。

聽完這事情的原委,眾人都是一陣沉默,李唐也是一陣感慨。其實,在這時代的人看來,小菊其實並沒有做什麽錯事,她一直在為維護這時代的女子貞潔而努力。雖然她失手殺了人,但她所殺的卻是一個被這時代幾乎所有人唾棄的出軌女子。而且,她也並不是故意的,隻是一時頭腦發熱,出手過重。

不論從哪個角度來說,她都罪不至死。

李唐漠然半晌,道:“如夫人,既然這一切你都已經招認,那就隨我們去吧,你放心,這兩天衙門裏就會升堂,你有什麽要特別說明的話,在牢裏仔細想想,升堂之後再說出來,若是有理,我們也會酌情考慮!”

他這話其實已經算是比較明顯的暗示了。事實上,這也就是大宋的刑律的一個特點——比較寬鬆。很多時候,人情的因素也會在量刑的時候被認真考慮。前麵出過好幾次為父報仇或者戕殺惡霸等典型的命案,凶手都被判無罪。小菊這案子,若是她能找好說辭,也不是不可能脫罪的。她現在唯一的阻礙就是郝隨的凶手也沒有找出來,她也不是全然沒有嫌疑。

郝夫人臉上現出恍然之色,忽然說道:“縣尊,那麽奴家——”

李唐道:“你涉嫌窩藏犯人,並為犯人隱藏犯罪事實,加上還阻礙本官破案,也隨本官一起去吧!你和小菊如夫人,就關在一起算了!”他心下卻忖道:“你們關在一起,好好謀劃一下公堂之下怎麽開脫罪責吧!”

由於李清照的關係,李唐對於“元佑黨人”以及他們的親眷總是特別的親切,盡管他內心裏和他們的政治主張並不一樣。